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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祕密 by 住野夜

2020-1-7 18:46

我也知道發現女生身上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樣很變態,但就是會發現啊,我有什麼辦法。今天早上,三木向我打招呼說:「早安,少年郎,還好嗎?」時,我為自己只能說出「我們不是一樣大嗎?」這種很沒有幽默感的話感到後悔不已,但同時暗自下定決心,今天也要好好努力。就在她走過我身旁時,我發現飄散在她周圍的洗髮精味道,和平時的不一樣。

她換洗髮精了。我記得她之前曾經說,很喜歡一種洗髮精,所以平時也都帶在身上,但我當然不可能問她。如果我問她這種事,她一定覺得我很噁心,變成她眼中的討厭男生。我希望能夠維持目前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的男生的地位,但我當然不是真心這麼想。

我坐在窗邊最後排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發現在教室前方用力抱住三木的女生頭頂上,浮現了一個問號。

「山姆,妳換洗髮精了?為什麼?」

雖然我不可能抱三木,但搞不好我也應該像那個女生那樣輕鬆發問。不不不,如果換成是我,結果一定很悲慘,還是乖乖感謝那個女生代替我問了這個問題就好。

我偷偷觀察著。

「呵呵。」三木發出帶著鼻音的笑聲後,頭頂上浮現了一個驚嘆號回答:「秘密。」她似乎很高興有人問這個問題。

這種時候,我這種人就會一個人亂猜。她換了洗髮精。是不能說的秘密。而且很高興別人問這件事。

難道她有男朋友了?

我帶著超寂寞、超遺憾的心情,聽著八點半的鈴聲。

※※※

「你們知道『何其』和『甚』的差異嗎?」

古文課上,當老師發問時,在我視野範圍內,幾乎所有同學的頭上都冒著問號。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的頭頂上也冒著問號。

只有少數幾個人的頭頂上冒著驚嘆號和句號,不一會兒,其中最愛出風頭的人舉起了手。當然就是三木。

「我知道。」

三木很有精神地舉起手,她在拿手的古文課時情緒總是很高漲,但在數學課時,頭頂上始終有三個逗點在那裡嘀嘀咕咕。即使看著她的背影也不會膩。如果一直盯著她看,被其他人發現就完蛋了,所以只能偶爾養眼一下。可是今天即使想要養眼。也被自己的想像影響,心情變得很糟。她在她男朋友面前,一定會表現出更多不同的面向。

下課後,我趴在課桌上,聽到有人坐在我旁邊座位的聲音。

「他們說,下一節英文課要去LL教室。」

「嗯,對啊。」

「你沒事吧?我看你上課時也在發呆。」

「嗯,對啊。」

「對個屁啊,我是在說你啊。」

我抬起頭,看著阿塚曬黑臉上露出的燦爛笑容,簡直就像吸收了陽光,太刺眼了。

「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有點想睡覺。」

「是喔,我也想睡覺。」

阿塚相信了我的鬼話,頭上冒出一個句號,打個大呵欠。他從一年級開始就經常和我玩在一起,今天也靈活地用兩道濃眉和帥臉做出各種表情。

「我們快走吧,不早點去,英語課又要挨罵了,而且我也沒寫作業。」阿塚開心地笑完之後,拍拍我的肩膀,走回自己的座位,準備去上英語課。我也拿了課本、筆記本和筆來到走廊上,聽到阿塚的腳步聲從身後追了上來。

「昨天深夜,不是有日本隊的比賽嗎?我一直看到很晚,所以沒睡飽。你有看嗎?」

「不,我沒看。」

「搞屁啊,是日本隊的比賽欸。」

「日本隊喔,好厲害。」老實說,我甚至連到底是足球還是棒球也不知道,只能隨口敷衍,幸好阿塚眉飛色舞地點了點頭說:「對不對?」

阿塚雖然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們的個性完全不一樣。我們是因為音樂方面的愛好相似,所以才會變成好朋友,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共同點。雖然交朋友的契機就是這麼一回事,但阿塚活潑開朗,長得也很帥,包括身高在內,不知情的外人應該覺得我們兩個人完全不搭。老實說,我也稍微有點在意。因為我們這種人很卑微。和那些型男穿一樣的衣服都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忍不住想,和阿塚一樣活潑開朗,外型也很帥的人才配和他走在一起。

在我們班上的話,應該……

「阿塚,你不覺得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我和阿塚走在一起,三木站在阿塚身旁突然問道。

「啊?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嗎?」

阿塚問我。我當然不可能回答,是洗髮精的味道不一樣了,但也想不出任何能夠讓三木滿意的答案,只能假裝沒有興趣地回答:「不知道欸……」

「山姆,聽到了沒有?女生的頭髮剪了一公分這種事,我們根本看不出來。」

平時聽到阿塚這麼說,三木總是眨眨眼露出微笑,但今天不一樣。她的頭上冒出三個句號。不同人頭上的標點符號所代表的感情也不一樣,三木只有不高興的時候,頭上會冒出三個句號。

「難怪你會被學姊甩了!」

三木嗆完阿塚,就快步走開了。她說得沒錯,不久之前,阿塚和原本交往的學姊分手了。他只說是個性不合,但我猜想他們之間應該有不少問題,只不過既然當事人不在意,我也決定不當一回事。

「這傢伙太過分了。」阿塚像平時一樣笑著說,頭頂上冒著句號。這代表他完全不跟三木計較。

走進開著冷氣,空氣涼涼的LL教室,我和阿塚分別走去和教室時相同的座位坐了下來。

在LL教室上課時,兩個人一起坐在長方形的桌子前。長方形桌子的中央裝了一個螢幕,同桌的兩個人一起用這個螢幕看英語教學影片。

我們今天也和老師用英文打招呼,相互問候之後,看電影作為聽力練習。我們全班的人數是偶數,所以都是兩個人一起看。如果要仔細看,兩個人必須靠得很近,幾乎是近到讓人有點害羞的距離,光是這件事,就讓我有點意興闌珊,但今天沒有這個困擾,我可以獨佔螢幕。因為只有我旁邊的座位沒人坐。

我們班上有一個拒學的同學。坐在我旁邊的宮里從黃金週開始,已經有兩個星期沒來學校了。我們班上沒有霸凌,沒有人搞小圈圈,所以她應該不是因為這種膚淺的理由拒學。我已經夠內向了,宮里比我更內向,她向來沉默寡言,不吵不鬧,溫柔嫻淑,興趣是保養自己隨身物品。可能有什麼無法告訴任何人的煩惱。

