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事多磨
那卡的曙光 by T.J.卡古里/S.U.林威爾
2020-1-7 18:26
晨跑是我用來自由思考和制定計劃的時間。今天早晨,陽光透過晨霧灑在路上。路邊的籬笆後面,牛彷彿棕色的鬼魂,香蕉樹的葉子飄動起來好像天使的翅膀,村舍隱沒在它們的暗影裡。遠處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我同時提高了步幅和速度。爬上一個緩緩的斜坡時,我大口地呼吸著。人生路上充滿艱辛,我想,但如果一個人對此有所準備,積極應對,那麼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會變得不那麼難。
漸漸地我有點熱了,身上都是汗。我把節奏穩定下來,呼吸也放鬆了。
最近,作為我們愛滋病教育計劃的一部分,那卡小學舉辦了一次徵文活動,參與者是來自周圍學校的七年級學生。主題是:愛滋病對你的社區有哪些影響?前一個晚上我一直在讀入圍作品,並打算評獎。大多數學生都寫得不錯,但這個活動不僅僅是一項寫作比賽,它是一個開誠布公地討論愛滋病問題的平臺,有助於消除人們對愛滋病毒及其傳播方式的種種誤解。
牛低吼起來,接著我聽到一個男孩對動物喊叫。
在那卡葉茲這樣的鄉村,由於大部分人都是文盲,關於愛滋病的謠言可以說比比皆是。有些人認為它是巫術引發的,可以通過日常接觸傳播。這解釋了為什麼很多病毒攜帶者發病後會遭遇隔離和驅逐。其他人認為保險套已經感染了病毒,它們是外國政府用來殺害非洲人民的工具,或認為病毒只能感染某一類人。神奇藥丸或療法的謠言也廣為流傳,人們經常因此買假藥,包括維他命片、變胖產品,或者乾脆就是毒藥。但最可怕的謠言是愛滋病可以通過與處女做愛而治癒,這一說法流傳甚廣,不僅導致許多年輕女孩遭到強姦,也比任何邪惡的外國陰謀都更能加劇愛滋病的擴散。
愛滋預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篩檢感染者。我已經和當地的一位醫生取得聯繫,準備給那卡的學生做測試。這絕非易事:首先我必須獲得孩子們監護人的同意,然後需要訂購相關設備,定下時間表,還必須採取一些措施保護孩子們的隱私。
那卡葉茲小學的一個男孩寫道:「它導致了貧困,本可以領導國家向前走的年輕一代正被這種疾病殺死。」
目前我們只能治療已經開始發病的學生,這遠遠不夠。愛滋病對於窮人來說,是不折不扣的死刑。即使是那些賣了自己的土地和財產來買救命藥的人,在錢用光後也會死去。
在山頂上,我離開公路,慢跑穿過那卡葉茲學校濕潤的草地。對面是安靜而又陰暗的那卡葉茲聖公會紅磚教堂,拱形的窗戶上沒有玻璃。我慢跑著穿過木門,一面想著在過去的十年裡,到底有多少死於愛滋病的人從這裡被抬走。
我從教堂墓地上了一條狹窄的小路,一側是田地,一側是遍地木板和十字架的家族墓地。有些上面的標記是手工刻上去的,其他塗寫的名字早已褪色。由於沒有人來掃墓和看顧,很多墳墓不久將被野草覆蓋,消失不見。整個家庭都被愛滋病奪去了生命,甚至整個村莊已是萬戶蕭疏鬼唱歌,一切都成為了歷史。
慢跑經過一片粟米地的時候,我的小腿開始痠痛起來。莊稼很高,已經到了收穫時節。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看守在那裡,它那香蕉葉做成的胳臂搖曳在微風裡。就在幾天前,學校的一個孤兒艾倫特維還對我講起他的生意。
「我的麵包是村裡最好的,」他說,「每個人都這麼說。」
雖然只有十一歲,但他已經是一個小企業家了,能賺錢給家裡人買肥皂。我不禁要與他握手,因為他努力使他的生活更有意義。
當我跑完步回到父母家的時候,手機裡有一條消息,讓我打電話給克莉絲汀。我沖了個澡,換了衣服,然後撥了她的號碼。儘管她的住處離這裡不過兩小時車程,但還是撥了兩次才接通。
