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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酋長易卜拉辛指了指費爾諾村的海灘方向。他的小屋離海邊很近，濤聲穿過單薄的泥巴牆，聽得清清楚楚。
　　「我們準備了一艘獨木舟，備好了水和糧食。」酋長頓了頓，扶著耶格的肩膀說，「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尤其是孩子們。」
　　「謝謝你們。」耶格答道，「我也忘不了，你們想盡辦法救我，我不知怎麼謝你們。」
　　酋長瞥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人，那是個肌肉結實的小夥子。「我兒子是全比奧科最優秀的水手之一……你們不打算讓我的人帶你們過海？瞧，他們正躍躍欲試呢。」
　　耶格搖了搖頭。「如果他們發現我跑了，肯定會找藉口尋釁報復。我們還是就此告別吧。沒辦法，只能這樣。」
　　酋長站起身。「你來了整整三年，威廉。願真主保佑，你能平安渡過幾內亞灣，再從那裡回家。有朝一日，願真主保佑你能回來看看我們。」
　　「願真主保佑。」耶格回了一句，與酋長握了握手，「我會回來的。」
　　耶格瞥了一眼圍著茅屋的一圈笑臉。孩子們蓬頭垢面、衣不遮體，很容易相信別人，但很快樂。或許這裡的孩子教會了他快樂的含義。
　　他又轉向酋長。「等我們走遠了，麻煩你替我向他們解釋一下。」
　　酋長笑了。「放心好了，我會的。快走吧。你為這裡辦了許多好事，這就夠了，一身輕鬆地上路吧。」
　　耶格與拉夫藉著茂密的棕櫚樹叢的掩護，摸黑一路走向沙灘。趕來送行的幾個人慌忙離開了，因為他們都擔心遭到報復。
　　拉夫打破了沉默。他看得出，朋友拋下剛剛肩負的責任，心裡不好受。
　　「你剛才說的是願真主保佑？」拉夫問，「這一帶的村民是穆斯林？」
　　「是的。你知道，他們是我見過的心地最善良的人。」
　　拉夫盯著他的臉。「孤身一人在比奧科島待了三年，當初那位威猛的『炸彈』耶格該不會變成軟蛋了吧？」
　　耶格衝拉夫苦笑了一下。拉夫說得也許沒錯，他也許真的變成了軟蛋。
　　就在他們快要踏上潔白的沙灘之際，一個身影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他光腳赤膊，只穿了一件不成樣子的短褲，看樣子不過八歲，一臉的驚慌，近乎失措。
　　「先生！先生！」他一把拉住耶格的手，「他們來了，抓你的人來了。我父親——有人打電話來通知。他們來了！來找你們了！要把你們抓回去！」
　　耶格蹲下身子，看著孩子的眼睛。「小莫，聽我說，誰也抓不到我們。」他摘下奧克利牌墨鏡，將這件僅剩的私有財產塞到孩子手上。耶格摩挲著孩子灰撲撲、硬邦邦的頭髮。「戴上瞧瞧，快呀。」他提醒孩子。
　　「真帥！帥呆了！」耶格說，「不過，別讓人看見了——至少要等那些人走了才能戴。」他又頓了頓，「快跑，回到你父親身邊去。待在家別出來。還有，小莫，替我謝謝他，感謝他的提醒。」
　　孩子最後又擁抱了一下耶格，捨不得分別，還沒走，就已經淚如泉湧。
　　耶格與拉夫消失在附近的灌木叢中。兩個人蹲著，靠得很近，耶格拉住拉夫的手腕，好看看時間。
　　「還要兩個鐘頭天才會黑。」耶格壓著嗓子說，「我們有兩條路。一，不管天黑不黑，現在就跑。二，藏起來等天黑，趁夜色悄悄脫身。就我對那些傢伙的了解，除了派人直奔這座小村，他們還會派快艇去海上巡邏。船從馬拉博開過來只要四十分鐘，我們恐怕還沒上船，就被他們抓了個正著。嗯……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等天黑再行動。」
　　拉夫點了點頭。「朋友，你來這裡三年了，熟悉這一帶的情況。我們要找一個藏身的地方，誰也別想找到我們。」
　　拉夫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目光落到了海灘另一頭陰暗蒼茫的植被上。「那裡是紅樹林沼澤。有蛇、鱷魚、蚊蟲、螃蟹和水蛭出沒，還有齊腰深的泥淖。有點頭腦的人誰也不願進去。」
　　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把與眾不同的刀，遞給耶格。「拿著，以防萬一。」