升上二年級後,我在她旁邊坐了一個月,有時候很擔心是不是因為自己導致她拒學,但也無法確認。如果我完全沒有頭緖,或許可以透過阿塚向別人打聽,問題就在於並不是這麼回事,所以我感到害怕。兩個月前的某一天,我說的那句話可能把她惹火了。

我和三木以外的女生都可以正常說話,和坐在旁邊的宮里關係也不錯。照理說,應該為她的拒學感到擔心而做些什麽,但我這種人,對自己在意的人無法採取任何行動,不管是哪一種形式的在意都一樣。我可以說一大堆無關緊要的話,重要的話卻說不出口。

三木在這方面真的很猛。大家都知道她在一年級的時候,對剛入學就一見鍾情的學長展開猛烈的攻勢。不知道她從哪裡調查到學長隨身使用的物品,連洗髮精和球鞋也都不放過,然後開始投學長所好,結果學長被她的舉動嚇到。最後當然失敗而告終,但我很希望她那種衝勁可以分我一點。雖然這麽想,但還是算了,因為我不希望三木的魅力受到影響。

「所以啊,阿塚,稍微分一點魯莽給那個女生啦。」

「哪來的所以啊,根本沒有前因後果。」

我內心對三木的感覺當然不可能告訴任何人,所以阿塚也不知道,我以後也沒打算告訴他。

「不是啦,我是說,宮里再不來學校,學分搞不好有危險。」

「這和剛才說的魯莽有什麼關係?而且我哪有魯莽啊!不過,宮里真的有點危險了,至少希望可以和她一起畢業。」

阿塚向來有話直說,我就是喜歡他這一點。上完英語和生物課,吃完午餐後,我們利用午休時間,在沒有人的音樂教室內,把冷氣開到最強,兩個人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

「通常很難把不來學校的人帶回來,更何況她已經那麼久沒來了。社團也一樣,一旦不來參加,再怎縻說服也是白費口舌,通常都會退社。」

「嗯,是啊。」

「不過,看到社團的成員或是同學變成這樣,真的會很不甘心,覺得如果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商量啊,但問題是自己根本沒資格成為別人商量的對象,而且也沒本事解決別人的問題,然後就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

就是這一點。三木和阿塚的共同特性,就是當事者的意識很強烈,也就是在很多事上都義無反顧。即使是別人的事,他們也能夠設身處地思考,產生強烈的感情,然後採取行動。我也希望自己哪怕稍微有一點這種特性也好。但正因為沒有,所以只能看著天花板說:「是啊。」

「大塚,你們在幹嘛?」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音樂教室的同學的說話聲從腳下傳來,阿塚用他引以為傲的腹肌坐了起來,「喔,空空。」阿塚叫了那個同學的名字,所以我也知道是誰。我用手臂撐起身體,聽著他們開心地聊著天。

他們聊完後,阿塚站了起來,低頭看著雙腿用力的我說:

「你該不會想魯莽地去找宮里,所以要我分一點給你?不不不,我可沒有那種勇往直前的衝勁。」

阿塚的頭上冒著問號。他對自己的感情很坦誠,言行和符號很一致。

「不,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想來學校。即使魯莽地去找她,她反而更不想來了吧。」

「是啊。嗯,但是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對宮里來說,坐在你旁邊是一件好事。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作用,在北風和太陽中,你應該是太陽。」

阿塚頭上的符號告訴我,他並不是在開玩笑,然後又笑著打著我的後背說:「我不是北風喔。」他的力氣很大,打得我有點痛,但因為他人超好!所以就不跟他計較了。

今天我們班上的兩顆太陽也照亮了我平淡無奇的生活,但宮里的生活中可能沒有太陽。

當時,我這麼想,但其實根本沒搞清楚狀況。

※※※

隔天,雖然對宮里有點抱歉,但發生了更令我在意的事,就覺得身旁的空位只是熟悉的景象。

三木走過我身邊時,我立刻發現她的洗髮精又恢復了和平時相同的味道。這代表什麼意義?也就是說,三木家並沒有換洗髮精,而是她用了其他地方的洗髮精。不不不,她也許只是住去女生家裡。但如果是這樣,就搞不懂她昨天為什麼說換洗髮精的理由是秘密,也不知道為什麼別人發現她換了洗髮精,她頭頂上就冒出欣喜的驚嘆號。總之。我為這件事超沮喪。

如果這件事就這樣過去,我也許可以說服自己,三木可能有什麼我搞不懂的理由這麼做,沒想到一個星期後三木又和之前一樣,用了和平時不同的洗髮精,而且那天比平時心情更好,頭頂上是滿滿的驚嘆號,所以絕對不是偶發事件。

再補充一個無關緊要的資訊,她用的洗髮精名叫「霹靂安」,我們在讀中學時,那些型男都用這種洗髮精,幾乎成為他們的註冊商標。我覺得這簡直就像在告訴我,果然只有這種男生才配得上三木,所以心情更鬱悶了,雖然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權利鬱悶。

三木今天又問:「我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阿塚回答:「變胖了?」結果挨了揍。如果我有一丁點的勇氣,就會立刻解圍問:「是不是換了洗髮精?」既然是「如果我有……」的假設,就代表我沒有。

「早安,夏天感冒很麻煩,你要小心點。」

「啊,嗯,謝謝。」

至於我,這個星期很可悲,和三木之間的對話就只有她沒來由地這麼提醒我,而且那天剛好是她洗髮精味道和平時不同的日子,應該是因為心情太好,心血來潮對我說這句話而已。

第三次發現三木的洗髮精味道和平時不同的日子,我被三次洗髮精的味道都一樣這個事實打敗了,當仍然沒有發現三木有任何不同的阿塚和她對話時,我也沒有接話,更沒有心情為下下週的期末考試開始讀書。

我無法樂觀地告訴自己,難免有這種日子,明天再好好讀書。因為從那天之後,三木換洗髮精的日子以加速度增加。第一次到第二次相隔一個星期,第二次到第三次相隔五天,第三次是星期一,第四次是星期四,第五次是剛好在住家附近遇到她的星期天,下一次是星期二,然後星期四和星期五連續兩天的洗髮精味道都和平時不一樣,簡直就像在炫耀和不知道哪裡的男朋友關係越來越親密,我深受打擊,照這樣下去,我的期末考成績可能創下歷史新低。

「你怎麽了?還好吧?」

「我沒事。」

阿塚還是老樣子,完全沒有察覺。

三木每次換洗髮精都會問:「我是不是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吧?」「你快說我不一樣了。」今天星期五,阿塚被問到時,又回答說:「妳的室內鞋很破。」三木的室內鞋的確破了洞,所以阿塚也算是答對了,但那是「為了露出可愛襪子」的獨特時尚,和三木希望他發現的點似乎不一樣,所以又惹她不高興了。

