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只一篇作文
那卡的曙光 by T.J.卡古里/S.U.林威爾
2020-1-7 18:26
我與家人和朋友度過了最後一晚,然後不可避免地迎來了早晨。豐田越野車的後車箱裡不僅有我的行李,還有費達和艾瑪的東西,因為她們要去坎帕拉參加第二天晚上的那卡籌款酒會。我真希望能多些時間陪陪家人,但飛回美國的日期還是眨眼就到了。
母親堅持在房子前面照些照片,我向鄰居和朋友說了再見,握手的次數多得數不清。艾瑪對母親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謝,然後坐到了副駕駛座上。費達年幼的兒子山姆看見母親坐上汽車要離他而去,難過得哭了起來。
再過一會兒我們都要哭了,我禁不住想。世界各地的家庭有些共通的東西。離別伴隨著尷尬的沉默,誰也不想說再見,家人分離的痛苦實在難以忍受。
「願主保佑你,直到我們再見面。」母親開口說道,打破了沉默。從我開始上寄宿學校起,她就經常對我這麼說。我擁抱了她一會兒,如果能帶她去看看遙遠的美國就好了。
「伊茲和吉祥目前在莉迪亞小姐家裡。」我坐到艾瑪旁邊的時候,後排的費達說道。
伊茲和吉祥將在坎帕拉的酒會上代表學校。其實很難決定選擇哪兩名學生參加,每個學生都有資格,如果我們能做到,一定把他們都帶上。為了選拔出兩名學生,老師們想出了作文競賽的方式,同時用魯克加和英語兩種語言,錯誤越少越好。後來我增加了另外一條標準,旨在從合格的學生中選拔出樂於助人者。我徵求志願者幫我收集同學們寫給那卡資助者的信件,當伊茲和吉祥應徵的時候,我知道他們就是合適的人選。
我在院子裡倒車的時候母親哭了,爸爸和其他人揮了揮手。
我慢慢地開著車,一直揮手到房子看不見為止。我們經過學校,孩子們站在圍欄邊,就像紫色的花朵。他們向我們揮手、跳躍、飛吻,甚至追趕著汽車。我很想停下來擁抱每一個孩子,但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算上午飯時間,我們要到天黑才能趕到坎帕拉。
不遠處是卡葉傑鎮,那裡有幾家小商店和小酒館。我停在莉迪亞小姐的石灰磚房前。還沒來得及關掉引擎,她已經與丈夫和大女兒一起出來了,伊茲和吉祥跟在後面。我把莉迪亞的旅行袋和其他行李放在一起。
我回到車裡,看見孩子們眼睛睜得很大,表情似乎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害怕。這也難怪,此前他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一週前去的卡農古市,而現在他們將穿越大半個烏干達,行程超過250英里。
「你們會遇到不少驚喜的。」我發動了汽車。
伊茲點點頭,但吉祥還有點不確定。
從卡葉傑出發,我們要在橋上穿過安納谷。車行得很慢,金屬橋架吱嘎作響。我從後視鏡裡看到吉祥閉上了眼睛。
「你不舒服嗎?」我問,一面伸手去拿塑膠袋。初次出遠門,很多孩子都會暈車。
然而吉祥搖搖頭。等我們到達對岸,她才慢慢睜開眼睛。
「我害怕我們會掉下去,」她說,「會淹死在水裡。這輛車這麼大,橋不會塌嗎?」
我忍不住笑了。「那是很堅固的金屬,」我說,「就是更大的車也沒問題。」
我們爬坡的時候吉祥回頭望了望橋。我找到一處新近平整過的土地,停下了車。
