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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俱樂部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7 18:39
「我們百分之百確定這是第二名受害者嗎?」馬凱特小隊長問,「我們還沒得到DNA的證實呢。」
「不過我們已經驗出兩種不同的血型。」珍說,「被截肢的型是O型陽性。而羅莉安‧塔克的血型則是A型陽性,所以艾爾思醫生的判斷絕對沒有錯。」
會議室陷入一陣長長的靜默。
勞倫斯‧祖克醫生輕輕地說:「這下可有趣了。」
珍隔著會議桌看著他。鑑識心理學家勞倫斯‧祖克醫生的注視早已讓她感到渾身不自在。現在祖克看著珍的眼神,彷彿他只對她一個人感興趣,而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穿透自己的腦部。兩年半前,他們曾經合作調查「外科醫生」一案,祖克很清楚這個案子的餘波多麼困擾著她。他知曉她的惡夢、她的恐慌。祖克曾見過珍發狂似地摩擦手掌上的症痕,似乎想藉此抹去那些記憶。雖然華倫‧霍伊特的夢魘已逐漸消散,但是當祖克這樣注視著她,她便覺得自己被赤裸地看穿,因為他十分清楚她曾經多麼地脆弱。珍也因此憎恨此人。
珍移開視線,將注意力放在另外兩位警探身上──巴瑞‧佛斯特和伊芙‧卡索維茲。將卡索維茲納入團隊真是一大失策。這個女人公然在雪堆上嘔吐的事情已經弄得組裡人盡皆知,珍早該料到後續會有的惡作劇。聖誕節隔日,一個貼有卡索維茲名字的巨大塑膠水桶神祕地出現在重案組的服務臺。這個女人應該一笑置之,或者對此大發雷霆,然而她卻像隻被亂棒打死的海豹,垂頭喪氣地癱坐在椅子上,洩氣得說不出話來。如果卡索維茲不學會反擊,她將無法在這個男人主導的圈子裡生存下去。
「這麼說,我們的兇手不但分屍受害者,」祖克說,「還會將屍塊帶至不同的犯案地點。你們有那隻手的照片嗎?」
「照片多的是。」珍將解剖檔案交給祖克,「從外表判斷,我們相當確定這是一隻女人的手。」
可怕的照片任誰看了都會反胃,不過祖克翻閱檔案的時候,絲毫沒有震驚或厭惡表情,唯有強烈的好奇心。又或者,珍自祖克眼中看到的是莫大的渴望?難道他喜歡看到年輕女子的身體遭受如此暴行後的樣子嗎?
翻到斷手的照片時,他停下來。「沒有塗指甲油,不過一看就知道有修過指甲。我也認為這看起來像女人的手。」淺色的眼睛從細框眼鏡上緣看了珍一眼。「有從指紋上查到什麼嗎?」
「這隻手的主人沒有任何犯罪記錄,沒有當過兵。在國家犯罪資料中心也沒有任何前科。」
「她不在任何資料庫裡?」
「至少沒有登錄過她的指紋。」
「這隻是不是醫療廢棄物?也許是醫院做的截肢手術?」
佛斯特說:「我詢問過大波士頓區的每個醫療中心。過去兩個星期裡只有兩起手部截肢手術;一個是在麻州綜合醫院,另一個是在朝聖者醫院。兩起手術都是為了創傷治療。一個是使用鏈鋸發生意外,另一個是因為遭到惡犬攻擊。兩起意外中,受害人的手都因為重度受傷而無法修復。而且第一個病例是個男的。」
「這隻手不是從醫院的垃圾堆裡挖出來的。」珍說,「而且也沒有嚴重損傷。兇手用非常鋒利的鋸齒狀刀具將手割下。同時,斷肢上沒有被施予任何外科手術處理。橈骨的末梢被切除,看不出任何止血措施;沒有緊綁的血管,皮膚也不是一層一層地被切開。斷口乾淨俐落。」
「這隻手有沒有可能屬於任何失蹤人士?」
「麻薩諸塞州沒有。」佛斯特說,「我們已經擴大了搜尋範圍,以白人女性作為搜尋對象。她失蹤的時間不可能太長,因為這隻手被切下的時間看起來不會太久。」
「它可能被冷凍過。」馬凱特說。
「不。」珍說,「顯微鏡下看不出任何細胞受損。這是艾爾思醫生說的。細胞組織被冰凍時,水分會擴張而造成細胞破裂,但是她沒有發現這種現象。那隻手可能經過冷藏,或是泡在冰水裡,就和運送捐贈器官的時候一樣。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隻手沒有經過冰凍。所以我們認為這隻手的主人,遇害時間不超過兩天。」
「如果她已經遇害的話。」祖克說。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著他。可怕的言下之意令所有人為之一頓。
「你認為她可能還活著?」佛斯特說。
「截肢本身並不會致命。」
「喔,我的天哪。」佛斯特說,「活生生地把她的手切下來……」
祖克翻閱、細看剩下的解剖照片,像個透過小型高倍數放大鏡端詳物件的珠寶工匠。最後他放下檔案說:「兇手肢解屍體有兩個可能原因。第一,出於純粹實際的理由:他必須丟棄屍體。這麼做的兇手是有自覺、目標導向的。他們曉得必須處理鑑識證據以掩飾罪行。」
「有條理的兇手。」佛斯特說。
「如果分屍之後,分散丟棄或藏匿屍塊,就表示分屍屬於預謀行為。兇手是有自我行為認知的。」
「兇手根本沒有把屍塊藏起來。」珍說,「他將屍體留在房子的各個角落,一些他明知道會被發現的地方。」她遞給祖克另一疊照片。「那些是犯罪現場的照片。」
他打開文件夾,頓了一頓。他看著第一張照片,喃喃地說:「這下可變得更有趣了。」
看見一隻斷手擺在餐盤上,這就是他的腦袋裡想到的話?
