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天下午兩點，我置身於洞穴般陰濕的房裡。

　　牆上油漆不規則地斑駁脫落，露出骯髒的磚塊。邊角磨得渾圓的桌上，擺著一盞罩著乾癟蓋子的油燈，不時冒出黑煙。

　　桌子另一端，一個年老的黑人抬頭看著我。他的眼睛如腐魚般渾濁，鼻子扁平，厚唇全是乾裂的傷痕。額頭除明顯的皺紋外，還停著兩隻蒼蠅。眉毛和短鬈髮都是汙穢的銀褐色。

　　遇見這老人前，我已通過五十二道關卡。

　　經調查得知，聲稱見過巴德博士的英國人吉姆·威斯特，來這國家的目的是為尋找「默齊瑪夫之寶」。接著，我在名為托圖拉的荒涼小鎮，打探出寶物藏在「齊瑪夫遺蹟」中。於是，我追尋威斯特的足跡，踏上探險之旅。

　　據說總統官邸是古代皇宮改建而成，我依其內一幅蛇紋壁畫，在遺蹟的瓦礫下方找到一具大石棺。打開一看，出現一座快崩塌的石階。

　　我步下階梯，洞窟裡的寶物早不知去向，反而發現囚禁博士女兒帕梅拉的古城。當初她和父親一起失蹤時才十九歲，如今已三十一歲。

　　帕梅拉告訴我，來默齊瑪夫共和國追查「月形」下落的「夏目」關在「派納姆監獄」。我將她安置在艾瑪的革命組織秘密基地，然後前往沙漠中的監獄。

　　援救過程中，夏目不幸身亡。他生前透露，巴德博士軟禁在總統官邸裡。加以另外打聽到月形曾潛入默齊瑪夫陸軍軍營，我決定去見月形行動前拜訪的老人。

　　每道關卡的縝密程度都高得令人咋舌。我的舉止常違反原作的設定，但從未遇到任何不自然的環節。登場人物的日語流暢，確實如梨紗所說感覺很怪，然而隨著遊戲進行，不久便慢慢習慣。

　　現下，我完全把自己當成遊戲的主角。

　　「怎麼？」老人的話聲嘶啞難辨。

　　「想請教一事。」我瞪著老人。

　　「『古司古司』的做法嗎？」

　　「古司古司？」

　　「一種料理，淋上以羊肉和蔬菜熬煮的醬汁，好吃極了。我的手藝可是遠近馳名。」

　　我搖搖頭。「我不餓，只想問某個男人的下落。」

　　老人撫摸著黑得發亮的桌面。上頭似乎沾附一層油脂，看來相當黏膩。

　　「我記性不佳，見過什麼人，轉眼就忘。這是我的保命之道，想活得久，便要盡力遺忘。記著有好處的事情，少之又少。」

　　老人咧嘴一笑，齒列潔白漂亮，簡直像假牙，藏匿在後的舌頭卻鮮紅得詭異。

　　「花多少錢才能讓你恢復記憶？」

　　老人哼一聲，移開視線。

　　「好大的口氣，你想買我的記憶？」

　　「倘若有買的價值。」

　　「那你就試試吧。」

　　我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泛油光的桌上。

　　「這男人三年前來過。」

　　「三年前？」

　　老人拿起照片，藉昏暗的燈光仔細端詳。

　　「跟我一樣是日本人，有印象嗎？」

　　老人默默望著照片，房裡充斥不尋常的刺鼻臭味。

　　他將照片往桌上一放，伸出兩根手指，靠在嘴邊說：

　　「有沒有煙？」

　　「有。」

　　「來一根吧。」

　　我拿出口袋裡的一盒藍色Gitanes，投向老人。他抽出一根叼著，其餘整盒塞進自己的口袋，接著掀開燈蓋，借火點菸。房內光影隨之搖曳，老人凝視著香菸前端，眸中閃爍著紅光。

　　「我記得他叫月形。」

　　老人深吸一口菸，緩緩吐出。

　　我微微點頭，從錢包中抽出一張二十法郎的紙鈔，放在桌上。老人伸手要拿，我迅速制止。

　　「先告訴我情報。」

　　老人縮回手，又哼一聲。「多加一張，或許我會想起來。」

　　我再取出一張二十法郎紙鈔，並排在桌面。

　　「這男人找我偽造護照。在房間角落拍照後，他吩附使用阿卜杜·卡薩姆的化名，希望兩天內完成。如期交貨時，他要求連底片一併歸還。我當然乖乖聽從，這是行規。」

　　「他還拜託你什麼事？」

　　老人搖頭。「只有製作假護照。我技術可不是蓋的，如何，要不要也幫你做一本？」

　　「不必，我已有護照。他真沒別的委託？應該還問過你一些話吧？」

　　我手指敲著兩張紙鈔。老人瞥了一眼，揚起銀眉應道：

　　「噢，他問我有沒有辦法弄到藥。」

　　「藥？什麼藥？」

　　「BN85。」

　　「做什麼用的？」

　　老人哼一聲，聳聳肩。「我又不是開藥局的，哪裡曉得。他說是種特殊毒藥，一丁點便能毀掉人的腦袋。我告訴他根本沒聽過，在默齊瑪夫想弄到這樣的藥，除非去島上找。」

　　「島上……你指的是瑪格瑪納島？」

　　「對啊，不然還有別座島嗎？但，除非在政府機關有人脈，否則想上島是難如登天。」

　　語畢，老人取走桌上的四十法郎。我拿回月形的照片，收進懷裡。

　　「多謝。」我站起身。

　　「你需不需要小刀？」

　　老人抬頭問，我搖搖頭。

　　瞬間，我眼前一片漆黑，四周聲響消逝，接著一陣反胃。

　　又來了……

　　我雙腿用力維持平衡，但墜落感乍然湧現，我拚命伸手想抓住東西。

　　打初次進K2，這已是我第四次遇到這種狀況。頭兩次完全陷入恐慌，急忙要求肯尼斯·巴特拉中斷遊戲。到第三次，我試著忍耐一會，於是清楚聽見：

　　「離開。」

　　男人的聲音在我腦中迴盪，似乎有些耳熟，但我想不起是誰，遊戲便在此暫停。

　　如今是第四次。我強忍著嘔吐感，靜待警告出現。

　　「離開。」

　　男人的話直接鑽進腦海，我總覺得在哪聽過這嗓音。

　　「別再往前，快離開。」

　　「你是誰？」我問腦袋裡的聲音。

　　「離開。」警訊不斷重複。

　　「你到底是誰？」

　　「危險。繼續前進非常危險。立刻離開，別再來這裡，快離開。」

　　我正想確認對方的身分時，笹森貴美子插進一句：

　　「上杉先生，又遇到那個狀況？」

　　「啊……對，很不舒服，請中斷遊戲。」

　　「好，肯尼斯，停止。」

　　黑暗中，我的身體緩緩上浮，不舒服的壓迫感迅速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