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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俱樂部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7 18:39
這絕對不是珍在聖誕節的早晨會想去的地方。
她的Subaru轎車停在布拉特爾街上。她與佛斯特一同坐在車內,看著那棟殖民時期風格的白色大宅。珍最後一次登門造訪的時候還是夏天,前庭的花園打理得美輪美奐。現在,在不同的季節裡看到這棟房子──從石灰色的鑲邊到掛在前門上的美麗花環──她不由得再次對於每個品味非凡的細節感到驚嘆。鍛鐵的大門上飾有松枝與紅絲帶,透過房子的前窗,她可以看見裝飾得亮晶晶的聖誕樹。沒想到連吸血鬼也慶祝聖誕節呢。
「如果妳不想去,」佛斯特說,「我可以自己去跟她談。」
「你認為我做不來嗎?」
「我覺得要妳好好面對她是件困難的事。」
「困難的是要我不伸手掐她的脖子。」
「妳看,我指的就是這個。妳的態度只會礙事。妳們兩個有過節,會讓妳用有色的眼鏡去看待每件事,沒辦法維持中立。」
「只要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幹的是什麼勾當,任何人都沒辦法中立。」
「瑞卓利,她只是拿錢辦事罷了。」
「妓女也是啊。」只不過妓女不會傷害任何人,珍盯著喬伊絲‧歐唐娜的家,心想。這是一棟用謀殺案死者的鮮血換來的房子。妓女可不會穿著光鮮亮麗的名牌套裝,大搖大擺地走進法院,坐在證人席上為屠夫辯護。
「我只是想告訴妳,盡量保持冷靜,好嗎?我們用不著喜歡這個人,但是也惹不起她。」
「你以為我打算這麼做?」
「看看妳的樣子。爪子都已經伸出來了。」
「這純粹是為了自衛。」珍一把推開車門,「因為我知道這個婊子會把她的爪子刺進我肉裡。」她下了車,積雪深及她的小腿肚,但她幾乎感覺不到寒氣滲透她的襪子;因為最深刻的寒意並非來自肉體。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這棟房子,思索稍後的會面。珍所要見的這個女人,全然地了解她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恐懼,也曉得如何利用這些恐懼來對付她。
佛斯特推開大門,兩人踏上鏟過雪的小徑。小徑上的鋪石板結了冰,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讓自己滑倒,但是當她終於走到門階時,已經覺得自己腳步癱軟、全身狼狽。這可不是面對喬伊絲‧歐唐娜最好的樣子。正門打開時,情況也沒有變得更好;歐唐娜看上去還是一如平常的優雅,頂著一頭光鮮的金色鮑伯短髮,身穿領子尖端帶有鈕釦的粉紅色襯衫,以及完全依照她運動員般的骨架量身訂做的卡其便褲。珍──穿著破舊的黑色套裝,融雪浸濕了長褲褲口──則像是到莊園宅邸門口乞討的人。這正是她想讓我有的感覺。
歐唐娜冷冷地點點頭。「警探們。」
她沒有立刻退步至一旁,這個停頓的小動作是為了向對方彰顯這裡當家作主的人是她。
「我們可以進去談嗎?」珍最終還是開口問道。她知道對方當然會讓他們進屋,也知道遊戲已經開始。
歐唐娜手揮手示意他們進來。「我不喜歡在聖誕節碰上這種事。」
「我們也不願意在聖誕節處理這種事。」珍回嘴說,「而且我相信死者也不希望這樣度過聖誕節。」
「我跟你們說過了,錄音已經洗掉。」歐唐娜領他們來到客廳,「你們可以播來聽,不過沒有什麼特別的。」
這裡與珍上一次來訪時並沒有什麼改變。牆上掛著同樣的抽象畫,地上鋪著同樣的鮮豔東方地毯,唯一新添的東西就是聖誕樹。珍童年時期的聖誕樹裝飾得很隨興,樹枝上掛著各式各樣不成套的裝飾品;它們非常耐用,陪伴瑞卓利家度過早些年的聖誕節,還有許多的金屬閃光彩帶……珍以前總是稱它們為賭城樹。