「餐具是誰擺的?」他抬頭看著她,「是誰擺放這些盤子、銀器、酒杯?」
「我們認為是歹徒做的。」
「為什麼?」
「誰知道為什麼啊?」
「我的意思是,妳為什麼認為桌子是他擺的?」
「因為其中一個盤子下面沾有血跡,在他拿盤子的地方。」
「指紋呢?」
「不幸的是,沒有指紋,兇手當時戴了手套。」
「這是事先計畫的證明,他是有預謀的。」祖克再次盯著照片,「這裡有四人份的餐具。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我們也有同樣的疑問。碗櫃裡有八個盤子,所以他原本可以擓出更多的餐具。不過他選擇只拿出四個。」
馬凱特小隊長問:「你認為我們遇上了什麼狀況,祖克醫生?」
這位心理學家沒有回答。他慢條斯理地翻過一張又一張的照片,目光停在浴缸裡的斷臂上一會兒,接著再翻到廚房的照片,然後又停了下來。他沉默了良久,專注地看著融化的蠟燭、地上所畫的圓圈,以及擺在圓圈中央的東西。
「我們覺得這些佈置看起來像某種古怪的儀式。」佛斯特說,「粉筆畫的圓圈、燃燒的蠟燭。」
「這當然看起來是一種儀式啊。」祖克抬起頭,熠熠生輝的目光讓珍覺得背脊發涼。「這個圓圈是歹徒畫的嗎?」
珍為之一愣。醫生的問題嚇了她一跳。「你的意思是──這可能是死者畫的嗎?」
「在此我不作任何假設,我希望你們也一樣。你們憑什麼肯定這個圓圈不是死者畫的?又憑什麼確定死者一開始不是自願參與這場儀式呢?」
珍覺得想要放聲大笑。是啊,我也會自願讓人砍頭呢。她說:「畫圓圈和點燃蠟燭的一定是兇手,因為我們在屋子裡沒發現任何粉筆。兇手在廚房地板上盡完圓圈之後,把粉筆一起帶走了。」
祖克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說:「這麼說來,這名兇手分屍受害者,但是不把屍塊藏起來。他沒有損毀受害者的臉,也幾乎沒有留下鑑識證據,表示他知道警方會調查這件事。然而他卻留給我們──可以這麼說──最大的線索,另外一名受害者的屍塊。」他停頓了一下。「現場有沒有留下任何精液?」
「死者的體內沒有。」
「那犯罪現場呢?」
「犯罪現場鑑識小組用紫外光找遍了整棟房子。多波域光源照出多得數不清的毛髮,但是沒精液。」
「這又是一種認知犯罪的特徵。他沒有留下任何性行為的證據。如果他真的是名藉由犯案以得到性滿足的兇手,那麼他的自制力很強,可以等到安全的時候才發洩性慾。」
「如果他不是為了滿足性慾而犯案呢?」馬凱特問道。
「那麼我就沒辦法全然確定這些代表什麼意思了。」祖克說。「不過分屍、展示屍塊、蠟燭、粉筆畫的圓圈。」他看著在場的人,「我相信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這是種撒旦儀式。」
「案發當時是聖誕夜。」馬凱特補充說道,「是最神聖的夜晚啊。」
「但是這位兇手作案不是為了榮耀和平之子①。」祖克說,「不,他的目的乃是召喚黑暗之子。」
①指耶穌基督。
「還有一張照片你也應該看看。」珍指著一疊祖克還沒看過的照片,「牆壁上留有一些用死者的血寫的字。」
祖克翻到這張照片。「三個倒十字,很可能是邪惡的象徵。不過十字架下面這些符號是什麼?」
「是一個字。」
「我看不出來。」
「這是顛倒文字,如果拿到鏡子前面就能看出來了。」
祖克雙眉一揚。「妳知道鏡像書寫的意義吧?」
「我不知道。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當魔鬼和人做交易,收買人的靈魂時,買賣契約的內文跟署名都是用鏡像書寫。」他蹙著眉,看看照片上的文字。「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PECCAVI,拉丁文,意思是『吾有罪』。」
「是自白嗎?」馬凱特表示。
「或者是炫耀。」祖克說,「向撒旦宣示:『我已經完成了你的吩咐,主人。』」他看著攤在桌上的照片。「我真想跟這個兇手談談。這裡面有太多象徵意義了。他為什麼要這樣放置屍塊?盤子上的手又是什麼意思?桌子上為什麼要擺四人份的餐具?」
「〈啟示錄〉裡的四騎士②。」卡索維茲警探低聲地說。這是她在會議中少數的幾次發言之一。
②《聖經》〈啟示錄〉中記載,世界末日時,將出現四名騎士,各代表了瘟疫、戰爭、饑荒與死亡。
