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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俱樂部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7 18:39

  莉莉透過豪華轎車的染色玻璃窗望著窗外飛逝的托斯卡尼鄉村景致。五個月前,她正是從這條路南下,但當時的情況截然不同;那時她搭乘的是一輛嘎嘎作響的貨車,而滿臉鬍碴的司機一心只想跟她上床。那天晚上她飢腸轆轆、身心俱疲,雙腿因為走了大半夜的路而痠痛。如今她又回到這條路上,不過是北上回到佛羅倫斯;這次她不再是拖著疲憊的身軀搭便車,而是光鮮亮麗地上路。在這輛豪華轎車的後座裡,她舉目所及無一不是奢華的設備。坐墊是和人皮一樣柔軟的黑色皮革,前方的椅背置物袋裡放著琳瑯滿目的報紙:當日的《國際先驅論壇報》、《倫敦時報》、《費加洛報》,還有《米蘭晚郵報》。送風口輕輕吹送出溫暖的空氣,點心架上擺著一瓶瓶氣泡水和葡萄酒,以及綜合新鮮水果、乳酪和餅乾。不過儘管再舒服,這裡畢竟是座牢籠,因為她沒辦法打開車門。防碎玻璃將她與前座的司機及其同伴隔開;過去的兩個小時裡,這兩個人根本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她甚至不確定他們是不是人類,也許他們只是機器人。至今她只看見他們的後腦勺。

  莉莉轉過頭,透過後車窗看著尾隨在後的賓士車。她發現那名德國人也正透過擋風玻璃看著自己。這三個男人開著兩輛豪華轎車護送她北上。這些人擁有資源,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有什麼做困獸之鬥的機會嗎?

  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

  但他們卻很清楚她的身分。儘管她這幾個月來一直很小心,這些人還是有辦法查到她的行蹤。

  豪華轎車轉彎下了公路。這麼說,他們並非直接前往佛羅倫斯。取而代之的,他們越過托斯卡尼和緩的丘陵,朝鄉間而去。太陽就快下山了,在越來越濃的薄暮中,莉莉看見光禿的葡萄藤蔓糾結在迎風面山坡上,還有荒廢多年、搖搖欲墜的石屋。為什麼要走這條路?除了休耕的農田之外,這裡什麼都沒有。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用意。這裡不會有任何人目擊他們。

  先前德國人說要帶她到一個安全的地點;她強烈地渴望這樣的地方,以至於放任自己暫時被一點點奢華與一趟舒適的旅程所迷惑。這時,豪華轎車放慢速度,開上私人的黃土路。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同時手心直冒汗,而得不時在牛仔褲上擦乾。現在的天色已暗,他們可以領她往田野走一小段路,然後朝她的腦袋開一槍。三個男人一起動手,挖墳墓、埋屍體應該三兩下便能完成的事情。

  一月的土應該很寒冷。

  轎車沿著上坡路在樹木間穿梭,車頭燈照亮了前方扭曲生長的樹叢。莉莉看到兔子的眼睛反射出的紅光一閃而過。接著兩旁的樹木不見了,他們停在一道鐵門前。對講機上方有發光的保全攝影機。司機搖下了車窗,以義大利語說道:「我們把東西帶來了。」

  炫目的泛光燈亮起,攝影機移動拍攝了車子裡的三個人後,鐵門才咯嘎地打開。

  他們駛進柵門,從羅馬便跟在後方的賓士車也開了進來。直到這時,莉莉的眼睛才重新適應了黑暗,看出車道兩旁的雕塑輪廓與修剪整齊的樹籬。前方,碎石小徑的盡頭是棟燈火通別墅。在驚訝之餘,她向前傾身,盯著石造露臺、巨大的甕與一排高大的柏樹;柏樹猶如漆黑的長矛,直指著星空。轎車停在因冬季乾涸而寂靜的大理石噴泉旁。賓士汽車在他們後面停了下來,德國人下車並為她開門。

