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透過迷離的霧色，耶格看見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墨綠色的原始森林中露出一片淡淡的新綠。那是新披綠裝的植被。新披綠裝的樹想必葉更茂、更富彈性、更柔軟，不易摔到矛頭一樣參差的枝頭上。
　　或者說，耶格但願如此。
　　他瞥了眼高度表，他靠它擋開了以為要將他開膛破肚的匕首。
　　還剩五百英尺。
　　他伸手向下按了一把背包扣帶上的兩根金屬桿，感覺到一個笨重的包從他身上脫落，順著繩子懸在十公尺以下的身下。
　　他生怕迎面而來的林蓋撞壞戴在手腕上的全球定位系統按鈕。葬身莽莽林海前，他要靠它標明自己的確切位置，估計暫時還別無他法。
　　落地前幾秒鐘，他集中精神用左右兩個拉環調整降落傘，以便落向那片淺綠色的林蓋。
　　只見一團林蓋彷彿衝上來迎接他。他拚命地拉著兩個拉環，收緊和放緩傘下降的速度。只要能拖延一時，暫緩片刻，他就能減緩速度，放心地穿過林蓋。
　　片刻後，只聽一聲脆響，三十五公斤重的背包鑽進樹梢的枝椏，將它們分開，不見了。
　　耶格收腿、屈膝、蜷起手臂護住胸口和臉。緊接著，他感覺靴子和膝蓋跟著背包穿透了植被。鋒利的樹枝撕扯著他身上的槍托和肩膀，接著，他箭一般地墜向下方空曠的黑洞。
　　他撞開密不透風的樹枝，摔得他連抽了幾口涼氣，下墜了幾英尺，背上的降落傘才猛地撞上頭頂的林蓋，猛地將他拉住。陡然減速，傘索勒得他一時喘不過氣。他掙扎著喘氣的工夫，身邊撲簌簌地落下一陣樹葉和斷枝。吊在傘索下像鐘擺一樣前後擺動，耶格連稱自己幸運。
　　他沒受傷，人還活著。
　　頭頂又傳來一陣脆響，納洛芙緊接著出現在他身邊，與他一樣劇烈地來回盪著。
　　他們四周漸漸地塵消霧散。
　　一束束刺眼的陽光從他們撞穿的洞口傾瀉而下，在塵霧中跳躍。
　　林中萬籟俱寂，彷彿叢林中的動物都屏住了呼吸，被兩個從天而降的「外星人」嚇呆了。
　　傘索的晃動漸漸慢了下來。
　　「你沒事吧？」耶格問對面的納洛芙。
　　經歷了這段波折，這句話聽著有些輕描淡寫。
　　納洛芙聳了聳肩。「我活著，你顯然也沒死。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確實如此，耶格想問一句，但他忍住了。納洛芙英語說得雖流利，可改不了一口濃重的俄羅斯腔，說話直率、不動聲色。
　　他頭一揚，衝著墜落的方向，擠出一副得勝的笑臉：「那一刻，我以為你要殺我，拿匕首捅我。」
　　她瞪了他一眼：「我要想殺你，也不用等到今天。」
　　耶格裝著沒聽見她的奚落。「我當時想穩住我們兩個。出艙的時候不知什麼絆了我們一下，把我的槍絆鬆了。你割斷帶子的時候，我差不多快解決了。說來是缺乏信心。」
　　「可能吧。」納洛芙看了耶格一眼，不動聲色地說，「可惜你沒解決。」她背過臉，「要不是我割帶脫身，我們一個都活不了。」
　　耶格想不出話來分辯幾句。他在傘具下扭了扭身子，想仔細看看腳下的地形。
　　「再說，我憑什麼要殺你？」她接著說道，「耶格先生，你要學會信任你的隊員。」納洛芙抬頭望著林蓋，「算了，目前的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從上面脫身？我們在特種部隊沒受過這種訓練。」
　　「你恐怕沒受過旋轉中脫身的訓練吧？」耶格問，「那刀功……相當俐落。」
　　「我從沒受過那樣的訓練。不過當時被逼無奈，別無選擇。」納洛芙頓了頓，「特種部隊的口號是：『隨時隨地，不論什麼任務，不惜任何代價。』」
　　沒等耶格想出一個穩妥的回答，頭頂傳來喀嚓一聲，彷彿一聲爆炸。一根笨重的樹枝轟然倒下，跌落在下方的林地。受損的降落傘不堪納洛芙的重力，瞬間撕破，向下滑落了幾英尺。
　　她瞥了一眼耶格。「你有辦法下來嗎，除了掉下去？還是我只好自救？」
　　耶格無奈地搖了搖頭。老天，這女人在試。但自從她在半空中露出那一手，耶格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凶手了。按她的說法，那是她不聲不響地一刀結果耶格的大好機會。
　　耶格想，再試她一試也無妨。「我們也許還有一個辦法脫身。」他指了指林蓋上纏作一團的降落傘，「不過，我要先借你的刀使使。」
　　他貼身帶著自己的匕首。那是拉夫在比奧科給他的那把刀，現在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因為這把匕首救了他好友一命。他將匕首插進刀鞘，斜挎在胸口。不過，他想瞧瞧納洛芙肯不肯遞給他險些將他開膛破肚的那把刀。
　　她滿口答應。「你是說我的匕首？但你可別弄丟了。它可是我的老朋友。」她伸手掏出長刀，打開後，拈著刀尖，向不遠處的他扔了過去。「接著！」她喊道，匕首在陽光和陰影中一閃。
　　奇怪的是，耶格接過的刀非常眼熟。他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修長的七英寸錐形刀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毫無疑問，這把刀與沃德堡家中躺在泰德爺爺箱子中的那把一般無二。
　　耶格滿十六歲那年，祖孫兩人就著一個菸斗心滿意足地噴雲吐霧的工夫，泰德爺爺允許他抽出這把刀。耶格彷彿又聞到了芳香嗆人的煙味，又想起這把刀的名字，就刻在刀柄。
　　耶格看了納洛芙的匕首，抬頭看了一眼，嘖嘖稱道：「漂亮。『費賽二氏』戰刀。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是『二戰』時期的產品。」
　　「不錯。」納洛芙聳了聳肩，「你們特種空勤團當年可以證明，是殺納粹的好武器。」
　　耶格盯著她看了好一陣。「你認為我們要去殺納粹？這次探險？」
　　納洛芙挑釁地甩給他的一句回答，與喬叔公晦澀難懂的話不謀而合，聽著像流利的德語：「Denn heute gehort uns Deutschland, Und morgen die ganze Welt.」今天德國屬於我們，明天世界將匍匐在我們腳下。
　　「你知道，那架飛機上恐怕沒有活人。」耶格的話中不乏嘲諷的意味，「在亞馬遜深處放了七十多年，我是說近乎不可能。」
　　納洛芙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如做點正事，探險隊長先生，趕快帶我們從你造成的這個困境中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