不過這棵樹上連一束彩帶也沒有。這棟房子裡沒有賭城般的五光十色。樹枝上掛的倒是水晶柱與銀製水滴,這些裝飾品將隆冬的陽光反射在牆壁上,像是一片片舞動的光線。甚至連她那該死的聖誕樹都讓我覺得自慚形穢。
歐唐娜走到答錄機前。「目前什麼都沒有。」然後按下「播放」。答錄機上的數位聲音說:「您沒有新留言。」她看看兩位警探。「恐怕你們問的那個訊息已經刪掉了。昨晚我一回家,就把所有的留言放來聽,一邊聽一邊刪除。等我聽到你們留話要我保存錄音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當時答錄機上一共有幾個留言?」珍問。
「四個。你們的是最後一個。」
「我們想知道的那通電話應該是在十二點十分左右打來的。」
「是啊,號碼應該還在來電紀錄上。」歐唐娜按了一個鈕。回溯到十二點十分打來的那通電話。「不過無論是誰打來的,對方什麼也沒說。」她看看珍。「完全沒有留言。」
「當時妳聽到什麼?」
「我說過了,什麼也沒有。」
「有沒有外部聲音?像是電視、車流一類的?」
「就連沉重的呼吸聲也沒有。只是幾秒鐘的無聲,然後就是電話掛斷的喀答聲,所以我才馬上刪掉。沒什麼好聽的。」
「妳認得這個來電號碼嗎?」佛斯特問。
「我應該要認得嗎?」
「這正是我們在問妳的問題。」珍語氣中的尖刻再清楚不過了。
歐唐娜和她四目相對,珍看到那雙眼睛裡閃過一絲鄙夷。好像我不值得引起她注意似的。
「不,我不認得那個電話號碼。」
「妳聽過羅莉安‧塔克這個名字嗎?」
「沒有。她是誰?」
「昨晚她在自宅裡被謀殺。那通電話就是用她的家用電話打來的。」
歐唐娜頓了頓,然後很理性地說:「可能是打錯電話了。」
「我可不這麼認為,歐唐娜醫生。我認為那通電話是打來找妳的。」
「為什麼打來卻又默不作聲?很有可能她聽到答錄機上的錄音,發現打錯電話,所以直接掛掉了。」
「我相信打電話給妳的並不是死者。」
歐唐娜再次頓了頓,沉默了比較長的一段時間。
「我懂了。」她走到扶手椅旁並且坐下,但不是因為她覺得震驚。她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地坐在椅子上,猶如上朝的國王。「你們認為打電話給我的人是兇手。」
「妳聽起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有這種可能?」
「等事情弄清楚了再擔心也不遲。我對這個案子一無所知。你們不如多跟我說明一些案情。」她伸手指了指沙發,示意客人坐下。這是她第一次展現些許的待客之道。
因為現在我們有精采的故事可以告訴她,珍心想,她聞到了血腥味。這個女人最喜歡的就是這個。
沙發是光潔的純白色,佛斯特猶豫了一下才坐下去,彷彿生怕弄髒了沙發。不過長褲穿著被雪浸濕的珍看也沒看地就坐了下來,雙眼不曾自歐唐娜身上移開。
「死者是一名二十八歲的女性。」珍說,「在昨晚午夜時分左右遇害。」
「有嫌疑犯了嗎?」
「我們沒有逮捕任何人。」
「這麼說你們不知道兇手是誰。」
「我只是說,我們沒有逮捕任何人。目前我們正在追查線索。」
「而我正是線索之一。」
「有人從死者家裡打電話給妳。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歹徒。」
「那他──假設兇手是個男的──為什麼會想聯絡我呢?」
珍傾身向前。「理由妳我心知肚明,醫生。妳就是靠這個混飯吃的。那些把妳當成好朋友的殺人犯們,說不定為妳組了一個小小的粉絲團呢。妳在殺人犯的圈子裡頗負盛名,妳知道的。妳是會跟怪物們對話的美女心理醫師呢。」
「我只是想了解他們,研究他們罷了。」
「妳替他們辯護。」
「我是神經精神病理學家,比大多數的專家證人更有資格出庭作證。不是所有的殺人犯都應該坐牢。其中有些人是因為受了嚴重的傷害才變成罪犯。」
「是啊,我知道妳那一套理論。在一個小鬼的腦袋上敲一下,弄壞他的額葉,從此以後不管他做了什麼事都不用負責。他可以殺了個女人,把她大卸八塊,而妳照樣會出庭為他辯護。」
