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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戰機 by 貝爾·吉羅斯
2020-1-7 18:41
耶格糾結的次要問題是:他始終抱著一個願望,十個人的團隊走完最後一段路程。如今他們只剩下五個人,耶格不知如何處理失蹤隊員的裝備。他們將這些人的個人物品打包帶上了獨木舟,卻沒辦法從這裡繼續帶著它們上路。
丟下這些裝備無異於電告卡爾森,他們承認幾名失蹤隊員已經死亡,但耶格想不出別的辦法。
他瞥了眼身後。
他的皮划艇在前,其他幾艘呈一列跟在身後。河面上總共有五條小划艇,條條都是先進材料製成的折疊式小划艇,長十五英尺,是半折疊式充氣探險艇。小划艇是裝在傘降桶裡,由神島廣和克拉科夫空投到這裡的。重二十五公斤的小划艇可折疊成兩英尺見方,但放開成一艘小艇,卻能承載二百四十九公斤的重量。
他們在沙洲取出小划艇,用手搖泵充上氣,帶上裝備下了水。每艘小艇都有三層,艇身防裂,耐各種尖利物。內建的鋁杆增加了穩定性,外加可調節、帶墊子的座位,適於長途跋涉,不怕磨破皮膚。
由於每條小划艇有六個充氣室,外加漂浮氣囊,可以說小划艇不會沉沒,在他們遇到的幾處激流河段就印證了這一點。
耶格當初計劃放五條小划艇,一艘艇安排兩名隊員。可由於隊員銳減,他只好重新調整了小划艇座位,以便一艘小划艇只容納一個人。不必擠在一艘狹窄的小划艇裡在河上漂三天,在戴爾和克拉爾看來如釋重負。
耶格將攝製組內部的仇恨歸結為一點,克拉爾見不得戴爾擺架子。戴爾執導這部片子,克拉爾不過是個製片助理,這名斯洛伐克人不止一次地流露出反感和不滿。至於戴爾,克拉爾嘬牙這個壞習慣讓他不勝其煩。
耶格經歷過許多次這種探險,明白其中的緣故,在嚴峻的叢林考驗中,最好的朋友最後也會反目成仇。他知道自己應該化解戴爾和克拉爾的矛盾,因為這種摩擦可能危及整個探險。
至於團隊中的其他人,耶格認為自己、阿朗佐和神島廣相處融洽。只有面對突如其來的敵人,幾個大男子漢才能抱成一團。三名前精銳部隊的士兵患難與共,只有攝製組在背後互相埋怨、搗鬼、拆臺。
耶格乘的小划艇箭一般的船頭劃過兩條河的交會處,一面是泛著朵朵浪花的黃色河水,一面是漆黑的河面,此情此景,不禁讓他想起了從前泛舟河上的一段段幸福時光。
是一段段幸福的時光。當然,損失五名隊友是他一路上心頭抹不去的悲傷、揮不去的陰影。
但當時在倫敦,這卻是耶格嚮往的一件事——在地球上最大的一片叢林深處,一條波濤洶湧、人跡罕至的河上泛舟。這兩條河是陽光和生命的走廊:野生動物成群結隊地聚集在兩岸,空氣隨著無數隻鳥兒的翅膀顫動。
每艘小划艇上都加了鬆緊網格,方便隨時取用關鍵裝備。耶格將獵槍放在裡面,伸手就能搆到。要是凱門鱷來尋他的麻煩,他能在幾秒鐘內掏槍、開火。由於以前經常走火、誤傷,所以這次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因為小划艇正是河面上移動的龐然大物。
那天早晨,耶格一度任由自己那艘小划艇靜靜地隨波逐流,望著一隻美洲豹,一隻威猛的雄豹,躡手躡腳地接近獵物。那隻「大貓」沿著河岸,小心翼翼,免得激起波瀾、發出響動。它來到凱門鱷的盲區,下水游向鱷魚晒太陽的泥灘。
這是一隻寬吻凱門鱷,與黑凱門鱷恰恰相反,身形是兩種鱷魚中較小的一種。
「大貓」的爪子觸到了淺灘,躡手躡腳地爬上泥灘,猛地撲將上去。凱門鱷最後一刻感覺到了危險,轉頭來咬。但這隻「大貓」的動作更快。它騎在凱門鱷的肩上,緊緊地抓住它,一口咬住它的頭,牙齒深深地陷進它的腦袋。
這是一場秒殺,隨後,美洲豹拖著凱門鱷下水,游回了岸上。望著捕獵的整個過程,耶格恨不得給那隻「大貓」鼓掌喝采。對美洲豹來說,這輪迴合是一比零,就耶格來說,他希望這種快樂能保持下去。
自從早先與一隻大鱷魚搏鬥,再加上損失了伊麗娜·納洛芙,耶格對凱門鱷恨之入骨。
走水路還有另一層樂趣:戴爾和克拉爾的小划艇被安排在最後。耶格分辯說他們沒划過皮艇,所以要遠離任何可能的危險。將他們安排在隊尾,遠離戴爾獵狗似的攝影機鏡頭,也算是好事一樁。
可說來也怪,到了最後一天,耶格覺得有些懷念對著攝影機交談了。對著攝影機說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可以一吐為快,卸下心頭的負擔。經過無數次探險,耶格從沒像這次一樣渴望一名心靈伴侶,渴望有一個伴兒。
