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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戰機 by 貝爾·吉羅斯
2020-1-7 18:41
耶格拿著一把笨重的螺栓切斷器,翻過一道籬笆。所幸倫敦東區春田小遊艇船塢的守衛一向信不得。他身上穿的還是離開比奧科的那套衣服,現在肯定沒工夫去取鑰匙,包括通向船廠的大門鑰匙。
再說那是他的小艇,破自己家的門,關他們什麼事?
當時他在附近的一家商店買了一把螺栓切斷器。與拉夫、費爾尼告別前,他請他們還有野狗傳媒的總經理卡爾森給他四十八小時。這兩天內,容他考慮要不要接過史密斯留下的攤子,也就是帶這個看似出師不利的探險隊去亞馬遜叢林。
雖說爭取了這段時間,但耶格清楚,自己誰也哄不過去。他們已經吃定了他——原因太多,耶格不好推,也推不掉。
首先,他欠拉夫一個人情。這位大個子毛利人救了他一命,否則耶格恐怕早已在黑沙灘監獄一命嗚呼了,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人理睬、關注他的生死。
其次,他欠安迪·史密斯一個人情。好朋友死得不明不白,耶格不能不管,絕對不能。史密斯絕不會走上絕路。當然,他要再去核實,不過是想找到真憑實據。但他隱隱覺得,朋友的死與亞馬遜深處的飛機殘骸這個謎團脫不了關係。還有別的原因或動機嗎?
耶格有一種直覺,殺害史密斯的凶手就在探險隊內部。要查明真凶,只有打入他們的內部,才能把他給揪出來。
第三,是那架飛機。亞當·卡爾森通過電話三言兩語地介紹,聽著就讓人熱血沸騰,不忍拒絕。用費爾尼引用的溫斯頓·邱吉爾的一句話說,這絕對是一個「謎中之謎」。
耶格發現這幅畫面非常迷人。
不。他已經打定主意,他要去。
他要這四十八小時完全是出於別的原因。他打算去三個地方,要調查三件事。他不想對別人吐露一個字。最近幾年,他都改不了疑神疑鬼的毛病,因為他誰也不願相信。
也許是在比奧科待了三年,他漸漸變得性格孤僻,回國後見著朋友也改不了。
不過,這樣或許更好、更安全,這樣才能生存下去。
耶格上了環繞碼頭的一條小路,小路浸透了雨水,又濕又滑,鵝卵石在腳下吱嘎作響。現在已是下午,夕陽灑滿了碼頭,寒氣未脫的水面上飄來縷縷的炊煙。
這味道、一艘艘漆得閃亮的小艇、煙囪上捲起的裊裊炊煙和運河盆地光禿禿、被雨水沖蝕的二月天的灰白,一派荒涼的景象,是那麼熟悉,但如今又那麼陌生。
三年時間不算短。
他一時覺得彷彿出門了許久。
他在兩艘靠在碼頭上的小艇前停下了腳步。安妮家的船已亮了燈,那個燒木柴的舊爐子呼呼地冒著煙。他問都沒問一聲,就爬上船,頭探進通向廚房的艙口。
「你好,安妮。是我。你這裡有我家的備用鑰匙嗎?」
安妮抬頭瞧著他,驚恐地睜大眼睛。「威爾?天啊……你到底……我們都以為……我是說,我們擔心你……」
「死了,是吧?」耶格微微一笑,「我是個大活人,安妮。我出遠門了,去非洲教書。我回來了。」
安妮侷促不安地搖了搖頭。「天啊……你是水靜流深的那種人。在非洲待了三年……我是說,你一陣風地來,又一陣風地去,說都不說一聲。」
安妮的話中不單單是憋屈,還夾雜著一絲怨恨。
雖說生著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和一頭略長的黑髮,但耶格是那種天生略顯清瘦和冷酷的帥氣的人,雖然露出了幾綹白髮,但相貌仍略顯年輕。
他從沒向小船塢的鄰居透露過自己的身分,連安妮也沒說過,但他一言一行證明他是一個忠實可信的鄰居。這個社區以鄰里親近為榮。耶格搬到這裡來也是出於這層原因,外加指望在倫敦有個家、有個落腳的地方,而且此處地處廣袤的郊區。
小船塢坐落在李河畔,李河河谷彷彿一條綠絲帶,向北一直延伸向廣袤的草地和綿延的山巒。在「全球挑戰者號」上忙完一天的工作,下班回到這裡,踏著河畔的小路,鬆鬆勞累了一天的筋骨,恢復必要的精力。
他很少做飯,安妮總愛塞給他自家做的甜點,再說他格外喜歡她的為人處世。安妮·史蒂芬生三十出頭,孑然一身,生得珠圓玉潤、性情活潑,他早就懷疑她暗戀自己。可惜耶格卻是死守一個女人到老的男人。
露絲和兒子是他的生命。
或者說,以前的確是如此。
除了證明自己是個好鄰居,除了愛拿她打趣,說她長了個豐滿的屁股,他從沒對安妮越過雷池一步。
她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串鑰匙,遞給耶格。「我還是不能相信你回來了。我是說……你回來真好,我沒別的意思。你瞧,廷克·喬治——他正要霸占你的車,把它據為己有呢。趁爐子還熱,」她侷促地笑了笑,還抱著一線希望,「我給你烤一個慶祝蛋糕好不好?」
耶格咧著大嘴笑了。難得幾次臉上不見了愁雲,他露出一臉的孩子氣。「你看,安妮——我可想吃你做的飯了。但我這次不便久留,我要收拾幾件東西。以後蹭你的蛋糕和番茄醬的機會多著咧。」
