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倘若不伸手,你就抓不到
那卡的曙光 by T.J.卡古里/S.U.林威爾
2020-1-7 18:26
第二天上午,當我舒服地躺在浴缸裡,一面享受著費達給我燒的熱水,一面用海綿擦洗身體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斯科維亞,耳畔再一次響起了森帕的聲音——「除非我們能自己建醫院,否則就得想想怎麼送人去醫院。」
當然了!我靈感突現,結果激動之下碰掉了肥皂。廂型車,我們需要一輛廂型車!它也可以用來做合唱團的運輸車。擺在眼前的解決方案,怎麼我之前竟沒想到呢?
最初的激動過後,我不得不重新回到現實中。學校能不能堅持到明年還說不定,旅館的建設才剛開始,我卻又在想什麼廂型車了。
我起身穿好衣服,對費達和母親說了再見,然後出了門。
上午我打算去看看當地的其他學校。以後學生們從那卡畢了業,肯定很多都想繼續唸初中。我們也希望能設立專項基金使之成為可能。不過,募集基金難度較大,因為人們總是希望他們的捐獻能立竿見影、扶危濟困。然而,這又是我們願景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要打破貧窮和無知的惡性循環,辦小學只是第一步。
我上了山姆的豐田越野車,事先和他說好借用一天。很快史蒂芬也到了,一手拿著攝影機,一手提著攝影包。
「我帶了三盤帶子。」他說。
「太好了。」我說。
他打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座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我答應媽媽要回來吃午飯。」我說,穿過一道很深的車轍駛上了公路。
「那你最好快點開。」史蒂芬打趣說。去坎布加初中只有幾英里的路程,但公路亟待修繕;到坎卡茲學校的路儘管維護得還行,但那所學校在西邊很遠的地方,差不多快到卡農古市了。
「這是山姆的車,」我說,「可不能還回去的時候少了一個輪子。」
史蒂芬把攝影機舉到了眼前。「我要錄影。你可以讓奶奶看看路況有多糟,這樣她就不會怪我們遲到了。」
我笑了起來。「我會回去吃午飯的。她做了我最愛吃的菜,羊肉和小米球。而且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沒怎麼和媽媽說話呢。」
我們在滿是車轍的路上行駛著,不時在水窪甚至小溪流中濺起水花,翻過一座座滿是香蕉樹和種植園的小山,終於拐到了坎布加中學綠色鐵門前陡峭的車道上,引擎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我把車停在門衛的磚材亭子旁邊。讓我十分驚訝的是,一位老同學的面孔出現了。
「特威西格耶·傑克森!」巴格馬迫不及待地把手伸進車窗好和我握手。除了頭髮少了一些,他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寬鼻梁,穩重平和,總帶著微笑。
「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說。
「你怎麼來啦?」
「我們來見校長。」
「原來如此,」巴格馬說,「怪不得他今天這麼高興。」
他打開大門,我給汽車加了點油,好讓它繼續爬坡。
學校的主體是三棟磚造建築,都只有一層。它們環繞的院子裡長著高大的樹木。最早的兩棟建築建於1970年代,當時坎布加是一所小學。新近刷的白石灰、加裝的藍色百葉窗多少美化了它們,但起皺的鐵皮屋頂鏽跡斑斑。另外一棟建築的屋頂要好一些,但沒有刷石灰,也沒裝百葉窗。