話說回來,除非靠得非常近,近到當事人會害羞的程度,或是對散發出這種味道的人有興趣,或是這種味道勾起了自己的回憶,否則的確不太可能發現洗髮精的味道。

這並不是阿塚的錯。雖然我很想這麼袒護阿塚,但我當然沒有勇氣直接對三木說,所以我決定拐彎抹角地提醒阿塚一下,因為三木每次都那麼生氣,也未免太可憐了。

星期五,三木被幾個同學包圍,「妳這傢伙最近都不和我們一起玩,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呵呵。」我在走廊上聽著她們聊天,和阿塚聊起這個話題。

「三木最近有什麼不一樣嗎?」

「誰知道啊,但那傢伙是瘋子,可能希望別人猜中她最近熱衷的什麼東西。」

中學時代,他們曾經參加同一個田徑隊,所以阿塚對三木毫不客氣。「雖然應該不太可能,但會不會是換了香水?」

「啊,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她身上的肥皂味很香,但換了香水或是洗髮精這種事,通常沒什麼好說的吧?」

我的頭頂上應該冒出了很大的驚嘆號。原來他發現了。阿塚似乎誤會了我的驚訝,用大手拍了我的背一下說:

「我可不是故意去聞女生身上味道的變態──」

我躺著也中槍。

「我只是剛才靠近她時發現的,和我們中學時,學校淋浴室裡放的洗髮精味道一樣,那時候不是很流行這種『霹靂安』嗎?」

沒錯,那些型男都很喜歡這種自我主張很強烈的味道。

「因為那種洗髮精的味道很好聞,所以別人經常看到我的臉,就以為我是女生。我很喜歡那味道,也覺得很懷念,但哪有人會為這種事一次又一次問,我有沒有不一樣?如果真是這樣,那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瘋子。」

阿塚說的有道理,而且只是換洗髮精,就一直逼問並不是男朋友的男性朋友:「我是不是不一樣?」實在有點奇怪。

但是,這麼一來,我就不知道她到底哪裡不一樣,而且,她換了洗髮精這件事果然不假。這個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只不過到底怎樣算是解決?我帶著這個疙瘩,迎接了期末考前最後的週末。

期末考那週的第一天,星期一。大家應該都不輕鬆,照理說,我也必須開始用功,以免考試不及格,但三木身上又發出那種洗髮精的味道,第一節又是我最討厭的物理,結果出師就不利。在第二節課之前,就幾乎快累癱了。

阿塚又擔心我。

「我沒事,但連續兩堂都是我不喜歡的科目。不累癱才奇怪。」

「那倒是,而且下一堂是數學,我們兩個都完蛋了。啊,還有山姆,妳也一樣。」

阿塚也沒放過剛好走過來的三木,我以為三木頭上一定會冒出什麼符號攻擊阿塚,沒想到她眨了眨眼,露齒一笑,然後叫著:「啊,空空。」轉身走去找朋友了。空空是那個女生的綽號,是「腦袋空空」的簡稱,和她原本的名字沒有任何關係。三木竟然滿不在乎地為朋友取這種綽號,難怪阿塚會說她是瘋子。但這不正是她的優點嗎?太有個性了。在這麼想的同時,又想到了「誰都會被她的這種魅力吸引」這種會對考試分數產生負面影響的事。

上課鈴聲響起之前,老師就走進教室。我們坐回各自的座位.我旁邊的座位還是空的。

宮里的成績沒問題嗎?一旦留級,不是更不想來上學了嗎?雖然我只是坐在她旁邊而已,但如果她從此休學,人生從此變了調,還是會讓我難過。不,也許事情沒這麼簡單。

我接過前面同學傳過來的考卷,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上課鈴聲鑽過我意識的縫隙響了起來。

我很快知道了三木剛才笑容所代表的意思。數學考試開始不久,全班所有同學頭上的問號和句號都時隠時現時,我不禁大吃一驚。

因為三木頭上冒出很多驚嘆號,多得幾乎快把她周圍的同學都遮住了。

她怎麼了?我好奇地看著頭,發現她高舉雙手,使勁做了一個勝利的姿勢,被老師狠狠教訓了幾句。

三木數學很差。看來她很用功複習,搞不好猜題還猜對了。她對數學考試很有自信,所以才會露齒而笑。

看到三木很高興,我也跟著高興起來,但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我必須,為自己擔心。

於是,我不再觀察三木。

※※※

「渙散」這兩個字用在這種時候超貼切。渙散,一盤散沙。注意力和臨時抱佛腳的知識無法團結一致,對付考試,根本像一盤散沙。

我專心看著數學考卷,但開始解題時,突然想到也許三木交了一個能夠教她數學的年長男朋友。這個不妙的想法一旦浮現,就一直糾纏我到考試結束,甚至影響到第四節課。

這可不行。雖說有在意的心事,但繼續這樣下去,恐怕要留級了。到時候就必須和班上所有的同學說拜拜了,阿塚這個人其實很愛乾淨,腳上的球鞋很白,平時目送他去田徑隊的社團活動室後,我就會直接回家,但今天的我情緒高漲。雖然高漲情緒的主要成分是危機感。

所以,我決定去圖書室讀書,圖書室內沒什麽人,我在可以看到操場的四人座位坐了下來。考試期間,社團都暫停活動,沒想到跑道內外有很多自願訓練的學生。阿塚也在其中,他們一定想藉由活動身體,讓腦袋清醒,而且他們也很擅長這麼做。在跑步的人頭上都接連冒著驚嘆號。

輸人不輸陣。我也要用功讀書。

雖然我下了決心,但要找回失去的專注力並非易事。就和信用一樣,一旦失去,就很難再找回來,八成是這樣,

結果很悲慘。我看著阿塚練習跑步,中途上了廁所,稍微背了幾個英文單字,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我相信大家應該都能瞭解,睡過頭的時候,在醒來的瞬間就知道了。我趴在桌上醒來時,立刻知道自己闖禍了,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圖書室內果然一片寂靜。太過分了。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我嘆的氣似乎吹動了空氣,鼻子聞到了那個味道。

「嗚哇哇!」

我感受到某種動靜,不,是呼吸,也不對,是更濃烈的熱氣,轉頭一看,雖然在圖書室,但我還是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

她被我的叫聲吵醒了。不,我不知道這種形容是否貼切,總之,不知道為什麽,在我旁邊趴在桌上睡覺的三木倏地抬起頭,看著滿臉驚訝的我,說了聲:「嗨!」嗨個屁啊。

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和三木相鄰而睡,臉一下子紅了。

三木揉著惺忪的睡眼說:

