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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美國牛

那卡的曙光 by T.J.卡古里/S.U.林威爾

2020-1-7 18:26

  第二天上午,我被山坡上孩子們的嬉鬧聲吵醒了。驚訝於自己竟然睡過了頭,我迅速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到那條穿過香蕉種植園的近路。園子打理得很精細,枯死的葉片被人精心地清理收集起來,給農場的狗做了一個舒服的小床。狗在樹蔭下睡覺,小雞在葉子底下找蟲子。
  小狗舒適又隨意的生活簡直讓人嫉妒,我也想多睡一會兒,可一天裡要做的事實在是太多。這就是「理事」的生活。
  我穿過鐵絲柵欄上的一個小窄門,悄悄走進了教學樓後面的學校操場。順著一條人們走出的小路,我行至側院,看到廚師正在用水龍頭裡的水灌滿水罐。她身後是用木杆和粗板條搭成的臨時廚房。
  「您好嗎?」我說。
  「我很好,理事。」羅絲身體健壯,有著結實的臂膀,沉重的水罐她拿得起、放得下。真希望能給她建一個真正的廚房,有磚牆、水泥地和灶臺。儘管羅絲從未抱怨,但我知道她會樂於擺脫目前簡陋條件下的塵土和高溫。
  正在我巡視學校的時候,學生們結束了唱歌,從四年級教室裡魚貫而出,像紫色的波浪般湧向各自上課的教室。十歲的阿蘭在後面爬行,費力地拖動著他殘疾的雙腿。他一刻未停地穿過滿是塵土的院子,攀上了一年級教室前的三級臺階。
  他的殘疾是先天的,但那卡小學的大門向所有兒童敞開。那卡在印第安納州的朋友們捐贈給他一臺輪椅,他的同學用來接送他上下學,然而教室之間沒有斜坡,阿蘭還是只能爬。這樣的情景讓我的眼睛裡不由自主地蒙上了淚水,但我同時也提醒自己,對於阿蘭來說,這裡已經是最好的地方了。他在學校裡很開心,總比留在村子裡吃百家飯要好。
  我跟在阿蘭後面進了教室,緩步走到教室前面芙蕾達站的地方,等待學生們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他們一看到我,就輕笑起來。
  看到每個人都有自己成套的桌椅真是太好了。他們也有自己的鉛筆和練習本,牆上貼著鮮豔生動的海報,內容是營養及數學,還貼著學生們畫的畫。大部分學生都穿著校服,但有些穿著過長的運動衫來抵禦晨間的寒意。一個男孩身著一件賓州字樣的藍色絨衣,另一個把一件AC/DC樂隊主題的黑色T恤套在了他的校服外面。這些衣服明顯源自那些從美國海運到非洲各國的慈善包裹。經常能看到人們穿著美國大學的校名服、美國漫畫主題的T恤,或者衣服上印有美國商品的廣告標語。我就見過不少身著密西根州立大學、杜克大學、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哈佛和史丹佛校名服的兒童,他們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學府在哪裡。
  「見到客人的時候我們要說什麼?」芙蕾達問。
  「早安,理事,」他們用英語說,「你好嗎?」英語是烏干達的官方語言,現在的老師都是用魯克加語和英語雙語授課。
  「我很好,」我答道,「你們呢?」
  「也很好。」他們一邊說,一邊呵呵地笑了起來。
  芙蕾達做了個嚴肅的手勢讓大家靜下來。我喜歡這樣的訪問,也不介意被孩子們視作通過教育獲得更好生活的榜樣。不過我還是覺得我的出現多少干擾了正常的教學計劃,對小一點的孩子來說尤其如此。
  「大家有問題要問理事嗎?」芙蕾達問。
  孩子們爭先恐後地舉起手來,我隨便選了一個。
  「好吧,尼可拉斯?」
  他從椅子上滑下來,站在那裡,只比桌子高一點點。
  「理事,美國有牛嗎?」
