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永遠不知道
那卡的曙光 by T.J.卡古里/S.U.林威爾
2020-1-7 18:26
那天晚上我計劃與兩個女孩見面,她們是貝蘭達和我資助的公立學校的學生。晚餐後不久,母親把其中一個帶到了客廳。
布里吉今年14歲,舉止文雅,有一雙明亮而好奇的大眼睛。她穿著公立小學的淺藍色校服,但光著腳,抱著一個20磅的菠蘿蜜。
「這是我家園子裡的水果。」她說道。這綠色的果子有著粗糙的外皮,裡面幾乎完全是實心的,除了貯藏種子的部分,那裡周圍是一層厚厚的膜狀物,就像蜂蜜一樣甜。布里吉的監護人屬於首批加入免費果蔬種子項目的家庭,資助者正是「種子與光國際組織」。
我讓她在沙發上坐下,和她聊起天來。
「學校怎麼樣?」我問。
「還好。」她回答道,眼睛看著地板。
「你上個學期學習怎麼樣?」
「我在五十四個人裡排第十。不過我沒有教材,這算是不錯的成績了。」
「上次我去的時候,不是給了你一些教材嗎?」
「老師借走了它們,再也沒還回來。只有我有新版教材。」
雖然這並不新鮮,但我還是有點吃驚。
「過幾天我就要去那裡,」我說,「我會問問校長,你的課本是怎麼回事。但我還有別的事要告訴你。」
布里吉抬起頭來,第一次直視著我的眼睛。
「我想明年把你送到伊薩卡中學。那裡沒什麼干擾,晚上也可以讀書學習。學校裡甚至還有一個小圖書館。」
「伊薩卡?」她重複道,看起來好像在夢囈。
「但你必須提高考試成績,不然他們不會錄取你。」
「我一定努力,」她說,臉上洋溢著笑容和歡樂,「我保證!我會提高學習成績。」
我捏了捏她的肩膀,然後站了起來。布里吉是個很聰明的女孩,我心裡清楚,只要給予她適當的幫助,她一定能大展宏圖。
「希望看到你在十二月份的測試中取得更好的成績。」我說。
「好的,理事,您會看到的。」她行了個屈膝禮,然後手舞足蹈地出了房間。
等雪莉的時候,我吃了幾個卡巴拉嘎拉小香蕉。毫無疑問,我要面對的是一個最艱鉅的任務。雪莉的父親有多個妻子,去世的時候留下了很多孩子,她的母親根本顧不過來。雪莉曾多次逃學,一點也不想學習,只想和男孩約會。這令她前途黯淡,但我只能幫助,不能強迫。
雪莉安靜地敲了敲門就進來了,她雙臂交叉在正發育的胸前,穿著橙色的超短裙。下巴上寫著固執的決心,深色的眼睛盯著牆壁。
「你好啊!」我說。
迎接我的是冰冷的沉默。
「坐下吧。」我說。
她在我旁邊坐下。「學校怎麼樣?」
「我不喜歡那裡。」她說,一面翹起了二郎腿,並坐得離我遠了些,「我已經盡力了。」
「你的資助人希望送你去寄宿制學校,」我告訴她。她和去年在那卡教學的一位實習生交上了朋友,那位實習生和她母親決定共同資助雪莉的學業,甚至包括高等教育。
「你願意嗎?」
她聳聳肩。「可能吧。」
「可能?這可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上學機會啊,而你卻說可能?」
她的目光轉向了別處。
每個家庭裡都有各式各樣的人(Enda ezaara mwiiru namuhima,古老的魯克加諺語),我想,即使是龍生九子也各不相同。很多女孩為了進寄宿學校願意竭盡全力,而雪莉的反應卻好像是我把一雙舊鞋子丟給了她。
「直接說想或者不想。」
「我不想。」她看起來很不耐煩。
我的心一沉。即使我成功過很多次,也難免有失敗的時候。
「我沒辦法強迫你,」說著我站了起來,「但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