「我們要下來嗎?」伊茲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想讓你們看看村子。」說著我從車上下來。
吉祥小心地不往路邊走太近,因為路兩邊的斜坡很陡,讓下面的茅草屋看起來地勢很低。伊茲則飛快地爬上一個長著青草的土堆,好看得遠一些。
「那是坎布加醫院。」我指著遠方告訴他們。峽谷的那一邊,白色的建築依山而立,背後一片青翠。
「快看!」伊茲也指著遠方,「我看到那卡了!」
「哪裡?」吉祥向他走近了一些,但沒有爬上土堆。
「那裡!就在醫院左邊。」樹林的後面,隱約可見教學樓的邊緣。
「嗯,我看到了,」吉祥說,「不是很大。」
我笑了。他們的世界已然擴展,他們看到的學校是一個整體的一小部分了。而我們還會繼續往前走,去更多陌生的地方,他們也會感到,自己的人生不必侷限於一個村莊或行政區,整個世界將展現在他們面前。
幾分鐘後,戀戀不捨的他們回到車上,莉迪亞和其他人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我發動了汽車,繼續爬坡。等我們開到平地上,一些紅色屋頂的建築出現在眼前,外面是鐵門和圍欄。
「這是什麼地方?」伊茲問。
「馬可伯雷高中,」我放慢速度,「以及肯亞薩諾女中。」
「它們的校舍真多。」吉祥說。
「中學都有很多校舍,」艾瑪告訴她,「有些學校比這更大。」
「老一些的樓是男生部,」我指著左邊,「有辦公室、高中教室、宿舍、飯廳和教堂,教堂屬於英國國教教會。新一點的樓是女生部。」
「他們接受孤兒嗎?」伊茲問。
「中學根據成績招收學生,」莉迪亞告訴他們,「他們不會介意你是孤兒。」
只要我們支付你的學費,我想。
伊茲的臉貼著車窗,貪婪地注視著經過的學校。這些建築群比起那卡小學來簡直像宮殿。「我喜歡這所學校,它看起來非常好。」
「是的,它不錯。」我說,同時心裡趕緊向上帝祈禱。要送所有的學生上中學,沒有奇蹟是不行的。30個學生每年500美元的學費總和是15000美元。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畢業生。即使只有一半或三分之一的畢業生繼續讀書,我也不知道怎麼找到這些錢。最好的辦法是設立一個永久性的獎學金。我對此有所計劃,但尚未開始接洽此事。
一定要有信心。上帝曾幫助以色列人逃離埃及,相比之下募款的壓力簡直微不足道。不過我還是有些憂心忡忡。雖說成事在天,可孩子們畢竟被託付給了我啊。
車子漸漸駛到魯昆吉里區,從那裡駛上一條通往恩通加莫區的柏油路。這條路雖平整但蜿蜒曲折,圍繞著各式各樣的岩石、農場、香蕉種植園、溪流和濕地。區府的北側是一條長長的下坡路,可以望見聖心女中就在路邊,那是緊靠著大教堂的一組白色建築。
「吉祥,這也是一所女中。」我提醒她。
「真漂亮。」她感嘆道。
「這是區裡最好的女中。」我補充道。學校是修女們創辦的,「這裡的及格線是中學裡最高的。」
「你必須很努力才能進這所學校。」莉迪亞說。
「我的兩個高中同學在那裡教動植物學。」我說。
我們繼續向北又向東,周圍是大片的田野。我在恩通加莫一個坐落在十字路口的小鎮停下車,那裡有蔬菜市場、服裝店和一家小酒館。恩通加莫的卡巴利路向南延伸到卡巴利區和盧安達,卡巴利區被譽為非洲瑞士,那裡有環抱的群山、涼爽的氣候和絕美的景色。兩排山脊中間的部分,晨霧足以讓人迷路。我其實很想讓伊茲和吉祥去看看那裡的風景,但我們要走相反的方向。