阿朗佐這個臨時助手是不錯。其實,他在許多方面讓耶格想起了拉夫。這名前海豹突擊隊員身材魁梧,無疑是一名優秀的戰士。到後來,他認為阿朗佐能成為他推心置腹的朋友,可惜不是紅顏知己,無論如何都不是。
神島廣也不可能。耶格認為,自己與這個穩重的日本人在許多方面非常相似,他秉持東方神祕武士信條,或者說武士道精神。但他首先要了解神島廣。他和阿朗佐都是不折不扣的精銳部隊隊員,要他們放下戒備,敞開心扉,恐怕需要些時日。
其實,這也要怪耶格。在比奧科待了三年,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自由自在。他並非那種典型的獨來獨往的人,誰都不放心的前軍人,但他習慣了獨自求生。他習慣了一個人獨處,有時候,只不過因為那樣更放心些。
耶格一時不曉得伊麗娜·納洛芙能不能堅持下去?她究竟是不是他能吐露心聲的人,一位心靈伴侶?可惜還沒來得及了解清楚,他就失去了她——能了解清楚嗎?
她不在身邊,說來也怪,攝影機成了他吐露心聲的朋友。但它卻有不利的一面:旁邊有個戴爾,也就是說它並不特別可靠。可現在只有一個它。
昨晚在河邊宿營的時候,他接受了戴爾的第二次採訪。採訪過程中,他漸漸喜歡上了這個人。戴爾以從容不迫和嚴肅認真的態度,讓受訪者敞開心扉,吐露自己的心聲。
戴爾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耶格尊重他,卻又不禁心生妒意。
採訪後,這回是史蒂芬·克拉爾猶猶豫豫地想與他私聊。他邊收拾攝影器材,邊簡短地為沙洲上的違規拍攝事件表示悔意。
「希望你別以為我是在胡亂編說,但我認為應該告訴你,」克拉爾說著,扭曲著臉,怪怪地咧嘴一笑,「那次偷拍——是戴爾出的主意。他事先將要問的問題告訴我,他自己則盯著攝影機。」
克拉爾盯著耶格,顯得侷促不安。「我說那不行,會被你識破的。可惜他偏不聽。人家是位大導演,我不過是個小製片助理,他是這麼看的——所以他就著手拍了。」克拉爾說得義憤填膺,「我好歹也年長他幾歲,在叢林中拍過許多片子,但卻要聽人呼來喚去。跟你說句實話——我認為他很可能還會耍這一手。我不過是給你提個醒。」
「謝謝,」耶格對他說,「我會注意的。」
「我有三個孩子,你知道他們最愛看什麼電影嗎?」克拉爾自顧自說著,扭曲的似笑非笑的臉上展開了笑容,「是《怪物史萊克》。你聽說過嗎?戴爾——他是個萬人迷,他靠它吃飯。影視界多的是女人——製片人、經理、導演,他把她們哄得團團轉。」
耶格在部隊期間就博得了一個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名聲,或許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他天生有一種吸引不得志的人的親和力——克拉爾無疑就是探險隊攝製組中的不得志者。
但耶格同時不得不佩服卡爾森讓戴爾負責的決定。部隊裡常常會讓年輕軍官指揮經驗豐富的年長部下,究其原因,年輕軍官們有領導才能。再說要是換他,也會這麼做。
耶格好言要克拉爾放心,並且告訴他,如果有什麼顧慮,儘管來找他。但要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該是化解他們兩人矛盾的時候了。他們必須和解。
那種緊張關係,那種義憤填膺,會讓探險毀於一旦。
耶格小划艇船頭下面黑白分明的河水現在混合成骯髒的灰色,隆隆的魔鬼瀑布漸漸變成震耳欲聾的不祥咆哮,將耶格的思緒拉回到目前殘酷的危急現實。
他們要上岸,刻不容緩。
他在右前方發現了一片泥濘的河堤,掩映在低垂的樹枝下。
他做了一個手勢,接著掉轉小划艇的船頭駛去,其他幾艘小划艇轉而緊隨其後。他划槳衝向岸邊的途中,發現林蓋下什麼東西一閃——無疑是什麼動物或飛禽掠過河岸線。耶格仔細地打量著樹下的暗處,看看它會不會再現身。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走出了叢林。
是一個人。
赤著一雙腳,除了腰間圍著一條帶子,赤身裸體,他分明站在那裡盯著耶格的方向。
耶格與這名迄今從未與外界接觸的亞馬遜印第安人部落勇士只有一水之隔,相距五百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