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鬼之手 - 那卡的曙光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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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魔鬼之手

那卡的曙光 by T.J.卡古里/S.U.林威爾

2020-1-7 18:26

  五年後的一天,我坐上了開往那卡葉茲村的巴士回家過聖誕節。車上的人太多了,雖然我坐在車子中部的一個位置上,可還是被旁邊的一對夫婦擠到了車窗邊。那位女士身著乾淨得體的紅色傳統長裙,她的丈夫則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領帶,顯得時尚大方。離開坎帕拉之後,車子就沿著高速路一直往西走了。車裡的乘客來自各個地方,雖然語言不同,但他們還是不可抑制地聊著各種話題。我坐在那裡一直沒說話,雖然聽不太懂,可還是靜靜地聽著。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自從上次離家之後到現在,這裡發生了很大變化。高中畢業後我先去法蘭克那裡跟他住了幾個月,接著就去坎帕拉的馬凱雷雷大學讀書了。接下來的三年,我一直都在攻讀社會科學學位,而一次偶然的課外研討會卻深深地影響了我。在那次研討會上,我第一次聽到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人人有權享受為維持其本人和家屬的健康和福利所需的生活水準,包括食物、衣著、住房、醫療和必要的社會服務。」
  在那卡葉茲村的時候,我從沒聽說過「人權」兩個字。這裡的農民艱難地養活自己,還要想盡辦法看顧土地。在他們眼裡,健康和幸福就是最大的奢侈,根本不是什麼權利。研討會上聽到的那番話點燃了我內心的激情,我真希望每個人都能聽到這些話,我還發誓一定要把這些話翻譯成我們的魯克加語,讓老鄉們也能理解這些事情。
  畢業後,我就開始在烏干達人權活動中心做實習工作。在那之後,我還和我的兩名同事組建了自己的組織——人權事務中心。我們重點關注兩性問題,主要包括提倡男人從事家務勞動,或邀請女性工程師和男性廚師闡述男女平等的原則、鼓勵教育自由和就業無性別歧視。雖然這些工作也很有用,但我沒有就此滿足,心裡總想著能做點更有意義的事來幫助人們擺脫貧困。
  巴士一路都在顛簸中前行,齒輪箱裡也在喀喀作響,但我還是打起了瞌睡。終於,我們來到了拉卡伊,離那卡葉茲村還剩下一半的距離——七小時的車程我們剛走了一半。
  坐在巴士裡往外看,拉卡伊街區已是滿目瘡痍。廢棄的商店挨著破舊的房屋,鐵皮屋頂搖搖欲墜,牆體也已經開始脫落。彼時鬱鬱蔥蔥的種植園裡現在長滿了雜草,墓堆隨處可見,可都沒有立碑署名。
  我記憶中的拉卡伊曾是一個繁忙高速路的中轉站,從肯亞蒙巴薩海岸出發前往剛果民主共和國和盧安達的卡車司機路過這裡都會停下來過夜。後來我才知道,這裡有許多性工作者,還有很多情婦、廚師、熨衣工,足以見得這些司機是多麼放縱自己。20世紀80年代,這裡就成了愛滋病病毒的滋生地,後來我們都把這種一旦染上整個人就會瘦得嚇人的疾病叫作「消瘦病」(當地人對愛滋病的稱呼。從1982年在烏干達拉卡伊發現愛滋病患者到1991年,有15%的烏干達成人都不幸染上了這種病,還有一些城市,孕婦被愛滋病毒感染的比例高達30%)。眼前的景象令我震驚,當我為爭取人權和兩性平等而做著積極努力的時候,這些烏干達同胞卻還在為生存而苦苦掙扎。
  拉卡伊地區的人們受盡了愛滋病的折磨,成百上千的人甚至都被它奪去了生命。更糟糕的是,這些性工作者已經返回自己的家鄉,還把愛滋病毒帶到了那裡。現在這個小鎮留下來的,就只有遊客腦海中的回憶了。還有那些被遺棄在這裡,等著自生自滅的孤兒們。
  煞車踏板發出的嘶嘶聲把我拉回了現實,我們的車子停在了另一輛巴士的後面。透過車窗,我看到那輛車的四周圍著很多小商販,很多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他們手裡舉著瓶裝水、蘇打水、烤得焦黃的在當地被稱為「岡賈」(gonja)的香蕉點心,還有烤雞肉串,在向車裡的人叫賣。我費盡全力打開車窗的栓子,把玻璃推向了一邊。
  「您要喝點什麼嗎?還有吃的?」我問了問坐在旁邊的那位女士。
  「這地方像是被詛咒過了似的!我什麼都不要。」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愛滋病可不是詛咒,」我告訴她,「這只是一種疾病。」
  她沒搭理我,只是皺了皺眉就把臉扭了過去。
  這裡很多人還是很迷信的,這就給治療愛滋病帶來了很大阻力。早在1994年,非洲有些地方就開始使用有效的藥物預防和治療愛滋病了,但在烏干達,很多人還是寧願相信巫師的力量,他們也大都用那種自製的偏方來對付愛滋病。教育固然可以拯救我們,但是如果政府不能盡早認清事實,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死於愛滋病。
  有個小販發現我這邊的窗戶打開了,就湊了過來。
  「瓶裝的飲料!」這個瘦高的男孩把裝著水和飲料的箱子舉過頭頂,對我這樣說。
  這時,有個穿紅色襯衫的男孩擠到了高個子男孩的前面,把一籃子烤得焦黃的香蕉點心遞到了車窗邊:「岡賈!還很新鮮呢!」
  說這話的時候,又有四個男孩也擠到了窗邊,其中兩個舉著烤雞肉串,另外兩個舉著飲料。