史蒂芬和我下了豐田越野車。他立刻打開了攝影機四處拍攝,並將鏡頭逐漸轉到向我們走來的校長身上。
「你們好,」他笑容可掬地說,「歡迎來坎布加。」
「謝謝,」我邊說邊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我曾經是這裡的學生。」
「世界真是小啊。我也很高興看到校友有所成就。」
「這是我侄子史蒂芬。」史蒂芬微笑著和校長握手。
「你會跟著你叔叔去美國嗎?」
「不,」他說,「我在坎帕拉做網路生意。」
「了不起。」校長會心地點了點頭。在烏干達鄉下,網際網路簡直是個神話。人人都裝作一副很懂的樣子,但所知極其有限。
他邀請我們去他的辦公室,那裡樸實無華,牆上是一張野生動物招貼畫,旁邊有一張黑板,上面貼著時間表。辦公桌不大,但比較整潔。
「請坐吧,」說著他拿出了一本訪客留言簿,「坎布加中學非常歡迎你們的來訪。」
「您能撥冗是我的榮幸。」我說。
他笑著說道:「本校的抗擊愛滋俱樂部為你們的來訪組織了一場集會。」
一位祕書端著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有兩瓶插著吸管的蘇打水。
史蒂芬和我對她表示感謝並喝了些蘇打水。我對校長說,很希望我們的學生畢業以後能來這裡上學。
他眉頭微蹙。「我也願意多接收一些孤兒,但恐怕沒辦法資助他們了,區裡找不到更多的資源。」
「我打算自己做些安排。」我說。
校長交叉雙手,認真地看著我。
一位戴著厚框眼鏡的長者出現在辦公室門外。我認出那是我當年的農學老師和校長。
「伯義瑪先生!」
他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儘管臉上的皺紋多了一些,他僵硬的姿態還是和當年一樣嚴厲。他曾毫無歉疚地懲罰我們,堅稱我們有一天會感謝他。森帕和我曾一起上他的課,儘管我們並不欣賞他的嚴厲,但還是從他嚴謹的教學體系中有所收穫。
「你好,特威西格耶。」說著他握了握我的手。
「走吧,」校長說,「學生們已經在等了。」
我們來到建築物中間的空場上,發現差不多有五百名學生坐在樹蔭下。伯義瑪先生帶我們到教職員工席上坐下。
校長用洪鐘般的聲音讓大家安靜下來,把我嚇了一跳。接著他說:「現在來歡迎我們的客人吧。」
學生們異常整齊地站了起來,我也跟著站起來。
「光榮啊,坎布加中學,」孩子們唱道,「你是我的母校,我深感光榮。無論走到哪裡,我都要讚美你,因為你是我最親愛的母校。」
我發覺我還記得這些歌詞,於是也跟著唱了起來。很多學生注意到了,報以微笑和掌聲。
唱完校歌,學生們重新坐下,校長則發表了簡短的演講,內容是良好教育的意義以及刻苦學習的重要性。
當伯義瑪先生走上前的時候,場上的歡呼聲簡直可以和足球比賽相媲美。我想起了自己在學校的歲月,那時伯義瑪先生要年輕得多,也沒有今天這麼受歡迎。不過當時他給我們的感覺也不僅僅是老師,他對班裡的每個學生都非常關心。
「安靜,」他說道,「請允許我來介紹我們的一位明星學子,」他朝我點點頭,「特威西格耶先生。」
學生們熱烈鼓掌。
我深感意外。
史蒂芬用膝蓋碰了碰我。「明星學子?這和我聽到的不一樣啊。」
我不舒服地動了動。
一個男孩從人群中走出,從口袋掏出一張折著的紙,打開唸了起來。
「十分感謝您蒞臨我校,」他唸道,「我們非常歡迎您的到來。」然後他唸了一串清單,上面都是學校需要的各種設備和物資,最後一句話是「我們還需要一輛新的卡車來接送學生。謝謝您。」他微笑著點點頭,重新坐下。
我嘆了口氣。
接下來學校的抗擊愛滋俱樂部表演了傳統的歌舞。演出服綠白相間,而用來保持節奏的鼓看起來相當老舊,蓋子都快掉了。