「好想睡。」

「怎、怎麼回事?」

「什麽怎麼回事,啊,對了,我有話想要說。」

什、什麽事?我不由得緊張起來,她的頭頂上浮現了三個句號,臉朝向正前方,用眼角看著我說:

「你轉告阿塚,不,是要轉告大塚……這樣下去,女生會逃走。」雖然搞不懂她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對我說話,但只能對她點頭。

「我、我會轉告。」

三木確認了我的態度後,立刻站了起來,說了聲:「再見。」就離開了。

「瘋子……」

我忍不住脫口說道。三木離去的背影,以及腳下那雙乾淨的室內鞋。還有近距離感受到的洗髮精味道都留在我的腦海中。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件事讓我的腦袋通了電流,隔天的考試超順利。第一堂古文課考試,有一題是「何其」和「甚」的差異,之前三木在課堂上回答過這個問題,所以我記得一清二楚。英文也很少有我最怕的單字問題,主要是閱讀理解題,我的分數應該值得期待。

即使我可以答出所有的題目,仍然搞不懂三木昨天的行為有什麼意義。今天早晨三木似乎心情不錯,笑著對我說:「早安,How are you?」

「啊!I am fine, thank you.」我的回答無聊到極點,但她的笑容讓我更摸不著頭緒。今天的洗髮精味道又和平時不一樣,想到可能是她男朋友讓她心情變好,不用說,我當然忍不住陷入了沮喪。

不用說,阿塚又為我擔心了,阿塚真是好人。

「你沒事吧?昨晚沒睡飽嗎?」

「我昨晚在複習,很厲害吧。」

考完四個科目,放學後,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時,我對阿塚吹噓道。阿塚笑著說:「了不起,負責!我回家就睡了。」

阿塚這個人很坦率,所以我覺得他任何事都不會多想。

「三木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山姆怎麽了嗎?」

「我昨天放學時剛好遇到她,覺得她有點怪怪的。」

「她整天都怪怪的啊,她今天又跑來問我,是不是覺得她哪裡不一樣,鬼才知道。」

阿塚又笑了起來。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她好像很生氣。」

我沒提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在我旁邊這件事。

「是喔,你別管她,她是瘋子。」

「對啦,是沒錯啦。」

我們兩個人真是太過分了。

凡是有關三木的事,阿塚向來不會多思考,這是基於他們是多年朋友的信賴關係,有時候讓我超羨慕。阿塚的信任感總是幫了我很大的忙,但今天我很希望他能夠給我一點啟發,讓我解決這個問題。由此可見,三木最近讓我神魂顛倒。

所以,我不慎踏進雷池一步。

「因為她平時都笑嘻嘻的,所以我有點在意。」

「是嗎?她不是經常生氣,不然就是哭哭鬧鬧嗎?以前讀中學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不爽,還飛踢我。」

「我真想見識一下。不是啦,我、我在想,她搞不好和男朋友吵架了。」

「你真是太善良了!但是,山姆沒有男朋友。」

「啊!」

我大吃一驚,身體搖晃了一下。椅子發出了嘎答的聲音。我難得說話這麼大聲,如果可以看到自己的頭頂,一定會看到頭上冒了一個特大的驚嘆號,但這個驚嘆號代表驚訝的意思只維持了幾秒而已,我隨即感受到好像溫水流進體內血管般的舒爽。

搞不好我也是身體很直接表達內心感情的人,我全身都開始發癢,那是心頭的疙瘩終於化解,流向全身的感覺。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太好了,她以後一定會交男朋友,不,她過去應該也有過男朋友,而且,即使她沒有男朋友,我也不認為自己有機會。即使這樣,我還是忍不住感到慶幸。

我在腦袋裡充分感受安心之後,才終於想起眼前的朋友。我剛才露出了怎樣的表情?阿塚一臉驚訝的表情,瞪大了那雙漂亮的雙眼皮眼睛,好像在看什麼珍禽異獸般看著我,而且頭上有好幾個問號。

當這些問號依次變成驚嘆號和句號時,我終於發現,那並不是我在杞人憂天。

阿塚滿是驚訝的表情漸漸地,但很堅定地變成了笑容,而且他的嘴角上揚到極限,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

慘了。

「阿、阿塚?」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你這傢伙!」

阿塚似乎變成了「你這傢伙」族,只會說「你這傢伙」這句話了。他一直說著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伸出長手臂,拚命拍著我的肩膀,而且非常、非常開心的樣子,好像是自己的單戀終於修成正果了。

如果他調侃我,或是嘲笑我,我應該會說謊騙他,但是,阿塚並沒有這麼做,所以我也一早就放棄了,但我也沒承認。

「是喔,真的假的,真的假的,是喔!」

這下子又變成「是喔真的假的」星球人的阿塚頭上滿是句號和驚嘆號,代表了他的驚訝和接受。

「我跟你說,這個消息很確實,因為是空空告訴我的,空空也以為她最近交了男朋友,於是就去問山姆,是不是交到了男朋友,山姆好像回答說!絕對沒有。因為她上次嗆我和學姊的事,我也想掌握她的把柄,所以還請空空吃了一根冰棒,才打聽到這件事。」

我根本沒問,終於恢復了地球上日本國國民的阿塚就詳細向我說分明。「但你並沒有掌握到任何把柄,白白浪費了一根冰棒。」

「沒關係啊,對你來說。這個消息具有一百根冰棒的價值吧?」

阿塚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雖然我是他朋友,但還是忍不住覺得他太帥了。

所以,對於之後得知的事,我完全不感到任何驚訝,至於能不能接受,那又另當別論了。

「辛苦了,大塚,你臉上有蔥花。你們兩個人今天也很恩愛啊,該不會是男男戀?」

「喔,空空,謝謝啦,只不過妳這種連男人的友情也看不懂的傢伙給我滾遠點!」

阿塚不管是和食堂裡的同學打鬧時,還是飯後吃冰淇淋時都很開心,我看著他,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吃完冰淇淋,想到被朋友知道秘密實在太難為情了,臉可能會爆炸,所以我大聲宣布要去圚書室用功。我這麼一說,阿塚應該又會去練跑步。我果然猜對了,阿塚爽朗地說:「那我去跑一下。」我感覺好像把他趕走了,內心有點抱歉,但我需要時間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和直到最後一刻都很開心的阿塚道別後,和昨天一樣,走去圖書室。

一個人靜下來之後,原本分散的難為情都凝聚在一起,在全身奔竄,最後我完全無心讀書,一個人在圖書室角落陷入苦悶。

但這種癢癢的感覺又有點舒服,再度把睡眠不足的我帶向沉睡。

當我醒來時,和昨天一樣,圖書室快要關門了。雖然又犯下了無法辯解的失敗,但內心的充實感足以抵消失敗的沮喪。

回家的路上我才發現,還是搞不懂三木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這樣,三木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換洗髮精,而且一次又一次逼問阿塚?

