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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今晚又吃魚啦!」和平穿過樹林,停在橋邊大聲喊道。
正在垂釣的德雷克抬起頭來:「是什麼魚?」
「一條大綠鱈。」
「他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噢,德雷克。」和平臉紅了。
「過來,坐到我旁邊來。」
她坐了過去,雙腳懸在河堤上,向下遊眺望著。
「你最近如何?」德雷克問道。
「我很好。」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我記不清楚。」
「真的?」
「好吧,六個月零三天了。」
德雷克笑了:「那你喜歡他嗎?」
「他喜歡我。」
「我問的可不是這個問題。」
「他總給我帶魚,卻沒給我送過花。」
「那樣你永遠不會捱餓。」
「但我喜歡花啊。」
他又笑了:「那麼你自己種花吧。」
「怎麼了?」他又問道。
「我只是想確定一下。」
「我知道。」
「我就是這樣的人,德雷克。」
德雷克一手把她攬到懷中說:「我知道。」
「給你。」她從口袋拿出一個小麵包遞給他,「還熱著呢。」
「這是什麼?」
「你嚐嚐吧。」
他咬了一口香草味的酥皮然後笑著想,這下她應該能確定了。
「很好吃。」他稱讚道。
夕陽如香草麵包般甜美。美妙女士被一陣熱情的呼喚聲叫醒。她踉踉蹌蹌地從大篷車中走出來,午睡的迷糊感還像樹脂一樣黏附在她身上。
「看啊,美妙!看看這個。」是和平在喊著。
美妙小心翼翼地拖著步伐走到橋上向下看去。
「海星!」
它們被春潮吸引至此,一個,三個,一下子游來了六個。水中,橋的倒影里布滿了星星。
「傑克喜歡海星。」美妙說。
「是嗎?」德雷克問道。
「噢,是的。他過去常跟孩子們說,海星是與彗星爭吵後隕落到地球的黑夜裡來的。」
「他說星星們總是會對事物產生不同意見。有一次,彗星很生氣,就用尾巴掃向它們,把它們從自己的軌道上撞飛了。於是那些星星開始下墜,在這個過程中,它們試著抓住點什麼,於是,它們生出了五指。這時候,地球聽到了它們在下墜時的哭泣,於是它加快旋轉速度,好讓星星們落入海中而不是摔在陸地上。因為大家都認為墜落作為對星星們的懲罰已經足夠了,所以要仁慈一些。有時,你能聽到海星因思念家鄉而發出的不間斷的慟哭之聲,有些夜晚,你還能聽到它們躺在海岸邊望著那曾屬於它們的天空時發出的嘆息聲。那也是海星會幫我們回家的原因——為了填補它們自己心中失去家園的空虛。」
他們三人都向下看著水底的世界,橘色的星星們在溫柔的水流中扭動著,舞蹈著。
「但它們會引領誰回家呢?」和平問道。
「可能是我吧,」美妙女士回答道,她把枴杖浸入水中,看著一隻橘色的觸手伸上來,「當然是我啦。」她又輕聲補充道。
「你怎麼知道他就是你唯一的情人?」和平又問道。
「你說什麼?」美妙附耳過來。
「傑克。你怎麼知道是他?」
「因為沒有他,我的生活就無法踏上正軌。」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很普通,真的。但他靈魂中住著一個隱逸詩人。那個詩人使他焦躁不安,卻也使他對這個世界有著一種獨特的看法。對他所生活的環境而言,他的靈魂未免太好了一點。」
「哪種環境?」德雷克問道。
「礦工。他想要的和渴望的東西太多了,但那和他所得到的註定相距甚遠。他告訴我,他下礦井的第一個早晨彷彿就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早晨。在那些黑暗的記憶把他完全吞噬前,他必須把所有的美好銘刻在心。
「他說,他看著初升的太陽將光芒灑向沼澤,在赤紅的石楠叢中映襯出荊豆花豔黃無比的色彩。以前他就注意到這美麗的顏色,但那個早上不同於以前,因為他知道在自己的雙手變粗糙、變老之前,他沒有機會再回到地面上了。他還穿著父親死去時留下的那雙鞋,雙腳痠痛不已。
「他還說他停下腳步,望著遠處一艘反射著陽光的帆船在風中駛過。於是,他便把心託付給了那艘船。那一刻,他感到它從心房中一躍而出,向著那艘載著錫礦、瓷土和其他男人的夢想的船上的風帆飛去了。
「他們在海平面以下兩百零五英噚處探尋錫礦。他和哥哥吉米都是海下最深處礦脈裡的工人。海嘯到來時,他們能聽到頭頂海浪互相撞擊的巨大響聲,還會不時停下來,傾聽塗著松油的柱子在這片人造的肅穆氛圍當中,發出風裡的桅杆般嘎吱嘎吱的響聲。
「他們在炙熱的環境裡工作。赤著上身,靴子浸透汗水,白色的皮膚在燭光映照下顯得病態。傑克講著笑話,但吉米沒有笑,因為在他醒來時常常發現不幸的陰影正覆蓋在胸口,他抬頭尋找著死神是否降臨。他的這種恐懼充滿了傳染性,很快,它開始在整個礦井中蔓延。漸漸地,錘子嗒嗒的敲打聲停止了,只剩下海浪拍打的聲音。
「剛開始——沒人知道是從誰開始的。他們之後才說起這個問題,有人說是塞米·德雷,也有人說是湯米·拉夫,但實際上都不是。他們都說,那個甜美的聲音來自暗處,但他們都識得那聲音的主人。很顯然,因為那是傑克的歌聲,他唱著:
『奇異的愛!怎能如此——我主我神,為我受死。』
然後吉米也開始跟著唱起來。很快,唱詩的歌聲迴盪在礦井中。直到有八十個、一百個人的歌聲與海浪的聲音混在一起。隧道中的土地緊繃著,而地面上的人們發誓聽到了從草地下傳來的歌聲,而這美妙的音樂足以使附近的動力車間忘記運作。歌聲飛揚著,充斥在這條綿延十二英里的礦井當中,彷彿保衛並支撐著這脆弱的採礦場。甚至有一些男人被歌曲中聖潔的氣息觸動,忍不住哭了起來。隨著最後一句歌詞戛然而止,一個漸近的海浪如最後的高音般傳了過來。黑暗中落入一點微光。在那一刻,所有的恐懼都在神聖的寂靜當中煙消雲散。
「就在那時,傑克的傳奇故事也誕生了,人們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美妙女士接著說道,「『歌手傑克』,那時他們就是這麼叫他。他們叫他『歌手傑克』,因為那時他仍在歌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