最後總算有人介紹了我。這時小一點的學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用最清晰的聲音,解釋說我來這裡的目的是支持他們的抗擊愛滋俱樂部。我講了那卡抗擊愛滋合唱團的故事,並說我們的目的是向卡農古區所有的學生講授防控愛滋病的知識。與此同時,史蒂芬向學生分發我們的宣傳手冊,上面有關於愛滋病傳播方式最準確直接的資訊。
「預防愛滋一點也不難,」我說,「只需記住ABCD。A是節慾(Abstinence),B是忠實(Befaithful),C是用保險套(use Condoms),不然就是D,意味著死亡(Death)。」
在1990年代後期,ABCD項目的成就超乎想像。感染率從30%左右下降到了6.1%。但不幸的是,當布希總統採用了強調守貞禁慾、宗教色彩濃厚的抗艾策略後,穆塞韋尼總統為了獲取政治支持,也採取了同樣的策略。從那以後,保險套不那麼容易獲得了,而感染率也開始上升。
「得病以後就無藥可治了,」我說,手中高舉著一本宣傳手冊,「這裡面包括了最重要的知識,救命的知識!」
男孩們尷尬地笑著,開始打開宣傳手冊瀏覽。女孩們則害羞地摀住了臉。
史蒂芬照了幾張照片。校長和伯義瑪先生看著我,顯然有所期待。我也心知肚明。那種為學校要東西的誇張方式讓我非常不快。我來這裡是為了對抗愛滋事業,不是來資助學校的。但我也不能和他們過不去,讓他們下不了臺。如果我處在他們的位置上,說不定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呢。
「在走之前,」我大聲說道,「我想說的是,儘管我沒有錢給你們買一輛新的卡車,但我會給俱樂部買一面新的鼓。」
校長只能尷尬地笑笑,但學生們喜歡我的許諾,發出的歡呼聲甚至超過了對伯義瑪先生的。也許我真的有從政的潛力。上帝啊,請指引我。
從坎布加出發,我們翻山到了卡農古市。那裡有寬闊骯髒的街道、為數眾多的商店和賓館,以及作為區府的一些建築。我們在市區主幹道上行駛,經過一所英國國教教會營運的技術學院,轉進一條狹窄坑窪的支路。
路的盡頭是一個圓形停車場,它旁邊是學校大院。院子呈方形,三面被教學樓環繞。教學樓沒有坎布加中學那麼破敗。牆上刷過石灰以及橙紅色和白色的油漆,但鐵皮屋頂已開始生鏽,藍色的鑲邊也開始掉色並剝落了。
「我們到了。」我邊說邊關掉引擎。
從豐田越野車上下來以後,我注意到自己16年前坐過的敞篷卡車居然還停在原來的地方。車身早已生鏽,但側面的藍色字母仍能辨認:坎卡茲寄宿中學。這讓我回憶起了當年去遙遠地方的那些漫長顛簸的旅行,目的地包括姆巴拉拉、坎帕拉和金賈。我們無論去哪裡都坐這輛卡車,國家公園、校際辯論和交流,甚至是舞會,因為那個時候坎卡茲還是男校。卡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顛簸的時候,我們就抓著後面的鐵欄杆。避開低垂的樹枝成了漫漫旅途中重要的消遣。我忽然想起一次有個男孩閃避不及,結果被樹枝剝去了上衣,不禁失笑。
我們走到位於最近一棟建築盡頭的不大的校長辦公室。我向內看的時候,一位頭髮灰白、笑容僵硬的長者站了起來。
「您好,」他說,「需要幫助嗎?」
「是的,」我答道,走進了凌亂的辦公室,「我是特威西格耶·傑克森,那卡小學的理事。我也曾在這裡讀書,並深感自豪。」
他的笑容溫暖一些了。「我們有共通之處,」他說,「我也是坎卡茲的畢業生,並且回來服務社區了。」
他把訪客留言簿遞給我,並請我們坐在硬靠背的木椅上。
「我聽說了您對坎布加孤兒的幫助,」他說,「認識您是我的榮幸。」
「這是我的榮幸。坎卡茲是所好學校,所以我們才來這裡。那卡的首屆學生兩年後就畢業了,我希望坎卡茲能接收其中一些。」我把留言簿遞給史蒂芬。「我也想過來看看你們的設施。」
「你現在生活在哪裡?」他問。
「在美國密西根。」