  一個女孩偷偷笑起來,其他人也忍不住都笑了起來。芙蕾達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等待笑聲平息下來。
  「好問題,」我說,「在烏干達,我們見到的牛一般是長角、棕色的。」
  尼可拉斯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過在美國,」我接著說道,「有長角牛,也有短角牛,甚至還有完全沒有角的牛。」
  「怎麼會這樣?」另一個男孩脫口而出。
  「因為世界上有很多種牛。」我回答。
  「為什麼?」尼可拉斯問。
  「它們能產奶嗎?」另一個學生問。
  「能產牛奶和牛肉。」我說。
  「它們有蹄嗎?」
  「你有幾頭牛?」
  幸好這時一輛車在門外停了下來,總算把我從潮水般的問題中解救出來。我也舉起了手。
  「很抱歉,我現在有點事情,不能一一回答你們的問題。」
  很多學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但等我回到密西根,一定會把美國牛的資訊發給你們的老師。我也不了解每一種,但你們的問題很好,我也希望你們知道得多一些。」他們對知識的渴望讓我欣喜萬分。我一定要透過森帕或史蒂芬寄些書籍資料回來,自己也要好好了解一下美國牛。我早就發現孩子們的求知慾驚人,這在全世界都一樣。
  山姆·穆吉沙把豐田越野車停在門外,旁邊坐著丹尼斯·沃比斯,他是卡農古區的水務工程師。
  「我們可以開辦一個那卡水上遊,」我坐到後座上的時候,山姆說道,「很多人都對這個項目感興趣呢。」
  汽車轉了個彎,我看到另一輛越野車在柵欄外面等著。經過它的時候,我認出裡面有兩個人是丹尼斯完成供水項目時的幫手,但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我們可以收門票,」山姆說,「用作下一個自來水項目的基金。」
  丹尼斯笑了起來。
  「可能真得那麼做,」我說,「我一直忙著給學校募款,可能沒時間給新的自來水項目募款了。」
  我們在那卡葉茲地區塵土飛揚的路上顛簸著爬坡。
  「我們應該爭取政府資金,」丹尼斯說,「這樣卡農古區的每個村莊都可以有和我們一樣的供水系統了。」
  我們拐到了一條牧場和香蕉種植園之間的泥濘小路上。
  「我覺得不能指望政府。」我說。卡農古區在提高生活水平的名單上似乎永遠排在最後,既沒有像樣的公路,也沒有電,清潔的飲用水更是奢望。
  「區議會一直在努力。」丹尼斯說。
  「我也希望他們的努力能有結果,」我說,「但我不打算袖手旁觀。」
  美國援助者其實已經資助了兩個供水項目,一個是一萬公升的雨水收集系統,還有現在令整個社區從中受益的重力自來水系統。
  山姆把車停在了路邊。
  「我們到了。」他說。
  下車後我見到了另一輛車裡的人,那位陌生人是納姆先生,正考慮在外地也建一個類似的系統。我們帶他穿過一條兩旁種滿了木薯、馬鈴薯和山藥的小路,來到桉樹下一間塗著泥漿的簡陋小屋。丹尼斯一直在和他說話。在柴、鍋、舊床墊堆成的雜物中間,一隻狗躺在門口的木頭長凳下面,它的一隻眼睛注視著在髒地上踱步的一隻公雞。一隻白色的山羊咩咩叫著,拉著自己的繩子。
  「您好嗎?」魯吉卡從他的棚屋裡走了出來,頭戴一頂藍色的棒球帽。他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又高又瘦。儘管經年累月的繁重勞動在他的前額刻上了皺紋,卻絲毫無損他的開朗。事實上,他很為能給村裡的供水系統出一份力而自豪。他以較低的價格把水源附近的土地賣給了我們,但也保證自己能從中獲利,所以皆大歡喜。
  「很好。」我回答道,和他握了握手。
  「你好,」丹尼斯對魯吉卡說,「我們來這裡巡查供水系統。」
  「放心吧,你們的寶貝水槽還在呢。」魯吉卡一邊打趣,一邊拿起了斜靠在棚屋牆上的手杖。