　　耶格抽出刀，用手指摸著五英寸長、刀背是鋸齒的刀鋒，試試快不快。「這不會又是山寨貨吧？」
　　拉夫臉一沉。「說到武器，我從不含糊。」
　　「那好，那些人就快過來了。」耶格若有所思地說，「一定會把我們抓進黑沙灘監獄。再說咱們兩人只有一把刀……」
　　拉夫又掏出一把一模一樣的刀。「有了它，連出比奧科機場都是小事一樁。」
　　耶格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好吧，一人一把刀，我們天下無敵了。」
　　兩人飛快地穿過棕櫚樹林，跑向遠處的沼澤地。
　　從外面看，盤根錯節、亂蓬蓬的樹根和樹枝似乎誰也別想進去。拉夫沒有畏難而退，反而匍匐在地，彷彿一隻不易被人察覺的動物一樣向前爬去，慢慢地穿過幾乎無法穿行的空隙。他一路不停地爬了足足六十英尺，耶格緊隨其後。
　　耶格在沙灘沒忘了扯一把枯棕櫚葉，一路拖過沙灘，掃掉他們留下的印記。等他爬進紅樹林深處，他們經過的地方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兩個人接著又鑽進沼澤地裡散發著惡臭的黑淤泥。等他們隱蔽好了，只把頭露在外面，腦袋上蒙著厚厚一層腐殖土和汙垢。要想從周圍環境中分辨出他們來，只能通過他們的眼白。
　　耶格能感覺到沼澤烏黑的表面噝噝地冒著氣泡，身邊到處是活物。「這裡還真和監獄裡差不多。」他嘟囔了一句。
　　拉夫哼了一聲作答，黑暗中只能看見他雪白的牙齒。
　　耶格用目光搜索著頭頂密不通風的樹冠。連最大的紅樹也不過手腕粗細，高不過二十英尺。但伸出淤泥的樹根每天經潮水的沖刷，生得筆直，足有五英尺。
　　拉夫伸手夠了一根，用刀帶鋸齒的一邊，將其齊地面鋸了下來。接著又在離地四英尺的高度鋸斷，順手把這截木棍遞給了耶格。
　　耶格不明就裡，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近身格鬥，」拉夫吼道，「卡特下士傳授的棍術。想起來了沒？棍頭你自己削。」
　　耶格笑了，他怎麼能忘記？
　　他掏出刀，把堅硬的一頭削成箭頭一樣的棍尖。
　　卡特下士是武器方面的老前輩，還擅長徒手格鬥。他和拉夫都是耶格所在部隊的近身格鬥教官。近身格鬥是源於以色列的一個雜合武術，糅合了中國功夫與原始的巷戰，教你在實戰情況下如何求生。
　　與大多數武術不同的是，近身格鬥講究的是速戰速決，給敵人造成最大的傷害。卡特一貫稱之為系統性破壞：意在一招定勝負的破壞。近身格鬥不存在規則，一招一式旨在命中敵人的要害部位，如眼睛、鼻子、脖子、腹股溝和膝蓋，而且招招都痛下殺手。
　　近身格鬥的黃金法則是出手快、狠、出其不意，外加先發制人、臨時製作武器。一塊木板、鐵塊，甚至一個破酒瓶，抄到什麼，什麼就是武器。
　　或者一根用紅樹根削成的尖木棍。
　　追兵黃昏前不久總算露了面。
　　總共二十四個人，乘一輛卡車來的。他們走到海灘的另一端，呈扇形排開，從一頭搜到另一頭。每見到一艘獨木舟，他們都要停下腳步，把它掀翻，好像料到他們的獵物就藏在船底。
　　這是一塊再顯眼不過的藏身地，對耶格與拉夫來說，絕對是一大禁忌。
　　士兵們端起G3衝鋒槍，衝幾艘船放了幾梭子彈，把船底打得全是窟窿。但他們的行動純屬亂來，耶格盯著看哪一艘獨木舟沒有捱到子彈。
　　沒過多久，士兵們就找到了那艘裝著食品和水的獨木舟。海灘上頓時口令四起。接著兩個身穿迷彩服的身影衝進村子，不一會兒，就扛回來一個亂踢亂蹬的小人兒。
　　他們一把將他扔在部隊指揮官的腳下。
　　指揮官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傢伙，耶格認識他，有一次他來黑沙灘監獄監督審訊和拷打。
　　指揮官上前，抬腿踢了一腳倒在地上的小人兒的肋骨。
　　被塞上嘴的小莫發出一聲慘叫，在黃昏的沙灘上迴盪。
　　耶格咬緊牙關。他將酋長的這個兒子視如己出。這孩子聰明，可臉上掛著的傻笑，常常讓他忍俊不禁。另外，他是沙灘足球的好手，學完一天的功課後，這是他們最喜歡的娛樂。
　　不過，兩個人情同父子不單單是因為這些。小莫處處都能讓耶格想起自己的兒子。
　　或者說他從前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