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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因壺 by 岡嶋二人
2020-1-7 18:43
這是我與伊普西隆公司簽的契約。雖然不確定這東西有多大效力,我仍決定貼在筆記本的第一頁上。
若有人懷疑契約的真實性,大可謹慎撕下,拿去科學鑑定,應該能發現不少證據。
舉例來說,我的簽名下方約二·五公分處有一小塊不明顯的汙點,那其實是我左手食指的部分指紋。當初簽名之前,我拿鋼筆在旁邊的報紙空白處試寫幾個字,不小心沾上墨水,於是弄髒了契約。準備蓋章時我注意到這汙點,原打算重簽一張,但對方說沒關係,我也就作罷。
契約上除了我的指紋外,至少還可鑑定出兩個人的指紋。當然,前提是這些指紋沒隨時間消失。
第一個人名叫梶谷孝行,是伊普西隆公司的營業企畫部長,契約就是他帶來的。
「請在這裡簽名,下面蓋章,然後把兩份契約疊在一起,蓋上騎縫章。」
他當時說著,邊指出必須填寫或簽章的位置,所以契約上肯定有不少他的指紋。
另一個人則是我的姊夫敷島映一。作品即將製作成遊戲,對我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自然想炫耀一番。所以,我帶著契約拜訪姊姊家。邦子姊那時正在做晚餐,怕弄濕契約,便要映一幫忙拿著。因此,契約上沒有她的指紋。
契約上找得到的證據並非只有指紋。我在書上看過,汗水及唾液也能檢驗出血型。我不知道梶谷孝行翻紙張時有沒有沾口水的習慣,要是有,或許契約一角可發現蛛絲馬跡。
總之,經精密鑑定,便能證明這份契約貨真價實。就算那些人在幕後黑手的指使下矢口否認,這份契約也可證明我與伊普西隆公司的關係。說謊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誣陷我的傢伙。
如今我正在逃亡。
我待在深山中一棟看來像荒廢別墅的老舊建築。屋內堆放的薪柴長滿青苔,倒在門口的腳踏車鏽蝕得不堪使用,可見已有段時間無人居住。我坐在閣樓裡,寫著這本筆記。
當初躲進陽台下是為了避雨。我撥開雜草,在濕漉漉的泥地上伏行,眼前出現龜裂的混凝土牆。牆上開著長寬各五十公分左右的小窗,紗窗木框搖搖欲墜,輕輕一扯便掉下。撥開蜘蛛網,只見三塊扭曲的鐵片,大概是通風扇吧。試著一踢,鐵製扇葉便落入黑暗中,發出巨大聲響。接著,我鑽進屋內。
那似乎是機械室,混凝地上擺著小型鍋爐,生鏽的鐵管沿牆伸展,對面有扇門。地板和牆壁濡濕,空間裡寂靜無聲。我打開門,來到類似地下儲藏室的地方。牆邊一整排的木架上,雜亂堆放著因濕氣膨脹變形的紙箱。原想拉出瞧瞧,紙箱縫隙卻突然竄出一隻老鼠,嚇得我急忙縮手。
儲藏室頗窄,我走上盡頭的樓梯。一樓走廊的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客廳,直走則通向正面大門。
不到十分鐘,我已勘察完整棟屋子。這是棟雙層建築,一樓有客廳、和室及餐廳,二樓只有兩間臥房。較深處的臥房牆旁有座梯子,爬上來便是我現下待的閣樓。這裡差不多僅有四疊大,但窗外景色極佳,延伸至溪谷的翠綠山坡及遠方的連綿山巒盡收眼底。
然而,最重要的是看得見屋前道路。有什麼人上山,由窗子大老遠便能知曉。連接縣道的山路沿著溪流通往頂峰,偶爾會有山麓村民開小貨車上山或登山客緩步健行,大多時候是杳無人煙。不可能有不速之客彎進岔路,靠近這棟廢屋。
我很喜歡這裡的環境,於是返回地下室,鑽出通風扇窗口,到山腳村落買食物和筆記本。然後,我搬桌椅放在閣樓窗邊,坐在桌前翻開筆記本。只要抬頭,屋前的山路便一覽無遺。若發覺有誰靠近,帶著筆記本躲進地下室不用三分鐘。
我身邊的現金至少夠生活一個月,應當足以撐到寫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那麼,該從哪一點下筆?
不論結局如何,目前我能做的僅有將一切遭遇記錄下來。我不知道這有多大的意義或價值,但我不想再思索意義與真相之類的問題。繼續深究只是再度鑽進死胡同而已。
現下,我就像條咬住尾巴,不斷將身體吞入腹中的大蟒蛇。
吞噬到最後,會剩下什麼東西?皮膚和胃袋外翻的身軀嗎?抑或形體盡皆消亡,徒存依然不滿足的意識?
如今,我只希望最後還能留下一點東西,哪怕是一小片殘骸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