  「那卡葉茲和其他成千上萬的村子沒有什麼不同,」我們沿著泥濘的小路前行的時候,丹尼斯告訴納姆先生,「水的來源也是人們洗澡、牲畜飲水的溪流。那些有鐵皮屋頂的人能收集到比較清潔的雨水,但那卡葉茲的大部分人沒有這麼幸運。雨季人和牲畜的糞便會弄髒溪流,這導致了痢疾、霍亂和口蹄疫的蔓延。嬰兒腹瀉死亡很常見,孩子們經常咳嗽、浮腫、嚴重感冒,這些都是因為喝了受汙染的水。」
  小路的盡頭是一片小樹林。林中空地上,帶刺的樹籬中間是兩萬五千公升大水槽的水泥蓋子。
  「我們有兩個蓄水池。」我們走到籬笆門的時候,丹尼斯告訴納姆先生。門後是一排水泥臺階通到下面。三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手持水罐,蹲在水泥平臺上。她們一邊聊天,一邊等著大水槽上連接著金屬水管的水龍頭灌滿她們的水罐。
  女孩們抬起頭來。山姆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她們也笑了笑,然後繼續聊天。這些女孩應該去上學,我禁不住想。
  丹尼斯指著左邊的大水槽。「我們修這個是為了讓水更潔淨。未過濾的天然水直接進入第一個水槽,然後流入有碎石和沙子過濾層的第二個水槽。當然,這樣的系統不可能實現徹底的淨化,但至少能除去大部分泥沙。經過過濾槽的水就流入水管了。」
  「沒有抽水機?」納姆先生問。
  「沒有,」丹尼斯說,「只有重力作用。那卡葉茲村水管的地勢比水源要低,所以不需要能源。」
  「而水管都在地下?」
  「是的。我們一共修了兩英里半的水管,沿途都有標記,以免農民不小心損壞它們。」
  「那現在有多少家庭能喝上清潔的飲用水呢?」納姆先生問。
  「大約八十家。」丹尼斯回答。
  「即使現在有了過濾水,」我說道,「還是有人生病。」我指著在下面接水的女孩們說:「水沒問題,但容器不一定。我們還需要告訴人們,不能用相同的容器盛髒水和乾淨的水。」
  我們繼續討論了一會兒供水系統的細節,丹尼斯建議大家到一英里外的下一個給水點去看看。它為幾戶人家和索魯瑪小學供水,我小的時候也在那裡上過學。
  從那裡出發,我們又開車二十分鐘才來到了位於盧託瑪的第三個給水點,那是一個小村莊,有一家服裝店、一家賣生鮮農產品的雜貨店,還有三家小酒館。山姆帶著我們找到了水龍頭,水泥板上接著一個旋塞,就在一家酒吧旁邊。幾個女人在那裡排隊,身邊放著水罐。其中兩個抱著小孩,稍大一點的孩子就在旁邊玩土。
  「我可以讓納姆先生看看我們的水有多乾淨。」我笑著說。天氣很熱,我也渴了。我從豐田越野車上下來,發現很多人圍攏過來。可能是我們的車吸引了目光,人們從酒吧和商店裡走了出來。
  等一個年輕女人灌滿了她的水罐,我上前接了一捧水來喝。清涼、甘冽的水略帶金屬味道,但無比清新。
  「當然還是喝開水好一些,」丹尼斯補充道,「但水的品質真的不錯。」
  「嘿!」一位穿著橙色上衣的大漢從另一家酒吧向我們走過來。我不認識他,但丹尼斯微笑起來。
  「您好嗎?」那人邊說邊揮著手。人群很快分出一條路,讓他過去。「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救了我的命,不然我的頭人饒不了我。」
  他用力地和每個人握手。
  「怎麼說?」丹尼斯問。
  「這簡直是天堂水!」酒吧老闆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動作誇張,讓我忍俊不禁,但我知道他有多認真。
  「它救了我的酒吧,也救了我。」
  「還有我!」人群中另外一個人也跟著喊道。其他人都笑起來。
  「以前有很多人喝了我的啤酒後就病倒了,」酒吧老闆說,「酋長逼著我關門大吉。但這是我的生計和全部家當啊。幸虧有了這好水,我才能釀出好酒,回頭客也越來越多了。」
  「真是好消息。」丹尼斯說。
  「進來喝一杯吧,」老闆誠懇地說,「為這好水乾一杯。」