「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祖克說。
「我們正在討論撒旦、討論罪。」卡索維茲清清嗓子,聲音似乎藉由挺起的坐姿而顯得更加有力,「這些都是跟《聖經》有關的主題。」
「四人份的餐具也可能表示他有三位肉眼看不見的朋友要來陪他吃宵夜。」珍說。
「妳不認為這些跟《聖經》有關嗎?」祖克說。
「我知道這看起來像是撒旦崇拜。」珍說,「但是我的意思是,種種要素擺在我們眼前──圓圈、蠟燭、鏡像書寫、倒十字。好像我們應該要做出這種結論似的。」
「妳認為這是刻意佈置成這個樣子嗎?」
「或許是為了掩飾羅莉安‧塔克被殺的真正原因。」
「不然還有什麼其他可能的動機呢?她有感情問題嗎?」
「她離過婚,不過前夫住在新墨西哥州。顯然雙方是協議分手。她三個月前才搬到波士頓。好像沒有交男朋友。」
「她有工作嗎?」
伊芙‧卡索維茲說:「我跟她在科學博物館的主管談過。羅莉安‧塔克在博物館的禮品店工作。沒有人聽說她跟誰有過過節。」
祖克問:「我們百分之百確定這一點嗎?」他對珍發問,而非卡索維茲。備受冷落讓卡索維茲漲紅了臉,這對她已經飽受摧殘的自尊而言又是一大打擊。
「卡索維茲警探剛才已經把我們所知道的告訴你了。」珍力挺她的隊員。
「好吧。」祖克說,「那為什麼這名女子遭到殺害?如果事實並非如此,為什麼要故意佈置得像撒旦崇拜呢?」
「為了增加趣味,吸引注意力。」
祖克笑著說:「難道他認為我們原先不會留意這個案子嗎?」
「他的目標不是我們,而是針對對他有更重要意義的人。」
「妳指的是歐唐娜醫生,是吧?」
「我們知道兇手曾經打電話給歐唐娜,但她宣稱自己當時不在家。」
「妳不相信她?」
「她把留言全都洗掉了,所以我們無法證實她的說詞。她說對方沒出聲就把電話掛了。」
「為什麼妳認為這不是事實?」
「你知道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不是嗎?」
他凝視了她一會兒。「我知道妳們兩個曾經有過衝突,還有妳很介意她和華倫‧霍伊特的交情。」
「重點不是我和歐唐娜──」
「可是事實正是如此啊。她跟一個差點要了妳的人做朋友,而這個男人內心最深處的幻想就是完成當年未完成的任務。」
珍傾身向前,全身的肌肉突然緊繃起來。「不要太過分,祖克醫生。」她靜靜地說。
他盯著珍,而她的眼神逼得他慢慢往後退靠。「妳認為歐唐娜有嫌疑?」
「我不信任她。她是壞人的保鏢;只要肯花錢,她就會上法庭,替任何兇手作證辯護。她會宣稱兇手神經受損,不用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應該將他送醫治療,而不是關進大牢裡。」
馬凱特加了一句:「執法人員都很討厭她,祖克醫生。到哪兒都一樣。」
「聽著,就算這個人是警方的好朋友,」珍說,「我們還是有許多問題得不到解答。為什麼兇手要從犯罪現場打電話給她?為什麼她當時不在家?為什麼她不肯告訴我們當時她人在哪裡?」
「因為她知道妳對她早就懷有敵意。」
她才不知道我對她的敵意可以有多深呢。
「瑞卓利警探,妳是在暗指歐唐娜醫生和這件案子有關嗎?」
「不。但是她一定會利用這個案子。見獵心喜。不管是有意或無意,這個案子都是她引發的。」
「怎麼說?」
「你知道有時候寵物貓會咬死老鼠,然後帶回家獻給主人,以表示對主人的喜愛嗎?」
「妳認為兇手是想讓歐唐娜對他留下印象。」
「兇手之所以打電話給她,之所以精心佈置這個死亡場景,全是為了激起她的興趣。然後,為了確保他的傑作得到人們的注意,他打電話報警。而且幾個小時之後,當我們站在廚房裡,他用公用電話打到死者家中,確定警方到了現場。這個兇手把所有人──執法人員,還有歐唐娜──都釣上了鉤。。」
馬凱特說:「她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會身陷多大的危險?成為兇手的注意力焦點?」
「她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
「什麼事情才會讓這個女人感到害怕呢?」
「或許等兇手把跟死老鼠等值的小禮物寄給她的時候吧。」珍頓了頓,「別忘了,我們還沒找到羅莉安‧塔克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