「休息時間到了。」我說。
「孩子們都睡著了。」莉迪亞說。
「還是叫醒他們吧。」我說。
我想讓他們看看恩通加莫的電力、公路和繁忙景象。
孩子們完全醒過來的時候,豐田越野車已經被小商販包圍了,他們叫賣著岡賈、烤雞肉串、烤牛肉串、烤山羊肉、水和蘇打水。
「我們下去休息一會兒。」我回頭看看伊茲。「你要不要去廁所?」
伊茲不安地瞥了一眼車周圍的男孩們。「能出去嗎?」
「來吧。」我示意他從我旁邊的車門下車。他爬了過來,吉祥和女士們從側門下了車。
「已經到坎帕拉了?」伊茲牢牢地抓著我的手。我拉著他穿過人群,走到一家服裝店後面,又經過一片瓦礫和垃圾,總算找到了簡陋的木屋廁所,門早不知道哪裡去了。
「這裡離坎帕拉還很遠,」我說,「坎帕拉比這裡大得多。」
「比這裡還大?」他睜大了眼睛。
「大得多。」
從廁所回來後我們買了些岡賈充飢。
現在孩子們完全醒了,他們開始對通往姆巴拉拉區的公路和繁忙的交通感到著迷。他們問了費達和莉迪亞很多問題。
話題最終轉到他們的理想上。
「我想當大夫。」伊茲說。
「我們也需要大夫。」艾瑪鼓勵他。
「我想建醫院、培養護士,讓村裡的每個人都能得到照顧。」伊茲停了一下。我在後視鏡裡看到他低下了頭。「沒有人會悲慘地死去,我要用我的醫院消滅愛滋病。」
艾瑪張開了嘴,顯然她和我一樣驚訝。成人往往認為孩子不了解那些重大的議題,但伊茲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成人都有他這份領悟力就好了。
「姆巴拉拉大學的理工科不錯,」艾瑪說,「想當醫生的話,可以考慮一下這所學校。」
我當時就想擁抱她。「想」當醫生的話,她對伊茲這麼說。幾年前我曾告訴教師和志願者,和學生討論未來理想的時候,要避免使用帶有「如果」的句式,以鼓勵他們。我們的學生應該大膽講出他們成功的願景,並付諸行動。昨天我對艾瑪提到過這一正向談話的概念,而她已然將之用在和孩子的交流中了。
「等我們到姆巴拉拉區,就能看到那所大學。」我補充道。
「我想當老師,該去哪裡上學呢?」吉祥問。
「師範學校。」我答,吉祥和我談過她當老師的願望。
「我可以去恩通加莫,」她說,「在剛才看到的學校教書。」
「好啊,」我說,「但即使你住在城市裡,也可以常回家看看。」我希望她和我一樣眷念家鄉。
在姆巴拉拉區,我們透過大鐵門看到一處大型建築群。門上的牌子寫著姆巴拉拉理工大學,下面是藍黃相間的校徽。
「伊茲快看,就是這所大學。」艾瑪指著校園建築。
莉迪亞給孩子們講了姆巴拉拉區的歷史,這裡曾是安科拉王國(烏干達1960年代末獨立前的四個舊王國之一,位於烏干達西南部)的首都,安科拉長角牛也因此得名。我放慢車速,因為孩子們對沿街的樓房和電線有問不完的問題。他們在這裡飛快地接收著新鮮事物,這是書本教育無法替代的,也是他們非常需要的。
鄉村考生在全國考試面前難免處於劣勢,一些試題想當然地基於城市生活。我記得一道題的已知條件是一個人站在一層,在烏干達一層是指首層之上的那一層。然而有些考生根本沒有見過樓房,對此完全缺乏概念,顯然他們不太可能答對這個問題。
我們繼續前進,莉迪亞不斷指給孩子們看沿途的名勝,如馬布羅國家公園和屬於烏干達總統的瓦可圖拉牧場。這是絕佳的地理和歷史課,我們還探討了總統為何會出自這一區。不時有滿載貨物的大卡車經過,艾瑪解釋說由於烏干達沒有出海口,因此高速公路在與鄰國肯亞、蘇丹和盧安達的貿易中至關重要。