耶格上了岸,走過廷克·喬治的遊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這個厚顏無恥的傢伙,一定是相上了他那輛摩托車。
不一會兒,他就爬上了自己的船。他抬腳踢開一堆堆的落葉,低頭進了入口。防盜鎖和主鎖還是老樣子。離開倫敦、乘飛機飛往地球的另一端前,耶格做的最後一件事,或許就是鎖上這艘船。
他舉起螺栓切斷器,鉗住鐵鏈,痠痛的手臂一用力,啪的一聲,鎖頭應聲掉了下來。他把安妮給他的備用鑰匙插進鎖眼,推開了破破爛爛的門,進了船艙。他這艘是泰晤士遊船,比普通的小艇寬敞些、深些,可以指望這點空間稍稍享受一下。
但耶格享受不了。
艙內出奇的簡陋,根本就不能住人。除了幾件個人物品,僅徒四壁。
一間艙權作健身房,另一間是一個簡陋的臥室。一間小廚房,外加一個起居室,木地板上散落著幾塊破了的地毯和墊子。但艙內的主要部分卻做了辦公區,不用急急忙忙地趕去總部,也就是「全球挑戰者號」,耶格喜歡在這裡辦公。
他沒有久留,抓起掛在牆上的第二套鑰匙,出了船艙。拴在船頭、蓋得密不透光的是耶格那輛凱旋越野機車,他的老朋友。這是十幾年前,他為了慶祝通過特種空勤團的選拔,買的一輛二手貨。
他掀開車罩,捲到一旁,拖過第二把防盜鎖,剪斷,他正要直起身,突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分明是一隻腳重重地踩著濕滑的鵝卵石。他連忙把這截粗鐵鏈纏在手上,留了足有兩英尺,另一頭懸著一把大鎖。
他猛地轉身,這個臨時做的武器猶如一枚中世紀的鏈球。
黑暗中露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我就知道你會到這裡來,」來人的目光落到了鐵鏈上,「可惜沒想到你這麼熱烈歡迎我。」
耶格長舒了一口氣:「相當熱烈。喝一杯嗎?我可以給你端上擺了三年的陳牛奶和走了味兒的茶。」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船艙。拉夫掃了一眼艙內:「觸景生情啊,朋友。」
「是啊。我們在這裡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
耶格忙著燒水,接著遞給拉夫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糖硬得像石頭,餅乾軟得要命,敢情你會喜歡。」
拉夫聳了聳肩。「茶不錯。」他望著門外的摩托車,「打算兜一圈?」
耶格不動聲色:「你再清楚不過了,活著就是為了騎車。」
拉夫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史密斯的家人——他們家的新地址。別去老地方了。過去三年,他們搬了兩次家。」
耶格仍不動聲色。「頻繁搬家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拉夫聳了聳肩:「他替我們辦事,也就是替『越野車』,賺了一大筆錢。他不停地加碼,增加一個房間,打算再要一個孩子,這是他說的。」
「一點不像自殺的樣子。」
「一點不像。要我幫個忙,幫你推車嗎?」
「要,謝了。」
兩個人推著摩托車過了臨時搭的跳板,上了河畔的小路。耶格感覺車胎的氣跑了一半,需要好好充些氣。他回到船上,取來自己的一套摩托車裝備。防水的貝達弗夾克、厚厚的皮手套,外加一頂無簷頭盔。最後他又拿了一條圍巾,一副古董級「二戰」飛行眼鏡似的風鏡。
他接著又抽出抽屜,翻了過來,撕下一個黏在抽屜底上的信封。他打開看了看:一千英鎊,一分不少。
耶格把錢揣進口袋,鎖上門,去找拉夫。他插上充氣機,給兩隻輪胎充了氣。他臨走時,給車接了一個太陽能充電器。即使在隆冬,也能源源不斷地為電池充電。他擰了幾次鑰匙,接著轟的一聲,打著了火。
耶格拿圍巾圍住臉的下半部,戴上頭盔,又拉下風鏡,遮住眼睛。他對這幾件裝備有著特殊的感情,視如珍寶。他的祖父泰德·耶格「二戰」期間在某特種部隊服役時就戴著它們。關於這套裝備,祖父從沒對人多談,但從他家牆上掛著的幾幅照片不難看出,他開著敞篷吉普去過一個遙遠的飽受戰爭蹂躪的地方。
耶格每每後悔沒趁爺爺泰德在世多問幾句,問他戰爭期間到底做過什麼。爺爺去世後,他一再悔不當初。
他跨上摩托車,看著拉夫手中的空杯子說:「把它放船上吧。」
「好。」拉夫猶豫了一陣,伸出一隻大手,抓住車把,「你翻來覆去地看史密斯照片的時候,我就明白你的眼神。不論你去哪裡,不論你有什麼打算——千萬小心。」
耶格久久地望著拉夫,但即便如此,別人也猜不透他的內心。「我一向小心。」
拉夫緊緊地抓住車把手:「你自己清楚——有時候,你會慢慢開始相信一個人。我們誰都不清楚你的經歷,甚至都沒有掩飾自己不知道。但我們是你的同事、你的兄弟。千萬別忘了。」
「我明白。」耶格頓了頓,「四十八個小時,我會回來給你們一個答覆。」
說完,他打開風門,加速穿過漆黑的砂石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