  「索爾小姐,我們進屋去吧?」

  莉莉抬頭看著站在左右的兩名男子。這些人絕不讓她有絲毫逃跑的機會。她別無選擇,只能跟他們進屋。她雙腿因為長途旅程而僵硬。下車之後,她跟著德國人爬上通往露臺的石階。一陣寒風吹起小徑上的樹葉,落葉像灰燼一樣四處飛散。他們尚未走到門口大門便開啟,一名年長男子在門口迎接他們。他只匆匆看了莉莉一眼,就轉頭與德國人說話。

  「她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他用帶著義大利腔調的英語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會留下來。他明天會到嗎?」

  年長的男人點點頭。「他會連夜搭機趕來。」

  明天是什麼人要來?莉莉納悶著。他們順著宏偉的樓梯來到二樓;一行人所到之處,掛在石牆上的織錦畫便跟著晃動。她來不及好好欣賞這些藝術品,只能在其他人的催促下,快速穿過長廊,經過一幅幅看著她踏出每一步的肖像畫。

  年長男子打開一扇厚重的橡木門,做了個手勢示意請她進去。她走進一個佈置得十分沉重的房間;房內滿是深色木材和厚重的絲絨。

  「妳在這裡暫住一晚。」德國人說。

  她轉過身,驚覺沒有任何人跟著她一同進房。「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房門被關上,然後她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響;他們將她鎖在房裡。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回答我的問題?

  現在她隻身一人。莉莉旋即走到窗前,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卻看見裝了鐵柵的窗戶。她使勁想撬開鐵柵,又拉又扯地直到雙手的力氣耗盡。鐵柵是用鑲鐵打造的,並且焊死在牆壁上,而她只不過是血肉之軀。百般無奈之下,她轉頭環視著自己的絲絨牢籠。房內有橡木雕花大床,頂上罩著酒紅色的華蓋。然後他抬頭看看深色的木製線腳,又看看裝飾著挑高天花板的小天使與葡萄藤蔓雕刻。這或許是間牢籠,她心想,但也是我這輩子睡過最豪華的臥房。一間梅第奇家族①才住得起的房間。

  ①文藝復興時期北義大利的望族,堪稱義大利史上最富有的家族,在當時政治、經濟與文化藝術活動上均有相當之影響力。

  精緻的嵌花桌上擺了蓋著蓋子的銀盤、酒杯和已拔去瓶塞的紅酒。她掀開蓋子,托盤上有切好的冷肉、番茄佐莫札瑞拉乳酪沙拉,還有新鮮的托斯卡尼麵包。她倒了杯紅酒,拿到嘴邊時猶豫了一下。

  他們可以輕易一槍打穿我的腦袋,幹嘛要費事下毒?

  莉莉將杯子裡的紅酒一飮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接著坐在桌前大啖盤子裡的食物,把麵包撕成一塊塊地塞進嘴裡,配著紅酒呑下。牛肉非常滑嫩,而且切得很薄,簡直入口即化。她將食物吃得一乾二淨,並且幾乎喝光整瓶酒。當她從椅子上起身時,腳步虛浮得幾乎無法走到床邊。不是中毒,她心想,只是喝醉了。而且也無法擔心明天將發生什麼事。她甚至沒有脫衣,就這麼和衣倒在錦緞被單上。

  ◆

  一個聲音喚醒了莉莉;低沉而陌生的男聲正在叫喚她的名字。她張開痠痛的眼睛,從鐵窗照射進來的強光讓她瞇起眼睛;她很快地再度闔眼。到底是誰把窗簾拉開的?太陽什麼時候升起來了?