※※※

宮里昨天似乎來學校了,這件事成為我們班上的熱門話題。原來她來學校了啊,至少她在其他教室參加考試,這樣也不錯。這是我的感想,阿塚也因為昨天的事,所以一臉笑嘻嘻,只有三木一反常態,心情很不好。

三木可能很不爽,其他女生邀她:「考完試去吃冰」,她也沒有吭氣,頭頂上的三個句號一直閃個不停。

女生心情不好的時候去招惹,絕對不會有好事。我躲在高大的阿塚身後,想要低調熬過這一天,沒想到她今天又出招了。

「阿塚,你會不會有點在意?」

「……完全不在意!」

不知道是否因為昨天那件事的關係,阿塚大聲地否認,三木狠狠瞪著他,而且也順便瞪了我一眼。雖然我飛快地移開了視線,但阿塚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三木變成這樣,她的挑釁完全徒勞無功,我們完全搞不懂她想要表達什麼。我要不要試著問她,是不是換了洗髮精?不不不,如果我這麼說,她一定覺得我是變態。我已經栽過一次……

這一天,考完所有的科目時,三木仍然悶悶不樂。有幾個同學以為她心情差不多快好了,就走過來找她,結果都無功而返。我難得很慶幸自己可以看到別人頭上的符號。

考完四科後,期末考試的所有科目終於都考完了。鈴聲響起的瞬間,教室內緊繃的空氣發出了鬆弛的聲音,所有人頭上都冒著驚嘆號和句號。

我鬆了一口氣,暑假還沒開始,下個星期是暑期補習,之後才是犒賞,但是,暑期補習就像是唱片附贈的歌曲,根本不必太認真。

宮里搞不好會來暑期補習,我想著這些事,打發了打掃和班會的時間,老師改考卷的日子,再加上週六、週日,我們總共有四天的連假。

「我從今天開始要去社團狂練,你要回家嗎?」

「嗯,是啊,回家之後,可能會去看CD,搞不好可以提前買到迷你專輯。」

「喔,不錯喔。你買到的話,再借給我聽。」

聊了幾句很像是高中生的話後,我和阿塚道別,離開學校回家前,沒有遇到心情不好的三木,也沒遇到今天可能也來學校的宮里,回家之後換了了T恤和牛仔褲。走路去附近一家書店兼CD店。

大約二十分鐘後到了書店,一走進書店,發現冷氣開得很強,感覺有點冷。我看向店員,發現她頭上閃著逗號,而且穿了一件開襟衫,猜想可能有人客訴說店裡太熱了。

我斜眼看著書架上滿滿的書,走向陳列CD的二樓。稍微找了一下,立刻發現了我要找的那張CD。

雖然我最後會買回家,但還是忍不住戴上試聽機的耳機,立刻試聽了那張CD。CD中的歌曲是我和阿塚唯一的交集。

我和阿塚在一年級剛開學時就成為好朋友。他抽籤抽到我前面的座位,看到從我口袋裡露出來的耳機,笑著問我在聽什麼。以前很矮的他那時候成長期已經結束,皮膚也曬得很黑,一看就知道和我屬於不同的類型,但他的笑容化解了我內心的害怕。

沒想到我告訴他樂團的名字後,竟然讓我們成為這麼好的朋友,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緣分,讓我結交到這個超帥的朋友,我在聽歌的時候,想起他開心的笑容,忍不住笑了起來,結果和站在我旁邊的粉領族四目相接時,她頭上的問號立刻變成了驚嘆號,而且移開了視線。對不起,我錯了。

聽完第三首歌後,我把耳機放回陳列架,拿起了CD,我正打算拿去收銀台結帳,猛然停下了腳步,因為陳列架的另一側傳來熟悉的聲音。陳列架略高於我們的身高,所以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但可以聽到說話的聲音,而且,我還可以看到她們頭上的符號。

說話的是空空,也就是黒田,另一個也是我們班上的女生,啊,對了對了,空空是她的綽號,我叫她的時候都規規矩矩叫她的本名黑田。沒有特別的理由,除了阿塚以外,叫其他同學時,我都叫他們的姓氏。空空雖然和三木、阿塚關係很好,但也都是叫他們的姓氏。

其實我沒必要躲起來,即使撞見了,只要打聲招呼就好。我具備了這種程度的溝通能力,而且空空對任何人都很開朗,應該也會很爽朗地和我打招呼。

只不過她們討論的話題,讓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山姆最近怎麼了?」

聽到同學的發問,空空笑了起來。她的頭上冒著驚嘆號。顯示她很高興。

「呵呵,妳是不是以為三木交了男朋友?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喔。」

「那她怎麼了?」

空空的頭上冒出更多驚嘆號。

「嘿嘿,這是最高機密。但妳可以保證不說出去嗎?」

「如果有人請我吃三十個哈根達斯,我可能會說。」

「那就可以相信妳了。」

和三木當朋友,都會變得怪怪的嗎?我心裡這麼想著,豎起耳朵,準備聽她說最高機密。我雖然知道不該偷聽別人說話,但腳黏在那裡不動。

因為兩隻腳黏在那裡不動,所以事後後悔也沒用。

空空完全沒有壓低聲音,就大剌剌地說:

「我跟妳說,三木她……」

「嗯。」

「她好像很在意大塚。」

啊,是這樣啊。

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名字,我雙腿發軟,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癱在地上。陳列架的另一端,那個女生的頭上冒著巨大的驚嘆號。

