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耶格在飛機座艙跟前停下了腳步。開著的舷窗探出一個頭。
　　「空降地區上空天氣晴好，」飛行員衝他喊道，「十五分鐘內起飛。你行吧？」
　　耶格點了點頭。「實話跟你說，我不能等。我討厭等。」
　　機組人員都是美國人，看他們的舉止風度，耶格估計他們當過兵。卡爾森從一傢俬營運輸公司租來了這架大力神C130，他要耶格放心，這幾個傢伙都是箇中好手。耶格堅信他們能將他和團隊送到空降地點上空。
　　「你喜歡聽什麼曲子？」飛行員問，「比如，P時間用的？」
　　耶格笑了。P時間即跳傘時間，是耶格與手下的團隊從機尾縱身跳進呼嘯的空中的時間。
　　準備跳傘前，播放一曲音樂是空降部隊由來已久的傳統。音樂能增加人的鬥志，讓人滿懷豪情地準備從天而降，投入戰鬥；或者如這一次，踏上神祕之旅，進入當代的「失去的世界」。
　　耶格挑的曲子一向是那種格調，在他手下看來，屬於反主流文化，不過，老曲子向來能平復他的心境，這次行動，耶格肯定要定定神。
　　伊麗娜·納洛芙進隊時間比較晚，錯過了安迪·史密斯教的HAHO這門必修課。HAHO的意思是高跳高開，是一支隊伍從數英里的高空空降到目標的跳傘方式。他們將採用這種方式深入到探險地點。
　　耶格打算採用雙人高跳高開，與另一個人從三萬英尺的高空起跳，這個人就是現在拴在他身上的伊麗娜·納洛芙。他想聽一曲舒緩的音樂，一反常態。
　　「我這裡有硬石樂隊的《地獄公路》，」飛行員說，「齊柏林飛船的《天國的階梯》，ZZ-Top和摩托頭樂隊(英國搖滾/重金屬樂團)。另外還有艾米納姆、五十美分、胖男孩的曲子。你挑吧，老兄。」
　　耶格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CD，扔給了飛行員。「播這個吧，第四首。」
　　飛行員瞥了一眼CD。「華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他嗤之以鼻，「你不想聽聽《地獄公路》？」
　　他突然開口唱了一首歌，手指隨著硬石樂隊歌詞的節奏敲著大力神的機身。
　　耶格微微一笑。「留著我們回來再聽，行嗎？」
　　飛行員翻了翻眼睛。「你們這幫英國佬——你們以為這是玩呢？自個兒玩去吧！」
　　耶格認為，《女武神的騎行》的主題非常契合《現代啟示錄》這部越戰偶像片，非常貼近這次任務。也算是對飛行員選的曲子折個衷吧，按耶格的經驗，這支曲子向來能讓機組人員開心。
　　飛行員和副手要看準地點，將十個人推出機艙，從十公里的高空直接落到林中的一小塊空地，也就是他們的目標，那可不是玩。
　　耶格和隊員的小命現在都掌握在飛行員的手裡。
　　耶格繞到機尾，爬了上去。他掃了一眼漆黑的艙內，東一盞西一盞的低亮度照明燈閃著陰森的紅光。他點了九個跳傘者，加上他自己總共十個。相比他在部隊裡朝夕相處的兄弟，手下的隊員，他一個都不了解。他們只訓練了幾天，僅此而已。
　　他手下的隊員個個全副武裝。每人一件又厚又重的戈爾特斯救生衣，這是專門為高跳高開設計的。穿上它是受罪，因為一旦空降到霧沉沉的叢林，熱得要命。不過，少了這層防護，吊在降落傘下，在空氣稀薄、冰冷的藍天下徐徐飄落，又非凍死不可。
　　三萬英尺這個起跳高度，比珠穆朗瑪峰還要高一千英尺，屬於永久高寒區。在這個接近商業航班的高度，溫度下降到攝氏零下五十度以下，風速大得嚇人。不穿特製的救生衣，不戴面罩、頭盔和手套，眨眼工夫就能凍死，他們吊在降落傘下的時間可不是眨眼工夫。
　　他們不能從低空跳傘，原因很簡單，到達指定空降地帶的滑翔線路圖很複雜，要求他們吊在傘下飄四十多公里，要飄這麼長的距離，只能在三萬英尺的高度起跳。再說高跳高開還能增加節目的看點。