  「索爾小姐,醒醒。」

  「讓我多睡一會兒。」她喃喃地說。

  「我連夜搭飛機趕來,不是來看妳睡覺的。我們得談談才行。」

  她嘟囔了一聲,翻過身去。「我不跟不報自己姓名的人說話。」

  「我是安東尼‧桑索尼。」

  「我應該要認識你嗎?」

  「這裡是我家。」

  這句話讓莉莉睜開了眼。她眨眨眼睛趕走瞌睡蟲,翻過身來,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男人正低頭看著她。即使宿醉未醒,她仍看得出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一臉倦容,卻十分英俊他說他連夜搭飛機趕來,而由發皺的襯衫和下巴的黑鬍碴看來,她相信此言不假。桑索尼並非單獨進房來;德國男人也在這裡,站在門邊。

  她從床上坐起來,用手按著陣陣抽痛的太陽穴。「這真的是你的別墅嗎?」

  「在我的家族裡已經傳承了好幾代。」

  「真走運。」她頓了頓,「你的口音聽起來是美國人。」

  「正是。」

  「那邊那個人呢?」她抬頭斜眼看著德國人,「他是你的手下?」

  「不。鮑姆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在國際刑警組織服務。」

  她一動也不動,低頭盯著床鋪,他們因此看不見她的臉。

  「索爾小姐,」他低聲地說,「為什麼我感覺妳好像很怕警察?」

  「我不怕。」

  「我覺得妳說謊。」

  「而我覺得你不是一個很好的主人。把我鎖在你家,連門都不敲就擅自闖進來。」

  「我們真的有敲門,可是妳沒醒來。」

  「如果你們要逮捕我,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她現在明白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了。他們不知怎麼查出了她十二年前所做的事,追查到她的行蹤。她曾經想像過各式各樣的結局,卻萬萬沒想到最後會是這個樣子。冰冷的無名墳墓,是啊──不過警察的出現?她忍不住想笑。好吧,逮捕我吧。我已經見識過遠比坐牢威脅更恐怖的事情。

  「有什麼理由讓我們應該逮捕妳的嗎?」鮑姆先生說。

  他指望什麼?要她此時此地承認自己的罪行嗎?要她開口,他們可要再加把勁兒才行。

  「莉莉。」桑索尼在坐下,此舉侵犯了她的私人空間,因此她立刻提高警覺。「妳知不知道幾個星期之前,波士頓發生了什麼事?」

  「波士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妳聽過羅莉安‧塔克這個名字嗎?」

  這個問題讓莉莉頓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羅莉安告訴警察了嗎?警方從她那裡問出來的?妳答應過我,羅莉,妳說過會保密的。

  「她生前是妳的朋友,對吧?」他問道。

  「是的。」莉莉承認道。

  「莎拉‧帕姆利呢?她生前也是妳的朋友嗎?」

  莉莉突然注意到他用了「生前」這兩個字。她喉嚨乾澀。這聽起來事態嚴重。

  「這兩個女人妳都認識吧?」他繼續逼問。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三個人。為什麼會問起她們?」

  「這麼說,妳還不知道。」

  「我一直在失聯狀態,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跟美國那邊的任何人聯絡了。」

  「也沒有人打過電話給妳?」

  「沒有。」怎麼打?我一直拚命躲得遠遠的。

  他看看鮑姆,再回頭看著她。「我很遺憾必須告訴妳這件事。妳的朋友──這兩位──都死了。」

  她搖搖頭。「我不明白。是意外嗎?怎麼可能兩個都……?」

  「不是意外,她們是被謀殺的。」

  「一起被殺害?」

  「分別遇害的。事情發生在聖誕節前後。羅莉安在波士頓被殺,莎拉則是在紐約州的純潔鎮遇害。莎拉的屍體在妳父母的房子裡被人發現;就是妳這幾年一直想賣掉的房子,所以警方一直在找妳。」

  「對不起。」她低聲說,「我想我要吐了。」她趕忙跳下床,衝進隔壁的浴室。用力甩上門,然後雙腿一軟,跪倒在馬桶旁。前晚喝下的紅酒湧了上來,像酸液般從胃一路延燒到喉嚨。她挨在馬桶邊嘔吐,直到胃部清空,再也嘔不出東西來。她沖洗馬桶,蹣跚地走到洗臉盆前,朝嘴巴與臉潑了潑水。看著鏡子裡滴著水的面孔,她幾乎認不出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有多久沒有好好照照鏡子了?她什麼時候變成了鏡子裡那個野蠻的動物?這是逃亡所造成的。逃得太久,讓妳最終揚棄了自己的靈魂。