「這名受害者的情況就是這樣嗎?」歐唐娜的臉上出現了一種令人不安的警覺,她的雙眼明亮而充滿野性。「她被分屍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基於專業上的好奇嗎?」
歐唐娜靠在椅背上。「瑞卓利警探,我訪談過許多殺人犯。這麼些年下來,我已經整理、統計出大量不同的犯案動機、犯罪手法與模式。所以是的,這是基於專業上的好奇。」她頓了頓。「分屍其實不是那麼罕見的事。特別是為了方便棄屍的時候。」
「在本案裡,原因並非如此。」
「妳怎麼知道?」
「顯而易見啊。」
「他是否刻意把身體的各部分擺示出來?刻意佈置過?」
「為什麼這麼問?妳剛好有變態朋友喜歡來這一套嗎?能不能給我們幾個名字呢?他們寫信給妳,對吧?妳是個喜歡知道所有細節的醫生。」
「就算他們寫信給我,通常會是匿名的。他們不會告訴我他們的名字。」
「不過妳的確有收到他們的信。」佛斯特說。
「是有人會寫信給我。」
「他們是殺人兇手。」
「或是捏造故事的人。我無法確定他們說的是不是事實。」
「妳認為其中有些人只是寫信跟妳分享他們的幻想?」
「而且他們大概永遠不會付諸行動實行。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方式來表達禁忌的衝動。我們每個人都有這種衝動。就算是最溫和的男人偶爾也會做白日夢,幻想自己對女人做出什麼樣的事,一些他不敢告訴任何人的變態事情。我敢說就算是你,也一定會有些不得體的想法,佛斯特警探。」她直直地看著佛斯特,刻意要讓對方感覺不自在。值得稱讚的是,佛斯特竟然臉不紅氣不喘。
「有沒有人在信裡提到有關分屍的幻想?」
「最近沒有。」
「不過真的有人這麼想過?」
「我說過了,分屍其實不是那麼不尋常的事。」
「妳是指幻想,還是實際行動?」
「兩者皆然。」
珍說:「有哪些人寫信告訴妳他們的幻想,歐唐娜?」
歐唐娜和珍四目交會。「這些信件是機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敢安心地把自己的祕密、慾望和白日夢告訴我。」
「這些人有沒有打過電話給妳?」
「很少。」
「而妳會跟他們通話嗎?」
「我不會迴避他們。」
「妳有將這些人記錄成名單嗎?」
「幾乎沒辦法構成一個名單吧。我甚至不記得上次有人打電話來是什麼時候了。」
「就在昨天晚上啊。」
「嗯,我沒有接到這通電話。」
「凌晨兩點的時候,妳也不在家。」佛斯特說,「那時候我們打電話來,是答錄機接的。」
「昨晚妳人在哪裡?」珍問。
歐唐娜聳聳肩。「出去了。」
「聖誕夜半夜兩點不在家?」
「我跟朋友在一起。」
「幾點鐘回家的?」
「大概兩點半左右。」
「他們想必是妳很好的朋友。介意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們嗎?」
「我介意。」
「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讓你們侵犯我的隱私權呢?我真的有必要回答這個問題嗎?」
「這是兇殺案調查。昨晚有個女人慘遭殺害。那是我畢生看過最血腥的犯罪現場之一。」
「而妳要我提出不在場證明。」
「我只是好奇妳為什麼不想告訴我們。」
「我是嫌疑犯嗎?或者妳只是想告訴我誰才是老大?」
「妳不是嫌疑犯,至少目前不是。」
「那我連和你們談話的義務都沒有。」歐唐娜突然站起來,朝門口走去。「現在,你們請回吧。」
佛斯特也準備站起身,然後他看見珍不為所動,於是又坐了回去。
珍說:「如果妳有一丁點在乎這名死者,如果妳看到他對羅莉安‧塔克做了什麼事──」
歐唐娜轉過頭來看著她。「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兇手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事?」
「妳想知道細節,對不對?」