「是喔,不錯啊!我好想看他們在一起!難怪她最近常跑去找他說話。」

「是啊是啊,但不知道他們聊什麼。」

是喔,原來是這樣。聽了她們的對話,我大致瞭解了三木這一陣子的舉動所代表的意義。

她們說得沒錯,難怪她一次又一次問,「有沒有不一樣?」原來她希望引起注意。

很喜歡那種洗髮精的味道。原來她知道這件事。我記得之前曾經說過!但竟然沒有聯想到這件事,難怪她會感到很浮躁。

原來是這樣啊。不愧是三木,也未免太魯莽了。原來她在圖書室說的話,也是這個意思。當時也提到她乾淨的室內鞋。

我很想當場蹲在地上,,所以我放棄買CD,立刻離開那家店。

這樣很對不起他,不能借CD給他了。但是,我實在無法承受。

我並不覺得我有機會,但還是……

我想起他昨天開心的表情。啊啊,到底要怎麼向他啟齒。

阿塚,只請一根冰棒,當然不可能告訴你。

雖然考試已經結束,但這天發生的事,讓我在接下來的三天都失眠了。

※※※

星期天是四天連假的最後一天,我還是不知道見到阿塚和三木時,該露出怎樣的表情。阿塚傳了訊息給我,我也沒有回覆,一直躺在床上不想動。

如果我傳訊息,把那天聽到的事告訴阿塚,不知道他會怎麼回答。我刪除了寫到一半的訊息。

我閉上眼睛。三木的笑容,和平時不同的洗髮精味道、潔白的室內鞋浮現在眼前。

我無法不想。雖然再怎麼想也無濟於事。

於是,我在這次連假中第一次想要做點什麼。

我換好衣服出了門,稍微活動身體之後,兩隻腳自然而然地走向那家書店兼CD店,好像打算去雪恥。

我當然沒心情聽音樂,而且阿塚可能已經買了那張CD,但我想不到除此以外,還可以做什麼事。

幸好那家店並不是三木會去的地方,阿塚應該在參加社團活動。這一帶以學校為界限,分成東側和西側,分別都有學生經常出沒的店家。住在東側的人都去東側的店家,住在西側的人都只去西側的店家。三木住在東側,我、空空和阿塚,還有宮里都住在西側,所以在西側的店裡,基本上不會遇到住在東側的人。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喔,對喔,那上次為什麼會在便利商店遇到她?

錯就錯在我不應該想這些事。

到了那家店,自動門感應到我的身體打開的瞬間,冷氣迎面撲來,同時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嗚喔、喔、喔喔!」

三木整個人向後彈跳。頭頂上的驚嘆號時隱時現,手上拎著書店的藍色袋子。

我的心臟用力跳了一下,因為節奏被打亂了,所以比平時更說不出話了。

「喔、喔喔喔、喔、喔嗨喲。」

「……呵呵,你怎麼了?有這麼驚訝嗎?」

三木不提自己驚訝得跳了起來,發出像往常一樣、帶著鼻音的笑聲,調侃著我的緊張態度。「真、真的嚇一跳啊。」我趁說話的同時點頭時,看向她穿的球鞋。她的球鞋擦得潔白。

那種洗髮精的味道隨著店裡吹來的冷氣飄了過來。

是喔。原來是這樣。

三木的頭上冒著驚嘆號。

「你來買CD嗎?聽阿塚說,新的CD出來了。」

阿塚的笑容浮現在我眼前,隨即又消失了。

「嗯,是啊。三、三木,妳呢?真難得啊,妳會來這裡。」

「啊,嗯,是啊。」

「妳、妳約了黑田嗎?還是、阿塚?」

如果是平時,我根本不可能問這麼多。但是,即使最後會受傷,我還是想要知道她的「在意」到底是什麼意思,所以脫口這麼問道。

三木頭頂上冒著驚嘆號和問號。那並不是她有疑問,而是她在猶豫要怎麼回答。

「嗯,是啊。嗯,啊,我們進去再說,不然冷氣都跑掉了。」

她這麼說應該是為了轉移話題,但三木的表情和頭頂上的符號完全一致,一看就知道她感到不知所措。她這個人向來不說謊。

不想說出心裡的話,但又夾雜著想要一吐為快的興奮。

向前走了五步,聽到自動門在背後關起的聲音。星期天,店裡有很多人。我們不由自主地走去入口附近放扭蛋機的角落,那裡的人比較少。

那裡的空間很狹小,我忍不住心跳加速。三木沒有說話,我的心臟噗通噗通地跳,我很擔心她會聽到我的心跳聲。

不知道是因為沒睡飽,還是因為太緊張了,難得的機會當前,我很快下定了決心。

我立刻出了招。以摔角來說,就是把她丟向繩索。

「呃,三、三木。」

「嗯?」

三木頭上冒出了疑惑的問號。「最、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頭上的問號變成了驚嘆號。驚訝中似乎還帶著喜悅。

是喔,果然是這麼回事。

既然這樣,說出來應該沒關係。我暗自想道。

大家早就發現了,只是沒說而已。

「呃,那個……」

「呃?」

「妳是不是換了洗髮精?」

三木頭上冒了一個特大的驚嘆號。她瞪大了雙眼看著我。向來不說謊的她,臉上寫著喜悅。

我無法直視她的臉。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臉上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三木的飛踢粉碎了我的意圖。她今天比平時稍微溫柔了些,用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在極近的距離和我四目相接。我就像即將被她捕食的獵物,無法移開視線。

不知道三木是否有點激動,我發現她的臉好像有點紅。這麼近的距離!她只有一點臉紅而已,太厲害了。

她的長睫毛在我的眼前啪契哩、啪契哩眨了幾下。

「所以呢?」

「……啊?」

「所以,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有話要說?要說什麼?

只要她不會生氣,我有一句話想說。

如果是平時,我當然不敢說,但只要告訴自己,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就永遠不會再有下次,也許可以脫口說出來。

三木在等待,等待我應該對她說的話。熾熱的感情在她的頭頂上閃爍。

我在持久戰中落敗了。內心的那根線應聲斷裂。

只要說一句話就搞定了。

三木,我……

「我、我、我……」

「……嗯,什麼?」

「我……知道宮里也用這種洗髮精。」

嗯,我不可能有這種勇氣。真是功虧一簧,太沒出息了。

我對自己感到失望,忍不住垂下了頭。

沒想到低頭的時機不對。

三木的肩膀撞到了我的下巴,我就像中了上勾拳,整個頭被廹抬了起來。

我看到了天花板,而且,從來沒有這麼近聞到那種洗髮精的味道。我這時才發現,三木抱住了我。

全身血液的流動速度一口氣加快了速度。

「三、三木!喂,這也太那個了。」

「太好了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三木沒有放手,在我耳邊大叫。

怎、怎麼回事?