我不覺露出了微笑。很多孩子初到那卡的時候都軟弱害羞,不禁令人擔心他們能否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學校初創的時候我告訴老師們,首要的目的是讓學生建立起不可替代的自尊。他們必須停止對自己的懷疑,敢於提問題。作為理事我和他們一起玩、一起唱,但也糾正他們的錯誤。我努力向他們展示,他們可以信任我,鼓勵他們在尊重他人的基礎上說出自己的想法。現在我看到了努力的成果,伊茲和吉祥講話的時候既尊重他人,也尊重自己,對此我引以為傲。
午飯後,我們繼續向東行駛。我有意經過馬薩卡區和拉卡伊區,讓他們看看愛滋病災害最嚴重的地方。
「到處都有孤兒。」吉祥說,小臉緊貼著車窗。
經過赤道的時候我們停了下來。伊茲和吉祥拍了有趣的照片,兩腳分別踏在北半球和南半球。
「這是零度經線。」伊茲說。
「是緯線。」吉祥說。
伊茲噘起了嘴。「不對,我覺得是經線。」
「是緯線,」莉迪亞說,「經線連接南北兩極,還記得嗎?」
「那南北回歸線在哪裡?」伊茲問。
「它們在很遠的地方,」莉迪亞說,「世界很大。」
後來莉迪亞在一家禮品店裡找到一張世界地圖,指出了南北回歸線的位置。吉祥從口袋掏出了紙。
「理事,」她禮貌地問,「您有鉛筆嗎?」
出發前我曾建議他們隨時做些記錄,類似於載有照片、信件和其他紀念的那種旅行簿。這段旅程對他們來說無疑很有紀念意義。
「筆在車上。」我說。
買了岡賈和瓶裝水後,我又開回路上。我們經過魚市,但那裡空無一人,還經過了幾英里的灌木叢。越接近坎帕拉,路上車就越多。公車和卡車開過時聲音很大,計程車不停地進進出出。一片忙亂中,路邊的行人往往頭頂著水罐、一捆捆的綠香蕉和籃子。
「那邊有學生。」伊茲指著馬路對面幾十個穿著綠色校服的學生。
「他們也走路上學。」伊茲說。
「是呀,」艾瑪說,「就像村子裡一樣。」
「他們不能坐車上學嗎?」
「因為他們——」
「那是什麼?」吉祥忽然問。前方是坎帕拉的摩天大樓,與陰暗的天空對比鮮明。
「那是坎帕拉市區,」我說,「那裡的建築高得難以想像。」
我也想起自己初到紐約時感到的衝擊。那裡不僅樓比坎帕拉要高,而且十分寒冷,地上還有雪。伊茲和吉祥還將經歷更多的震撼,因為第二天他們要去參觀國會、州議會、烏干達銀行以及國家考試院。
我們穿過市區去艾瑪家的時候,天漸漸黑了下來。路邊亮起了燈,城市不見了白天的塵土飛揚、擁堵嘈雜,更像是由閃亮珠寶串成的巨大飾物。我把吉祥和女士們送到艾瑪家,她們在那裡過夜。
我繼續駛往馬凱雷雷大學,伊茲很安靜。起初我以為他睡著了,後來發現他一直盯著窗外五光十色的燈火。
「這裡是很熱鬧。」我說,拐到了大學路上。
「我帶的紙都不夠了,」伊茲說,「要寫的東西太多,不止一篇作文了。」
我點點頭。伊茲真是個好學生,回去以後他一定會為了成為醫生而更加努力學習。我又一次遺憾不能把四年級的學生都帶上。如果能看到30個學生一起寫旅行日誌、問問題、嘰嘰喳喳,該是何等令人興奮的場景啊。
至少我們能為兩名學生提供一次終身難忘的體驗,這也很好。他們回去以後,會把所見所聞講給其他同學聽。雖然轉述不同於親身經歷,但也足以鼓舞人心。這種激勵與啟迪乃是人類的力量之源,否則我們將難免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