「這是我的研究領域。我必須知道細節。」她朝珍走過去。「那可以幫助我了解他們。」
或是這些細節讓妳興奮。所以妳忽然間這麼有興趣,甚至迫切地想知道。
「妳剛才說她被分屍。她的頭被砍下來了嗎?」
「瑞卓利。」佛斯特帶著警告的語氣說。
珍什麼都沒說,但是歐唐娜已經自下結語。「頭顱是個強而有力的象徵。非常私密,非常個人。」歐唐娜逐漸靠近,像掠食者般移動著。「他有沒有把頭帶走,當作戰利品呢?作為殺戮的紀念?」
「告訴我們妳昨晚在哪裡。」
「還是他把頭顱留在現場?一個會引發極大震撼的地方?一個他人絕對不可能遺漏的地方?也許是廚房的流理臺?或是地板上最顯眼的位置?」
「妳昨晚跟誰在一起?」
「展示頭顱、臉部,這是個強烈的訊息。兇手用這個方法告訴你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要讓你們知道你們是多麼無力,警探。而他是多麼的強大。」
「妳昨晚跟誰在一起?」話一出口,珍便知道這是個錯誤。她讓歐唐娜激怒了自己,而她也動了氣。這是軟弱的最大表徵。
「我的交友情形是很私密的。」歐唐娜露出淡淡的笑意,「除了妳早就認識的那個人以外。我們都認識他。他不停地問起妳,妳知道嗎?老是想知道妳在忙些什麼。」她用不著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她們都知道她指的是華倫‧霍伊特。
不要有任何反應,珍心想,不要讓她看出她的爪子刺進我的痛處有多深。不過珍感覺自己的表情突然緊繃,也看到佛斯特憂心忡忡地瞥了她一眼。霍伊特在珍手上留下的疤痕只是最容易看見的傷口,在更深層、肉眼看不見的地方也有傷痕。即使已經過了兩年,每當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還是會為之瑟縮。
「他相當崇拜妳,警探。」歐唐娜說,「即使妳害得他再也沒辦法走路,他對妳依然沒有絲毫怨懟。」
「我根本不在乎他怎麼想。」
「我上禮拜去看他。他把最新的剪報拿給我看。他說這是他的珍妮檔案。夏天妳受困在醫院的時候,他徹夜守著電視。一分一秒都不放過。」歐唐娜停頓了一下。「他說妳生了個女兒。」
珍尚背脊僵硬。不要讓她得逞,別讓她的爪子刺得更深。
「我想妳女兒的名字叫瑞吉娜,是不是?」
珍站起身,儘管個子比歐唐娜矮小,她的眼神裡有某種神情令對方倏地後退一步。「我們還會再登門拜訪。」珍說。
「隨時歡迎。」歐唐娜說「但是我還是無可奉告。」
◆
「她在說謊。」珍說。
她使勁拉開車門,一股腦坐在駕駛座上。她就這麼坐著,望著眼前像聖誕卡一樣美麗的場景。陽光照在冰柱上閃閃發亮,積雪的房子裝飾著品味高雅的花圈和冬青。街上沒有俗氣的聖誕老人和馴鹿,也沒有如她的家鄉里維爾那樣在屋頂上所做的誇張裝飾。珍想到與她父母親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強尼‧西爾瓦;來自方圓幾哩、川流不息的觀光客特地繞路到這條街上,只為了欣賞西爾瓦家每年十二月在前院舉辦、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燈光秀。在那兒,你可以看到聖誕老人和東方三博士、在馬槽裡的聖母馬利亞和耶穌基督,還有多到足以讓方舟沉船的各種動物。所有東西閃閃發光,猶如一場嘉年華會。西爾瓦家每年聖誕節耗損的電力,多得足以供應一個非洲小國使用。
不過布拉特爾街上看不到這種俗氣的場面,只有低調的優雅。強尼‧西爾瓦不住在這裡。她寧可住在白癡強尼的隔壁,也不願跟擁有這棟房子的女人當鄰居。
「對於這個案子,她所知道的比講出來的還多。」
「妳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佛斯特問。
「直覺。」
「我還以為妳不相信直覺。妳總是這樣跟我說,直覺不過是歪打正著的猜測罷了。」