「太好了呃呃呃,我原本還以為來不及了呃呃呃。」

「這、這是怎麼回事?喂!」

聽到我這麼問,三木終於鬆開了抱住我脖子的手。然後站在我面前,雙眼炯炯有神,完全沒有絲毫害羞的樣子。

「宮里終於可以來學校了!」

「……宮里?」

我的聲音因為三木體溫的餘韻微微顫抖。

「沒錯!我和宮里約定!只要知道你不討厭宮里,宮里就會來學校!真的太好了。我還擔心你鼻子塞住了,所以每次都問你的身體狀況,但又覺得好像太故意了,怎麼樣?會不會感覺很故意?」

「怎、怎麽回事?我、我什麼時候討厭宮里了?」

「我還想問你呢!」

三木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瞪著我。我完全搞不懂這個瘋子在想什麼,雖然可以看到她的符號,但她的感情變化太唐突,我一下子看不出來。

「你之前不是稱讚了宮里的洗髮精味道嗎?但之後就對她很冷淡,為什麼?」

三木推著我,我只好後退,最後,我的後腳跟撞到了書店角落的牆壁。

「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被三木逼到牆邊,覺得她的「哼哼!」聽起來超可怕。

※※※

那是四月的事。宫里那時候還坐在我旁邊,因為我們在一年級時就同班,所以關係還不錯。

宮里沉默寡言,即使我的橡皮擦掉了,她為我撿起來時,也會遲疑該不該開口。

但是,只要我主動找她說話。她就會回答。我們在LL教室看教學影片時靠得那麼近,平時不說話反而很尷尬,所以我經常和她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記得曾經稱讚她的室內鞋。她的室內鞋很白,簡直像新的一樣,一問之下才知道,她經常清洗,已經穿了很久。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她的興趣就是保養自己的隨身物品,是個嫻淑的女生。我稱讚她,她頭上冒著驚嘆號,小聲地說:「謝謝。」

我和宮里之間,就是這種程度還算不錯的關係。我覺得彼此在某些地方有共鳴,因為關係還不錯,結果就有點得意忘形。

那天我們像平時一樣在LL教室相鄰而坐,湊在一起看英語教學影片。雖然已經習慣了,但這麼近的距離,還是有點害羞。老師回去辦公室,大家都竊竊私語,在一片鬆懈的氣氛中,我聞到了宮里洗髮精的味道。

我隨口問她:

「妳用的洗髮精是『霹靂安』嗎?」

她的頭上浮現一個特大的驚嘆號。我誤以為她感到高興。

「我們讀中學的時候很流行。我很喜歡這種味道。」

我只是閒聊而已,但宮里之後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宮里的頭上很多符號時隱時現,代表了她內心的困惑、不悅、混亂和慌張。看到她的反應,我也忍不住慌亂起來,沒想到宮里眼眶中泛著淚水,然後把頭扭到一旁。她完全拒絕了我。

我發自內心感到後悔。自己得意忘形,說了太多話。那天之後,我盡可能不在她面前亂說話,我像她一樣謹慎小心,說話很節制。

漸漸地,雖然我們相鄰而坐。但幾乎不再說話。黃金週之後,她就不來學校了。

沒錯,我和阿塚一樣,這種洗髮精的味道也勾起了我的回憶,所以才會發現三木的變化。

而且,之前曾經因為提到這種洗髮精的味道,造成了對方不愉快,所以我也不敢在三木面前提這件事。

「呵呵,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擔心造成店家的困擾,所以我們走出店外,來到停車場角落。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她,符號的事說不出口,也隻字不提可以以此瞭解別人心情的事。三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雙眼,發出了帶著鼻音的特有笑聲。

「因為你們兩個人都是好人。」

三木說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們兩個人都太拘謹了,有時候像我和空空那樣隨便一點,反而會很順利,啊,但如果所有人都像我們一樣,變成只有開心的事,這個世界會崩潰吧!呵呵!」

「……不,那個,但是,為什麼我發現了洗髮精的味道,宮里、就會來學校了?」

聽到我的問話,三木用符號和表情表示:「現在輪到我說了!我就在等這一刻!」

「我和宮里以前根本不是朋友。」

她突然這麼對我說。我也許該驚訝,但我完全沒有。因為我一點都不意外。在教室這個空間內,存在著所謂的活動範圍,和個人意願無關。雖然既沒有敵對,也沒有刻意避開,但大家都很習慣和自己同類型的人在一起,所以,通常很少和不同區域的同學說話。我和三木像這樣聊天很稀奇,我和阿塚會成為好朋友這件事也很稀奇。所以,三木和宮里關係並不密切也很正常。

「但我們最近變成好朋友了。」

我對這件事也不感到意外,否則三木不可能知道我的喜好。一定都是從宮里口中得知的。

「差不多一個月前,我去空空家玩,回家的時候下起了雨。因為我沒帶傘,所以就一路跑回家,剛好看到宮里在她家的院子裡收衣服。看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我就去幫忙,結果我的制服都被雨淋得濕透。長話短說,反正那天我就住在她家。」

我猜想三木省略的部分應該包括了宮里的糾結和天人交戰,我忍不住想要雙手合十。

「雖然一開始有點尷尬,但我向來覺得讓別人敞開心胸沒那麼難,在對方舉手投降之前,我都會一直裝熟,最後宮里終於投降了,就告訴我很多事。你猜她為什麼不來學校上課?」

「為、為什麼?」

「她說你討厭她,所以在換座位之前都不想來學校!我聽了真想衝去你家,用金勾臂把你狠狠摔在地上!」

我想像著因為宮里意想不到的回答,害我差一點被三木的金勾臂撂倒在地,忍不住在心裡發出無聲的慘叫。

「怎、怎麼可能!我還以為宮里討厭我了。」

「所以我就說了啊,你們兩個人都太拘謹了。宮里說,你聊洗髮精的時候,你露出很不屑的表情,她起初以為你在調侃她。」

「沒、沒這回事。」

「我就知道,但宮里不知道為什麼,當時這麼覺得。」

……對喔,如果看不到別人頭上的符號,就不知道對方帶著怎樣的感情說話。我果然是一個無法站在別人立場思考的廢物。

「你看,你又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笑一笑,笑一笑。你知道宮里以為你在調侃她的原因嗎?」

其實我可以猜到一個原因,但那是只有我和宮里這種人才瞭解的感覺。雖然這不是阿塚或是三木的錯,只是他們無法瞭解這種感覺,所以我搖了搖頭。

「原來是這樣啊。」

就像我覺得和那些型男穿一樣的衣服很丟臉,宮里一定覺得和那些型男美女用一樣的洗髮精很心虛,所以才會以為我在調侃她。宮里的內向不光是因為嫻淑,還因為她對自己很沒自信。

我誤會了她,決定不再在她面前亂說話,結果她以為我對她冷淡。

「所以,只要知道你並沒有討厭宮里,事情不就解決了嗎?所以我說,我要來問你,但不知道為什麼,宮里說如果我來問你,你一定會說不討厭她,甚至不惜說謊。」

我的臉頰發燙,幾乎快爆炸了,忍不住想起在三木很拿手的古文課上曾經學過的短歌,人人皆問探,吾心之愛戀。

「如果不直接問你,要怎麼確認?根本超難啊!我相信你並不會討厭宮里,洗髮精的事,也只是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而已,所以就想到,可以用洗髮精引起你的注意。」