雪莉站起來,整整她的裙子,慢慢地走向門口。沒有再說一個字,她直接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只能祈求上帝來保護她、指引她,並且祝她好運。很多時候謀事在人可成事在天,對此我有親身體會。那是在1982年,我10歲的時候。
從卡農古區東部起伏的群山發源的眾多溪流匯入卡雅布河,每當雨季來臨,一般是每年的三到五月和十到十二月間,溪流泛濫,且被夾帶的大量泥土染成棕色,在卡雅布河的安納谷附近形成危險的洪流,耐心地等待著自己的獵物,走錯一步路,轉錯一個彎,都可能被它吞噬。
儘管充滿危險,附近的村民仍需從中取水。不僅牛要飲水,初生牛犢般的孩子們還要在裡面游泳。人們對水中冒險習以為常。
三月裡一個晴朗的上午,赫伯特、史蒂芬、本和我四人決定溜到河裡去游泳。一開始是赫伯特提出的。那時河上還沒有真正的橋,他的哥哥們靠幫人過河賺錢,赫伯特也經常游泳,水性不錯。
「我知道一個島,我們可以游過去。」我們離開香蕉種植園,順著泥濘的道路往安納谷走的時候,赫伯特說道。
「在哪裡?」我了解河裡淺而安全的地方,也知道那些深而危險的地方,但我不記得有什麼島。
「你會看到的。」他說。
「沒有島。」
「有。」他說。
「我們應該待在淺的地方。」本說。我們通常在星期天游泳,本一般在那個時候打獵,但那天上午他不知為什麼沒有去,而是出來游泳。
「怎麼了?」赫伯特停了下來,轉過臉看著本,「你害怕了?」
本雙手叉腰瞪著他。「這河我過了很多次了。」
「就這麼定了,」赫伯特說,「我們游到那個島上去。」
正午的太陽炙烤著泥濘的河岸。赫伯特指了指水中央一個長著青草的小沙丘。在我看來那不是島,但我太想游泳了,不想去爭辯。我們很快脫掉了上衣和短褲,把它們藏到不遠處的一個坑裡,這樣我們的父母就不會知道我們遊過泳了。我們被觸犯禁忌的快感引誘著,在一處平穩的地方下了水。一隻受驚的白鸛自對岸衝了過來,從本的頭上掠過。
「水太深了。」史蒂芬皺著眉頭說。我們離岸不過幾英尺,水已經到了他的肩膀。
我笑了起來。河水味道難聞,水流也比平日湍急,但我還是有信心遊到那個「島」上去。
「只管跟我來,」赫伯特滿不在乎,「有困難就叫我。我一定回來救你們。」
「啊哈!」本喊叫著,「我們救你還差不多。」
我立刻笑了起來,但史蒂芬沒有笑。他依然愁眉苦臉,很不情願地跟著我們。我擔心他的安全,一直盯著他。河水越來越深,逐漸超過了我的身高,水流的力量也很大。我努力蹬腿游泳,勉強與去小島的方向保持平齊。
「跟著我們!」我對史蒂芬喊道,「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史蒂芬看上去有點吃力,但他始終把頭露在水面上,甚至還緊張地笑了笑。
「快到了。」赫伯特高聲說。我們離目標只剩幾碼了,但水流一點也沒減速。
「我們在做蠢事。」史蒂芬抱怨著,吐了一口水。
我努力蹬水。「如果赫伯特能過去,我們也能。」
「過來吧!」赫伯特喊道,他站在齊腰深的水裡,離島已經很近了。
我也試著站起來,但搆不到底。
「加油!」赫伯特說。
我又開始游泳。
「我看到不了了。」史蒂芬沮喪地說。水流把我們沖到了離赫伯特更遠的地方。
「能,一定能。」我奮力一蹬。總算搆到了水底的泥地,我禁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我們成功啦。」史蒂芬說。
「啊!」本突然在我們後面尖叫起來。
我趕緊轉身,竟然眼睜睜地看到他沉了下去。
「本!」
赫伯特躍入急流,拚命向他游去。
「啊!」本露了一下頭,旋即又沉了下去。
「快啊!」赫伯特飛快地游了過去,濺起很大的水花。
「他要淹死了!」史蒂芬尖叫起來。