  「岡賈怎麼賣呀?」我問道。
  「一千先令三個。」
  「太貴了吧!」
  「我賣七百先令。」一個穿著棕色襯衫的矮個子男孩接過了話。
  「那給我來三個吧。」
  除了岡賈,我還買了些水,外加兩份烤雞肉串。看到後面又來了輛車,這些男孩馬上跑了過去,就像剛才看到我們來的時候那樣,揮舞著手臂叫賣著。默默地做完禱告後,我撕了一塊雞肉放進嘴裡,這肉有些硬,我只能慢慢嚼著。旁邊那個女士這時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一個棕色的小包裹,打開之後只見裡面裝著烤麵包還有甜香蕉。
  「您要來點岡賈嗎?」我問她。
  「不要!」她看了我一眼,有些生氣,「我才不吃這裡的東西呢,都是經過魔鬼之手的,我不要!」
  我想跟她好好解釋一下——愛滋病是不通過食物傳播的——但看樣子她不會打算聽我的。很多人迴避跟愛滋病有關的一切東西,甚至刻意忽視它的存在,就是為了避免染上什麼麻煩。
  我只好默默轉向窗外,獨自吃著這些東西。在烏干達人漫長的奮鬥史中,愛滋病只算是其中之一吧。從19世紀的部落戰爭到21世紀的現代民主,所有的東西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最早的奮鬥發生在1958年和1961年,長久以來,英國人和亞洲人一直牢牢把控著烏干達的經濟命脈,烏干達人則透過聯合抵制的方式開始反對他們的殖民統治。1962年10月9日,烏干達終於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贏得了民族獨立,布干達族(布干達位於烏干達中南部地區,班圖語系,是烏干達全國40多個部族中最大的部族)部族聯盟領袖卡巴卡·穆特薩被任命為國家總統,阿波羅·米爾頓·奧博特(烏干達政治家,1962至1966年間出任該國總理,1966至1971及1980至1985年兩度出任總統)當選為總理,但奧博特並不是在布干達地區出生的人,兩人並沒有形成統一的聯盟,政治和宗教上的分歧也都很大,最終他們之間的權力之戰爆發了。
  到了1966年,奧博特一方取得了勝利,卡巴卡·穆特薩被迫流亡海外。但是,奧博特政權並沒有維持太久。1971年,在英國、以色列、其他西方國家以及布干達人的支持下,伊迪·阿明發動政變推翻了奧博特政府的統治。之後,烏干達就陷入了阿明的八年專政統治時期,數十萬的烏干達人在這期間丟了性命。阿明不僅把以色列人和亞洲人驅趕出烏干達,還把他們的公司據為己有。不僅如此,他對手下那些士兵缺乏管束,任他們為非作歹,這些人洗劫百姓、搶劫商戶、綁架勒索、強姦婦女、敲詐侵占,真是壞事做盡。可是,面對國外媒體的採訪,阿明總是一副和善的模樣,閉口不談這些事。
  烏干達沒有哪個地方能逃過阿明的血腥掠奪,我的家鄉卡農古也不例外。我是在阿明掌權的頭一年出生的,從小就被告知要躲著政府手下那些殘忍的士兵。不管什麼時候看見軍用車,我們都嚇得急忙把自己藏起來。
  就像獅子殺死對手後代一樣,阿明的手下摧毀了奧博特統治期間興建的所有道路。凹坑、車印和層層關卡使得從那卡葉茲村到坎帕拉原本七個小時的旅程延長到了漫長的二十四個小時。每到一個關卡,乘客就得被迫下車接受檢查。那些面無表情的軍人要求乘客打開他們的行李,他們會用斯瓦希里語喊道,「趴下!」在一些關卡,人們會被槍指著問話,婦女經常被帶走,並遭到強暴。阿明本人甚至開著吉普車撞死聖公會教堂主教,原因是這位主教拒絕支持他的獨裁統治。在這裡,巡邏隊開槍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即便在午夜嚴格執行宵禁的時候,女人們也沒有什麼安全可言。
  1986年,現任總統中將約韋里·卡古塔·穆塞韋尼檢在內戰中獲得勝利,上臺執政,他也是一個軍政府領袖。但他跟阿明不同的是,他來自烏干達西部,沒有像上屆政府那樣對老百姓進行報復性的殺戮,而且他的部隊也是一支軍紀嚴明的威武之師。
  穆塞韋尼的部隊即使再勇猛也無法保護他的士兵。在愛滋病奪走他的大部分軍官之後,他被迫面對這個公眾問題,鼓勵使用保險套,讓人在宣傳櫥窗裡張貼愛滋病預防常識,派發教育小冊子。疾病控制取得了進展,但整體來說還是太慢了。
  我剛吃完烤雞肉串,巴士就已經開上了高速公路。這時,西邊的天陰了起來,遠處不時會有閃電的聲音,大雨瞬間傾盆而下,司機把擋風玻璃雨刷開到了最大。迎面駛來的巴士和卡車呼嘯著過去,濺起陣陣水花。
  坐我旁邊的女士從她的錢包裡抽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對新婚夫婦的婚紗照,新娘穿著婚紗依偎在一身西裝的新郎旁。我想是不是因為愛滋病奪走了新娘的生命,她才詛咒拉卡伊的。
  「你的家人?」我問道。
  「是我女兒,我們準備和她一起度假。」她說道。
  我邊點頭邊說:「我是回家看父母。」
  她將手放到照片中的那個男人上面,低聲說道:「上帝與你同在。」說完,她還按照天主教的習俗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我明白了,愛滋病帶走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的女婿。此刻,我能做的只是在心裡默默地祈禱,祈求我的家人不會受到愛滋病的傷害,也祝福我的哥哥、三個姐姐以及他們的家庭健康、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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