三木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妳原本不是想用金勾臂把我撂倒在地嗎?」

「先不管這個,如果你真的討厭宮里,根本不可能提到她,對不對?」

這倒未必,我這麼想之後才恍然大悟三木這個人絕對不會在背後說自己討厭的人的壞話,她會直接飛踢對方。

「所以,如果你聞到這種洗髮精的味道,然後提到宮里,那我就贏了。」

「到、到底是什麼比賽?而且妳也可以透過阿塚問我啊。」

「不行不行,宮里叫我不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而且阿塚這麼喜歡你,一定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你。啊,我雖然沒有把實情告訴你,但並不代表我討厭你喔。」

身為朋友,聽到這樣的評價很高興,但我更感到納悶。因為我想到空空前幾天說的「在意」這件事。

「因為不能直接問你,所以我只好趁阿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問,想要不動聲色,讓你很自然地發現,沒想到那傢伙每次都東扯西扯,說一些根本無關的事!」

那算是不動聲色?她還真厲害。所以說,三木對自己喜歡的人,也不會直接問對方。咦?

「所以,我製造了和宮里相同的狀況,你還是沒有發現,所以我在圖書室時超生氣。不過,我忍住了!我沒有直接告訴你,對吧?。」

原來那天的狀況是這麼回事。嗅?所以說,她當時提到的「女生」是指?

「我這個人原本就不擅長拐彎抹角,所以就去問空空,要怎麼不經意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自己在意的人。」

…………嗯?

「啊!所以說,那時候的『在意』是指這個意思?」

「哪時候?」

我忍不住脫口問道,慌忙閉上了嘴,從胃底湧現的失望和安心也留在了嘴裡,沒有再次脫口說出,「搞屁啊」這句話。

原來是這樣啊。但也合情合理。

我差點就向她告白了,幸好還沒說出口,否則就太自作多情了。幸好只是知道自己會錯意而已。

當然,我超級超級失望,但又覺得卸下了心頭的重擔。

「是不是空空在別的地方亂說?這個小賤人,我要去揍她!」

我覺得很好笑,忍不住笑了起來,前一刻還一臉氣鼓鼓的三木好像立刻忘記了憤怒的感情,頭上冒出一個驚嘆號。

「好,那我們一起去宮里家!」

「喔,好啊。啊?什麼?現在就去?」

我說話時想像著自己的頭上應該冒了一個很大的驚嘆號,三木頭上冒出一個問號。

「啊?嗯,我最近都在宮里家參加K書合宿,所以來買雜誌作為謝禮。我這次數學考得超好,宮里提到的地方都考到了。你沒空嗎?啊,你要來買CD吧?我在這裡等你,你先去買吧。」

真的假的。我心裡這麼想,但又不敢違抗三木,只能去買了CD。

雖然我很快就回來了,但三木向我揮著手,露出燦爛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對我說:

「這麼一來,宮里就可以開開心心來學校上課了,真是太棒了!」

她頭上有一個特大的驚嘆號,她沒有說謊,也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是在說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這麽想。

雖然她很瘋狂,又是個怪胎,這次我有點自作多情,所以有點失望,但我還是很慶幸自己很喜歡她。

沒想到隔天我又因為沒睡好而悶悶不樂。

「怎麼了?來不及吃早餐嗎?要不要吃?」

早上的時候,我坐在座位上發呆,阿塚體貼地拿了裝在袋子裡的麵包走到我面前,然後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座位。

「不,我沒事,但你最好不要坐在那裡。」

「為什麽?」

沒為什麽。我正想這麽回答時,班上響起一陣嘈雜聲。

「各位同學!宮里來了!」

和宮里一起走進教室的三木大聲宣布,站在她身後的宮里露出超級尷尬的表情。但我從她頭上的符號知道,她並沒有不高興。

如果是以前,宮里遇到這種狀況,一定會轉身逃走,但我相信她應該也很喜歡三木,所以沒放在心上。我瞭解。她會忍不住崇拜。像我和宮里這種總是瞻前顧後的人,很崇拜那種吹走所有一切,把太陽和北風混在一起,帶走旅人的憂愁和不安的力量。

我看向身旁的阿塚,他也看著三木和宮里,臉上和頭上都露出了喜悅,然後又帶著笑容看向我。

「太好了。」

啊,阿塚這傢伙真是好人。

所以,我雖然能夠理解……雖然能夠理解,至於願不願意承認,則又另當別論了,每次想到,我都會陷入沮喪。

昨天,我們去了宮里家。三木向大驚失色的她說明了事情的原委。我向宮里道了歉,她也向我道歉。雖然還有點尷尬,但總算恢復了只差一步就是朋友的關係時,聊天突然走了調,三木提出要為宮里取綽號。

「要取什麼綽號?其實任何綽號都可以,就好像大家都叫我山姆,但並不是因為我叫三木的關係,而是因為我笑的時候鼻音超重,而且也經常眨眼,阿塚就說,我很像某一個卡通的角色,所以就開始這麼叫我。」

「是喔。」

不知道是否聽到宮里委婉地表示佩服感到很高興,三木又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我也幫他取了綽號。他現在個子很高,成為萬人迷,讀中學的時候,那張臉看起來好像美少女。雖然他是男生,但我覺得他可以進寶塚,所以就叫他阿塚。雖然他的本名叫高崎博文,呵呵。」

三木的笑聲果然帶著鼻音。

那個話題是我先提起的。應該是因為和三木、宮里的關係比以前更進了一步,所以有點得意忘形。

「妳和阿塚很要好。」

「因為我們之前在同一個社團,根本就像是死對頭。」

宮里聽了,說了致命的一句話。

「啊,原來你們不是一對啊,我之前一直這麼以為。」

宮里用文靜恭謹的聲音,委婉地小聲說道,三木聽到這句話,立刻爆炸了。

原本以為三木聽到宮里這麼說會大吵大鬧,對阿塚破口大罵,沒想到她紅著臉,低下了頭,小聲嘀咕說:「不是啦。」

我根本不需要看她頭上的符號,也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我當然不可能說:「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啊啊啊啊。

我在心裡大叫著,宮里戳了戳我的腿。抬頭一看,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偷偷對我做出了勝利的姿勢。

任何人和三木當朋友,都會變得有點怪怪的。我逃避現實地這麼想道。阿塚站起來後,宮里走過還在大聲聒噪的三木身旁,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然後看著我,露出了笑容。

我很鬱悶。雖然很鬱悶,但看到宮里臉上的表情和頭頂上的符號,就覺得即使無法放下三木那件事,但今天至少宮里來學校了,那就先不管那些了。

「大塚,早安。」

她小聲向我打招呼,隨即聞到了『霹靂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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