「但是我了解這個女人,我知道什麼事情會讓她有所反應。」她看著佛斯特,後者因寒冬而蒼白的臉色在微弱的陽光照耀下似乎顯得更加慘白。「昨晚兇手在打來的電話裡,一定還有說了些什麼。」
「這只是妳的猜測。」
「為什麼她要把留言刪掉?」
「如果來電的人沒有留言,她為什麼不刪掉?」
「那是她的說法。」
「天哪。她已經影響到妳了。」他搖搖頭,「我就知道會這樣。」
「還差得遠呢。」
「是嗎?她提起瑞吉娜的時候沒有把妳氣得七竅生煙嗎?她是心理醫生,很清楚該怎麼把妳玩弄在股掌之間。妳甚至不應該和她打交道。」
「那應該由誰去?你?還是小姑娘卡索維茲?」
「總之應該找個和她沒有過節的人,一個她動不了的人。」他用試探性的眼神看了珍一眼,令她想撇過頭去。他們已經做了兩年的搭檔,雖然他們不是最親密的朋友,但是對彼此的了解卻是連朋友,甚至戀人都望塵莫及的;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恐懼,在同樣的戰場上奮鬥。佛斯特比任何人──甚至比她的丈夫嘉柏瑞──都了解她和喬伊絲‧歐唐娜之間的過往。
還有那個人稱外科醫生的殺人兇手。
「妳還是很怕她,對不對?」
「我看到她就一肚子氣。」
「那是因為她很清楚妳害怕的是什麼。她總是不斷讓妳想起這個人,從來不會忘記提起他的名字。」
「我會怕一個連腳趾頭都動不了的人?一個連撒尿都需要護士幫忙插導尿管的人?是啊,我真的怕死華倫‧霍伊特了。」
「妳還會做那些惡夢嗎?」
佛斯特的問題頓時讓珍無言以對。他看得出來她是否在說謊,所以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直視著前方,看著這條完美的街道與完美的房子。
「今天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做惡夢。」
但事情並不是發生在你身上,珍心想,被霍伊特拿刀架在脖子上的人是我,他用解剖刀在我身上留下疤痕。他念茲在茲、不斷幻想的對象也是我。儘管霍伊特再也無法傷害她,但是她知道霍伊特將自己視為慾望的對象,這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們為什麼要談他?我們現在要談的應該是歐唐娜。」
「妳無法分割這兩個人。」
「動不動就提起他名字的人不是我。我們不要轉移話題,好嗎?我們談的是喬伊絲‧歐唐娜,還有兇手為什麼要打電話給她。」
「我們無法確定打電話給她的就是歹徒。」
「和歐唐娜說話,是每個變態心目中最理想又最刺激的電話性愛。他們可以告訴她心裡最病態的幻想,她會聽得津津有味,然後拜託對方多說一點,同時不停地做筆記。所以兇手才會打電話給她。他想炫耀自己的豐功偉業。他需要有人願意傾聽,而她則是最容易讓人想到的對象。謀殺案醫生。」她忿怒地轉動鑰匙,發動車子,冷空氣從暖氣孔噴了出來。「這就是他打電話給她的原因。為了誇耀,為了沐浴在她的注意力之中。」
「她為什麼要撒謊?」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她昨晚的行蹤?這讓人不由得懷疑她到底跟誰在一起。那通電話會不會其實不是一個邀請。」
佛斯特朝她皺皺眉頭。「妳的意思,該不會就是我所理解的那樣吧?」
「午夜之前,兇手把羅莉安‧塔克大卸八塊,然後打電話給歐唐娜。她說她當時不在家──電話是她的答錄機接的。但如果當時她其實在家呢?如果他們兩人真的通了電話呢?」
「我們凌晨兩點打電話到她家裡時她並沒接啊。」
「因為那時候她已經不在家了。她說她跟朋友們在一起。」珍看著他,「如果她身邊只有一個朋友呢?一位聰明、閃耀的新朋友。」
「拜託,妳該不會真的以為她在袒護這個歹徒吧?」
「我覺得她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珍鬆開煞車,駕車駛離路邊,「她全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