  莉莉用棉質厚毛巾擦乾臉,用手指將頭髮往後梳,重新綁好馬尾。那位有錢的帥哥正等著要審問她,她得繃緊神經。只要告訴他足以讓他滿意的事情就好;要是他不知道我當年做了什麼,我絕對不會主動透露。

  莉莉漸漸恢復了氣色。她抬頭挺胸,在自己眼中看見古老戰士的炯炯目光。她的兩個朋友都死了,現在只剩下她一人。幫幫我,姐妹們,幫我度過這個難關。她深呼吸,然後步出浴室。

  兩個男人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很抱歉,這麼唐突地把消息告訴妳。」桑索尼說。

  「告訴我詳細情況。」莉莉直截了當地說,「警方查到什麼?」

  桑索尼似乎對於莉莉冷靜而坦率的態度感到驚訝。「詳細的情形恐怕妳聽了會不太好受。」

  「這我早就料到了。」她在床上坐下,「我只是需要知道。」她輕聲地說,「我得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

  「首先,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件事?」德國男人鮑姆先生說。他走上前。此刻這兩個男人雙雙站在她面前,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妳是否知道倒十字架是什麼意思?」

  她屏息了幾秒鐘,然後才再度得以出聲。「倒十字架是……是嘲諷基督教的符號。有人會認為它具有邪惡的意義。」

  她看見鮑姆和桑索尼驚訝地與對方互換了眼神。

  「那這個符號呢?」鮑姆將手伸進外套口袋,拿出紙筆,快速地畫了一張圖給她。「有些人稱之為全能之眼,妳知道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這是烏加特之眼。路西弗的眼睛。」

  鮑姆和桑索尼再次相互看了一眼。

  「如果我畫一個帶角的羊頭呢?」鮑姆說,「這對妳而言有什麼意義嗎?」

  她抬頭看著他溫和的目光。「我想你指的是巴弗滅?或是阿撒瀉勒?」

  「妳十分熟悉這些符號。」

  「對。」

  「為什麼?妳是撒旦教徒嗎,索爾小姐?」

  她差點笑了出聲。「沒這回事。我只是剛好有所涉獵罷了,這是我個人的特殊興趣。」

  「妳的堂弟多明尼哥是撒旦教徒嗎?」

  莉莉呆愣不動,擺在大腿上的雙手瞬間凍結。

  「索爾小姐?」

  「這你得問他本人。」她低聲地說。

  「我們的確想。」桑索尼說,「哪裡可以找到他呢?」

  她低頭看著抓緊大腿的雙手。「我不知道。」

  他嘆了一口氣。「我們投注了大量人力來追查妳的行蹤,我們足足花了十天才找到妳。」

  才十天而已?老天,我最近真是太大意了。

  「要是妳能告訴我們多明尼哥現在人在哪裡,可以為我們省去麻煩。」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知道。」

  「妳為什麼要保護他?」桑索尼問道。

  她猛然抬起頭。「我他媽的幹嘛要保護他?」

  「他是妳現在唯一的親人,而妳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已經十二年沒見過他了。」她反駁地說。

  桑索尼瞇起眼睛。「妳把時間記得很清楚呢。」

  她嚥了一口口水。真是失策,我說話得謹慎一點才行。

  「發生在羅莉安和莎拉身上的事──是多明尼哥幹的,莉莉。」

  「你怎麼知道?」

  「妳想聽聽他是怎麼對付莎拉的嗎?他在她的皮膚上刻倒十字架的時候,她一定慘叫了幾個鐘頭。他在羅莉安的臥室裡將她分屍。猜猜他在房間的牆壁上畫了什麼?倒十字架。就是他十五歲那年跟你們一家到純潔鎮避暑的時候,在穀倉裡刻的符號。」桑索尼向莉莉靠近,貼近的程度霎時令她備感威脅。「這些年來妳躲避的人就是他嗎?自己的堂弟,多明尼哥?」