在離島較遠的地方,本第三次浮了上來,很快又沉了下去,但這一次沒有聽到他的喊聲。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嘴卻張開著。赫伯特見狀潛入了激流。我緊張得喘不過氣,只能祈禱他們兩人都能活下來。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爸爸的聲音在我耳畔迴響,彷彿他就站在我旁邊。唉,他告訴過我多少次,不能在雨季游泳?他警告過我多少次,可能發生類似的事?一定比我記起來的要多。
赫伯特突然浮出水面,氣喘吁吁。他奮力向小島游來,急流在他身後旋轉飛濺。
「本呢?」史蒂芬焦急地問。
「我沒有——」我忽然看到赫伯特身後還拖著什麼。那正是本。
我也下了水。
「找到他了!」赫伯特爬上了淺灘。我抓住毫無生氣的本,把他拖上岸。
「他死了!」史蒂芬哭喊道。
「他還沒死。」赫伯特說。他把本的身體平放在地上,用力壓他的肚子。本的嘴裡流出來不少水,但他還是毫無反應。
「我們完了。」史蒂芬焦慮地走來走去。
「你閉嘴!」赫伯特對他怒目而視。
我在本的旁邊跪了下來。他臉上都是水,嘴唇張開著,好像要說什麼。我扒開他的眼皮,看到他眼白充血,非常駭人。
「醒醒啊,本。」我情不自禁。
「把他還放到水裡去吧,」史蒂芬尖聲說,「說不定能刺激他醒過來。」
「別胡說了,」赫伯特說,「他會被沖走的!」
我把耳朵貼到本的胸口上,可是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得讓他暖和起來,」赫伯特又回到了水裡,「我去拿衣服,你們待在這裡。」
「我們需要幫助。」史蒂芬說。
我輕輕地拍了拍本的臉。「加油,本。醒過來,醒過來。」
「你這樣沒用!他需要醫生!」
「我們怎麼送他去醫院,史蒂芬?帶著他游過河,回安納谷?」
遠處響起了雷聲,雨季幾乎每天都打雷。我又看了看本的眼睛,還是沒有生命跡象。
「上帝啊,請救救他。」我祈禱著。
「他死了!」史蒂芬哭了起來,「我們害了他。我們根本就不該來這裡。水太深了,我跟你說過太深了。」
「他說他會游泳啊。」我學著赫伯特的樣子,按壓本的胸部,但沒什麼用。
赫伯特從河裡上岸了,手裡拿著衣服。他把我們的濕衣服扔過來,又把他自己的穿上了。
赫伯特和我努力把濕透了的短褲穿到本的腿上。
「這有什麼用?」史蒂芬問。
「閉嘴!」赫伯特說。他讓本呈坐姿,好給他穿上襯衫。
雷聲越來越近了,我們頭頂上也開始烏雲密布。
「他不能死。」赫伯特輕聲說,眼睛裡滿是淚水。
我也跪下來,全心全意地祈禱著。「上帝啊,求求您,救救他。求您了,求您了。爸爸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家裡的工作我都願意做,我願意主動幫助媽媽,我再也不找姐姐們的麻煩了。」
閃電劃破了天空,雨滴非常大,打在我們的頭上、沙子上,還有本的臉上。
本忽然張開嘴,噴出一些水。他側過身,嘔吐起來。
「本!」赫伯特大喊。
本坐了起來,劇烈地咳嗽。
史蒂芬激動得跳了起來。「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怎麼了?」本聲音低沉,一臉茫然。
「你差點淹死了,」赫伯特咬牙切齒,「你居然說你會游泳。」
本凍得牙齒打顫。「我說的是這河我過了很多次了。」
直到走回安納谷,我們才明白本其實是說了謊。他的確曾多次渡河,但都是在別人的肩膀上。
如果一個快淹死的男孩能活過來,雪莉當然也能得救。現在我還不想放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