「美國?離這裡好遠!10年了,根本沒人管卡農古區。你太了不起了,我們感謝你,上帝保佑你!」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聽讚美,我趕緊改變了話題。
「你們有多少學生?」
「目前有350人,但每年人數都在增加,我們也特別願意招收那卡送來的好學生。那卡無論在社區還是省區裡都很有名。」
我看了看錶。「不好意思,您能帶我們轉轉嗎?」
「沒問題,」說著他站了起來,「我們去外面走走。」
他的辦公室旁邊是一間教師辦公室,再往外是一間教室,牆壁裸露、地板髒亂,總算還有一塊黑板,三個學生正在上面解一道高等數學題。看不到老師,一共只有一本教材。
「這是一間新教室,」校長說,「現在用做自習室。」
我們在旁邊的樓裡看到一個教室的學生正在上物理課。十來個男孩圍著一張桌子站著,上面是一套實驗設備,還有一把米尺。教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方程。
「你們好。」那位老師說。
校長為我們彼此做了介紹,史蒂芬拍了幾張照片。
「我聽到人們說起那卡小學的各種好處,」那位老師說,「正如您看到的,我們缺乏實驗器材,但我們將就著來。」他帶我們參觀他的儲藏室,裡面是他儲藏的並不成套的玻璃器皿、測量工具及其他設備。「設備這麼有限,科學確實不好教。這一帶缺少醫生和其他健康專家也就不奇怪了。」
我點了點頭。「我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
又寒暄了幾句,我們繞到樓後面,走下坡去另外兩棟樓,它們油漆剝落、屋頂斑駁,學生們坐在長桌子旁自習。
「他們在準備標準化考試。」校長說,一面走進一間屋子。
我跟了進去,但是史蒂芬留在外面。
第一排的三個女孩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學習。
「希望大家聽我說幾句話,」校長大聲說,「我想介紹一位校友,他現在生活在美國。」
八十雙眼睛一齊看向了我。
「特威西格耶先生在這所學校上學的時候,教材很少,也沒有實驗設備。但他竭盡全力,刻苦學習。他成績很好,被馬凱雷雷大學錄取了。現在他很有成就。儘管生活在美國,他並沒有忘記卡農古區,為這裡的愛滋孤兒建了一所學校。」
有幾個學生鼓掌。
我點點頭。其實想要獲得成功,這些學生需要的不只是刻苦努力,關鍵是勇氣和信心,以及進取和超越精神。好的榜樣多少有些用處。
「希望你們考試順利。」我說。
幾秒鐘的安靜後,校長說話了。「繼續學習吧!」
我們走出教室,爬上樓後面的一個斜坡,到了另一棟樓。主體結構已經起來了,但是沒有屋頂和水泥地板。
「這是新的女生宿舍,」校長說,「它本來是一個國際組織資助的,但他們的錢用光了。」
「資助常常是暫時的。」我說。我看了一眼裡面。它足夠大,可以容納至少50個女孩。
「我不明白,他們怎麼能承諾建一棟樓,然後又不完成它。」他說。
「成本可能超過了預期。」我說。太多的人半途而廢了,我想,至少我沒有對那卡這麼做。
校長搖了搖頭。「所以我們必須面對爛尾樓和無盡的等待,學生們也很痛苦。看著他們受罪,我也很難受。」他懇切地注視著我的眼睛,「我也知道,你是個重任在肩的大忙人,但你能不能……想辦法幫幫我們?」
我的目光看向別處。像坎布加中學的校長一樣,這一位也認為我能帶來資助。
「其實任何幫助都可以,」他說,「我願意寫信,填表格,求人,做任何需要的事。」
我點點頭,同時也心痛不已。這個人很愛他的社區,也願意盡己所能。如果我有足夠的資金,能完成這棟宿舍樓,我會立刻交到他手裡,現金就行。但事實是我幾乎沒有足夠的現金在幾天後回坎帕拉。
我們回到停車場。史蒂芬上了車,我打開駕駛室的門,再次握了握校長的手。
「我會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