　　大力神機艙中間放著兩個外觀酷似大號捲紙的桶。這兩個傘降桶太重，只能擱在一組與地板等長的架子上。神島廣和史蒂芬·克拉科夫要帶著這兩個桶，將它們傘投到空降區域。
　　桶內裝著團隊的充氣閥和輔助設備，這東西又笨又重，背包裝不了。按人家的說法，神島廣和克拉科夫要「搭地鐵」。這工作需要一把力氣，但耶格對他們兩人非常放心。
　　要承擔艱鉅任務的是他，威爾·耶格。但他寬慰自己，雙人跳傘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再說他不該談論將伊麗娜·納洛芙與自己捆在一起的事。
　　他面向隊員們站好。隊員們在大力神機艙的一邊一字排開。對面坐著幾位PD，也就是推傘員，他們的任務是安全地將他們送出機艙。
　　由於這次探險繞道半個地球，存在各種不確定因素，一切都要按標準時間辦。耶格在此要做的，是嚴格按從前的軍事行動操作。他單膝跪地，捲起左袖。
　　「各位請注意，」他宣布，由於飛機機器的噪音太大，他只能喊，「對時，格林威治標準時間。」
　　一排套著笨重行頭的身影掙扎著站起身，好不容易掀開袖口，露出手錶。確保大家時間一致，這對要面臨的問題非常關鍵。
　　他們的團隊與不時在上空盤旋的飛艇在玻利維亞時區行動，C130機組要飛離的巴西比玻利維亞早一個小時，比野狗傳媒在倫敦的製作總部又早兩個小時。
　　任務執行完畢，耶格要叫一架飛機來接他們撤離，不論他們，還是飛機，如果因為時差誤點三個小時才趕到集結地，都沒有意義。格林威治時間是各國軍方作戰時公認的標準時間，這次行動也不能例外。
　　「還有三十秒就是格林威治時間五點整。」耶格說。
　　每個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秒針。
　　「二十五秒鐘倒數計時，」耶格提醒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團隊，「都準備好了？」
　　大家陸續做出肯定的姿勢。笨重的氧氣罩後，眼睛裡露出激動的神色。高跳高開的時候，你要靠壓縮氣體呼吸，將壓縮純氧注入你的肺部。但要在起跳前調試，免得出現高原反應，否則很快就會致殘，重者致命。
　　戴上了面罩，不方便交談，但耶格仍覺得熱血沸騰。他帶領的這個團隊做好了充分準備，空降到科迪勒拉山脈。
　　「距離格林威治時間五點還剩十秒……」耶格數道，「四，三，二，時間到！」
　　聽到一聲「時間到」，團隊成員紛紛點頭認同。他們的時間與格林威治時間一致。
　　除了一塊高品質的手錶，誰也沒戴別的東西，誰也沒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這裡的黃金原則是越簡單、新奇玩意兒越少越好。誰都不願意要功能複雜的手錶。笨重的手錶和錶盤不是容易碎，就是容易壞。從特種航空隊選拔時起，耶格秉持的一條原則就是：「能簡則簡」。
　　耶格戴的是一塊不起眼的暗綠色英國軍表，這是一塊低亮度表，在夜裡看不清，表面採用的是鉻合金，不反光，即使在陽光下也不會。當兵那陣子，他戴這塊錶還有另一層原因：免得過於刺眼，有別於普通士兵。
　　如果被敵軍俘虜，誰也不願自己的個人物品洩露自己的身分。其實，每次帶兵執行任務，他都要事先喬裝改扮，撕掉軍裝上的標識，不留一個身分、單位或軍銜方面的標識。
　　與他帶領的那個連的士兵一樣，耶格成了普通一兵。
　　這麼說吧，幾乎是普通一兵。
　　不過現在，他破了一個例。他始終帶著兩張照片，摺好藏在左靴的靴底。第一張是他童年時養的狗，泰德爺爺送給他的一隻柯利犬。它受過嚴格的訓練，對耶格忠心耿耿，一步不離。第二張是露絲和盧克的合影，主要是他不忍現在就斷了對他們的念想。
　　帶著這樣的照片，是執行任務的一大禁忌，但有些事卻比原則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