  她不發一語。

  「妳顯然在逃避什麼。離開巴黎之後,妳不曾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六個月。這麼多年來也沒有再回到純潔鎮。那年夏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莉莉,妳家破人亡的那年夏天?」

  她用雙手環抱自己,緊緊地蜷縮成一團。就在她最需要冷靜振作的時候,她忽然不停地發抖。

  「首先是妳弟弟泰迪溺斃,接著妳的母親從樓梯上滾下來,然後令尊舉槍自盡。前後不到幾個星期。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實在承受不了這麼多悲劇。」

  莉莉將自己抱得更緊,生怕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可能會顫抖地碎裂成無數的碎片。

  「這單純只是倒楣嗎,莉莉?」

  「不然呢?」她低聲地說。

  「又或者那年夏天,妳和多明尼哥之間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她立刻抬起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拒絕幫我們找到他,我只能斷定妳這麼做是在保護他。」

  「你──你以為我們在一起?」她扯開嗓子,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以為我希望家破人亡嗎?我弟弟當時才十一歲!」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不斷低聲地重複,「他才十一歲。」

  「也許當時妳不明白情況有多麼危險。」桑索尼說,「也許妳只是跟著他唸了幾句咒語、參加了幾場無傷大雅的儀式式。很多小孩都會這樣,妳知道的,純粹出於好奇。或許是為了表示他們與眾不同,獨一無二。也許是為了讓父母親嚇一跳。妳爸媽當時是不是很震驚?」

  「他們不了解他。」她低聲說,「他們不知道……」

  「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妳的朋友羅莉安和莎拉。她們是否也參加了多明尼哥的儀式?這個遊戲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恐怖、嚇人?妳什麼時候發覺世上存在著妳根本不想喚起的力量?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不是嗎?多明尼哥引誘妳參一腳?」

  「不,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然後妳開始害怕。妳想脫身,但是太遲了,因為他們盯上了妳,盯上妳的家人。一旦把黑暗的力量引進妳的生活,要擺脫它可沒那麼容易。它會自己鑽進來,成為妳的一部分,正如同妳成為了它的一部分。」

  「我沒有。」她看著他。「我不想跟這些扯上關係!」

  「那妳為什麼要繼續尋找它呢?」

  「什麼意思?」

  桑索尼看了鮑姆一眼,後者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文件。「這是我們針對妳過去幾年的行蹤所整理出的報告。」鮑姆說,「和妳的同事所做的訪談。佛羅倫斯和巴黎的博物館館長、羅馬的旅行團公司、那不勒斯的古董商。看來妳對神祕事物的專業知識,索爾小姐,讓他們印象深刻;就是妳對魔鬼的研究。」他將訪談紀錄丟在桌上,「妳在這方面有很深入的認識。」

  「這是我自學來的。」

  「為什麼?」桑索尼說。

  「我想了解他。」

  「多明尼哥?」

  「是的。」

  「妳現在了解了嗎?」

  「沒有。我發現我永遠都不會明白。」她和桑索尼四目交會,「我們怎麼可能了解根本不是人類的東西呢?」

  他低聲地說:「確實辦不到,莉莉,但我們可以盡力打敗他。所以請妳幫忙我們。」

  「妳是他的堂姊。」鮑姆說,「那年夏天妳和他住在一起,也許會比其他任何人更了解他。」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他並沒有忘記妳。」桑索尼說,「所以妳的朋友才會慘遭殺害。他只是利用她們來找到妳。」

  「然後毫無理由地殺了她們。她們不知道我在哪裡,所以根本不可能透露任何線索。」

  「或許這正是妳能活到現在的唯一理由。」鮑姆說。

  「協助我們找到他。」桑索尼說,「跟我回波士頓去。」

  在這兩個男人的注視之下,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我別無選擇,只能合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桑索尼。「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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