  「我們不能停下來,」丹尼斯答道,「還有六個給水點要巡查呢。」
  「你應該再建六個!」老闆說出了他的心聲。
  我們一邊表示歉意,一邊穿過人群上了車。
  「這水讓大家好開心啊。」納姆先生感嘆道。
  「的確如此。」我說。
  我想起了有名的聖經故事,耶穌在井邊告訴撒馬利亞婦人:「我將給你生命之水(聖經新約《約翰福音》記載耶穌在撒馬利亞城的井邊對一個來打水的墮落婦人講道,提到喝了他所賜的水,不會再渴,可得永生)。」現在我們也給了那卡葉茲人「生命之水」,並得到了他們的全力支持,很多人自願提供幫助,允許水管經過他們的土地,還告訴工程師在哪裡鋪管最合適。為了保證項目的長期、順利運轉,他們甚至成立了那卡水務委員會,對使用者收取少量費用,以支付系統必要的維護、清潔和修繕。委員會還在管道經過農田的地方設置了地標,並負責教育人們如何使用水龍頭,甚至開始對不關龍頭的人處以罰款。
  「我們還能再加幾個水龍頭嗎?」我問丹尼斯。
  「最多兩個,不然水壓就不能保證了。」他說。
  「那怎麼才能加兩個以上呢?」
  「需要開闢新的水源,」我們上了車,「我已經找到了一處,但需要再建兩個水槽和幾英里的水管。」
  「還是需要錢啊。」我喃喃低語。目前的供水系統已花費了12000美元。
  「天主教會那邊有可能嗎?」丹尼斯問。
  我搖了搖頭。「這種項目在美國都屬於大額資助了,籌款得下大力氣。」或許扶輪國際的等額資助有希望,但也無法確定,而且啟動資金還是要從別處找。有時,那種幫助不幸孩子還有他們所屬社區的願望實在太強烈,簡直讓我透不過氣來。「我會想想辦法。」
  「你一定有辦法的,」山姆會心一笑,「你是理事嘛!」
  我們回到學校的時候,看到芙蕾達站在院子裡,神色凝重。
  「打擾你了,特威西格耶,」她說,「校醫說斯科維亞已經住院了。」
  我的心一沉。「她怎麼去的?」
  「她的奶奶昨天帶她去的。」
  「她的奶奶肯定僱不起車伕或者蹦躂,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可以給她安排一輛車。」
  「可能他們不想打擾你。」芙蕾達說。
  打擾我?!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以各式各樣的理由來向我尋求幫助,很多事情看起來簡直等不到第二天。可現在我自己的村子裡有人這麼需要幫助,我也能盡點力,卻沒人來告訴我?我只覺得氣血上湧,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我知道這不是芙蕾達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
  「走之前我一定去看看她。」我說。
  芙蕾達點點頭,她疲憊的雙眸中滿是淚水。「她一直都很虛弱,但她總是儘量來學校和小夥伴們在一起。大家都很想念她。特威西格耶啊,你說上帝為什麼……」她的聲音哽住了,我上前擁住了她。
  「她在上帝那裡一定會很好的,她會獲得永恆的生命。」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點了點頭,但她的身體因抽泣而顫抖。
  「我們救不了所有的孩子。」我低聲說。關鍵是能救的那些。我想這麼說,可是喉嚨發緊,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真希望自己能好好安慰一下芙蕾達,我小的時候她經常安慰我。我也很想和她一起放聲痛哭,但那樣不行。如果我放任自己哭起來,恐怕就停不下來了。
  無論死亡是如何橫亙在我們面前,生活總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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