她拿起電話的時候,我說:「你好,克莉斯汀。你的家人怎麼樣?」
「特威西格耶!」她的聲音是如此緊張,以至於我起了雞皮疙瘩。
「發生了什麼事,克莉絲汀?」愛滋病是我的第一反應。這在烏干達往往是悲劇的成因。但克莉絲汀幾天前看起來還健康活潑,而且我也沒聽說她的家人中有人有健康問題。
「他們要關掉學校,特威西格耶!他們說我們沒交檢查報告,要讓我們關門。」
「慢點講,」我說,儘量讓自己聽起來像個理事,「從頭開始。」
「你怎麼總能這麼冷靜?」克莉絲汀問道。
「我是理事啊。」我說,希望能改變她的心情。事實上她說到了一件要緊事。我的一條重要的人生經驗就是避免情緒化思考方能贏得尊重。情緒化思考可以激發強烈的感情,這是真的,但頭腦清晰的理性思維才能真正解決問題。結果就是在公共場合我總是有所保留,很少展現出強烈的情感。我的信念是,任何問題都可以透過強大的耐心和清晰的思考來解決。
「從頭開始。」我說。
「他們發下來一份文件——」
「是誰?」
我聽到克莉絲汀在電話裡喘氣。當她重新開口說話,她的聲音恢復了正常,又像平時一樣幹練了。接著她告訴我,那卡董事會收到一封區衛生教育部的官方來信,威脅說要關閉那卡小學,因為督察員沒有提交必要的報告。我是頭一次聽說這些報告,其實我們曾煞費苦心地想要確保學校破土動工以前,各種許可證都已準備齊全。我們當然也為那卡提供了不亞於當地其他學校的硬體和軟體:女孩和男孩都有廁所,有單獨的區域來準備食物,我們的教師也都是合格的。
「讓督察人員來學校?」我問。在我看來,如果還有必要的報告沒有提交,我們讓督察員提交就是了。如果他們發現存在一些小問題,我們可以儘快解決,然後繼續前進。
「他們不肯來。」克莉絲汀說。
「什麼?」
「我們去年就請他們來,但是他們拒絕了。」
「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這裡離他們的常規路線太遠,他們沒有錢買額外的汽油。」
「他們是想要賄賂啊。」我說。
「但我們沒有——」
「有也不能給。」我說。在向腐敗官員行賄的問題上,我堅守底線,一旦你開了這個頭,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另外我也不能要求捐助者向鼓勵腐敗的事業捐款。學校的一大優勢就是,我可以誠實地告訴捐贈者,每一分錢都花在了學校和學生身上。
「他們會關了那卡,」克莉絲汀低聲說,「我們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孩子們將無處可去,我們都知道那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不會,」我說,「他們不會讓我們關門,我們也不能賄賂他們。」
「你怎麼能肯定?」
「我會去卡農古找約瑟芬·卡斯亞和彼得,他們會提供幫助。」約瑟芬是區議長,類似於美國的州長。彼得·穆吉沙是區眾議院議長,也是卡農古酒店的所有者。
「我希望你是對的,」克莉絲汀說,「風險好大。」
「聽我的,」我說,「你會看到的。」
克莉絲汀長嘆一聲。「為什麼每走一步都那麼難呢,特威西?上帝一定認為我們的事業很有價值。」
「好事才會多磨。」我說。
「我看也是。」她說。
我們又花了幾分鐘的時間談論她的家人,然後說了再見。
我不禁感到一陣悲傷。如果我錯了怎麼辦?如果區裡一開始就在尋找藉口關掉我們,而我只是太天真以致沒看出來怎麼辦?如果這些督察員不肯發慈悲,而我們被迫行賄怎麼辦?一旦被捐助者發現,更不用說被史蒂芬·劉易斯基金會發現了,那也一樣是那卡小學的末日,就和被衛生部門關閉沒什麼兩樣。一切都取決於我此刻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