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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七點出發去酒吧,沒必要盛裝打扮。美妙留。」
  這張字條和一小朵櫻草一起被釘在船屋的門上。德雷克沒有燒洗澡水,因為此時的天氣已經夠暖和了。同時,他的心情也好極了。因為河岸兩邊的溝槽已經挖好,第一塊橫木也已安上。他迅速擦乾地面,把金屬桶拿出去放在門邊。
  他試圖從船屋裡找出一面鏡子來,但唯一能照出倒影的地方只有固定在陽臺門上的那一整塊玻璃。他找好角度,發現倒影中自己的頭髮又長又亂,他只好把它從額前撩起。他試著做個合適的髮型,或使自己變得好聞一點之類的已是好幾個星期前的事了。今天,他又想起了這檔事。因此他只好翻找一通自己的手提箱,看看有沒有來自「舊生活」的東西能夠幫到此刻的自己。
  他拿出一件散發著洗衣皂氣味的舒適白襯衫。扣上領口,再鬆鬆垮垮地繫上一條藍色羊毛領帶。因為袖釦已然遺失,他只好自行挽起袖子。同時他還找到了一小管百利髮蠟——像一條快用完的牙膏似的。他擠了點髮蠟在手指上,聞了聞,感覺還可以用。於是,他坐在玻璃門前,竭盡所能用一把梳子加一點髮蠟給頭髮塑形。同時他有點疑惑為什麼要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表。畢竟美妙女士說了「沒必要盛裝打扮」。可是,他還是打扮了自己。
  美妙女士梳理好頭髮,把它們紮成一個圓髮髻。她用雙手攏了攏頭髮,就像她以往經常做的那樣,用力拍了幾下臉頰。然後彎腰打開床底下的抽屜,拿出一件散發出潔淨薰衣草香的釣魚服。這衣裳曾經是紅色,但現在已經褪成了粉紅色。但它總能把美妙的膚色襯得很健康。她把它舉過頭頂認真端詳了一番。用一句話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簡直像個百萬富翁一樣滿足。
  接下來,她微笑著,細緻地為自己塗上口紅。她該對著鏡子來畫,但牆上最後一次掛鏡子的日期還停留在1929年——若不是如此,她可不會記住這個日子。那天鏡子打碎了,成了外面風鈴上的一小部分。然後,作為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同時內心還是一個孩子的她,就再沒有理由去擁有一面鏡子了:畢竟這兩種特質就像兩條河流的交匯點,人人都知道,在那種地方魚兒都會迷惘不前。
  「沒必要盛裝打扮。」她是這麼寫的。
  在臨行前,她把手伸向無線電,調高了音量。大篷車伴著歌聲振動起來。她穿著一雙報紙傑克留下的舊靴子,也隨著音樂搖晃起來。
  和平重新讀了一遍那張釘在門口、夾著藍鈴花的便條。她已不記得自己上次精心打扮是在什麼時候,同時又懷疑「沒必要盛裝打扮」事實上隱含著需要精心打扮的意思。
  她側身站在離鏡子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整理著上半身的衣服。她的胸一直很美,威爾弗雷德甚至說過,在這方面她勝過麗塔·海華絲[1]。她緊張地拉扯著掛在手腕偏上方淡黃色的袖口。她的手看起來比普通人的大,與鏟麵包的木板子有種奇異的酷肖之處。但同時,她很喜歡自己的這身衣服。這是為威爾弗雷德的葬禮而買的,也是唯一一件合她身的衣裳了。在他的遺囑當中,他不准許她穿黑衣裳出席。但心頭沉重的哀慟使她沒辦法穿上任何比苔綠更鮮豔的顏色。而且,苔綠色和她眼睛的顏色很相配。
  在與她相同顏色的雙眸與衣裙之間,是她抹上橙色唇彩的寬大的嘴唇。她試著去以客觀的眼光看待自己的這一身搭配,但她做不到。她覺得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櫛瓜。「但也是個漂亮的櫛瓜!」威爾弗雷德在的話肯定會這麼說。她希望自己有一雙不惹人注目的鞋子,希望自己的襪子縫補過,儘管她此前從沒考慮過諸如此類的事。她仔細梳理著瀏海,確保它們全都整齊地貼在額頭上。然後穿上一件剪裁合體的哈里斯粗花呢夾克,抓起手提包跑出了麵包房的大門。
  「沒有必要盛裝打扮。」這句話像塊大理石似的在她口中碰撞著。
  當溪岸映入眼簾,她已經熱得直出汗。船屋的門虛掩著。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緊張。直到呼吸平穩下來,她才喊出德雷克的名字。
  「進來吧,」德雷克回答道,「門開著。」
  她走進安靜的屋中,看到他正在把一個錫沐盆拖出門。
  「你好啊,」他說,「你今天看上去很性感。」
  「噢,我覺得自己打扮得太濃了一點。」
  「喝點水吧。」
  她拿過一個陶瓶,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涼水。
  「這水的味道真好,」她說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那當然了,這裡的水被稱作『聖人的眼淚』。來這裡之後我一直喝,連蛀牙都沒長過。」
  「噢,天啊,」和平說,「神聖的溪水,也許你喝了會變成這裡的下一個聖人呢。」
  德雷克笑了,她脫下花呢夾克,來自陽臺的習習涼風吹動她胸口枯黃的頭髮。
  「謝謝你。」她說。
  「不用謝我,再喝一杯吧。」
  「不是為了這個,我是為西蒙而謝你。我本想早點來的,但是……謝謝你,因為你幫他把一切都處理好了。同樣也是為了我,現在一切都步入正軌了,所以……」
  德雷克用雙臂環抱住她,她倚在他肩上,聞到一股洗衣粉與髮膠的氣味,同時感受著他唇角發出的安靜的示意聲。
  「好了,讓我來幫你吧。」她說著,掙開了他的懷抱。
  他們做完了事,把盆裡的水倒在了門外牆邊的金銀花和野玫瑰上。德雷克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錶。「我們該出發了。」他說。
  「那看起來很有意思。」和平指著壁爐上面貼著的畫片說道。
  「是嗎?那是我小時候做的。」
  「可這個人是誰呢?」
  「是我父親。」
  「你們長得很像。」
  「我不能確定,其實我從沒見過他,你知道嗎,這只不過是我的想像罷了。」
  「那在你的想像中他是個好人嗎?」
  「我覺得是。」
  「他勇敢嗎?」
  「這我不確定。我只能透過自己的優缺點來想像他:不擅長游泳,但跑得很快之類的。而且,我也從來沒覺得自己很勇敢。」說著,他把自己的毛衣從床上拿了起來。
  「那你覺得他會在暗處關注著你的生活嗎?」和平又問道。
  「是的,我認為是這樣。」
  「就像上帝一樣?」
  德雷克笑了起來:「恕我沒有這種信仰。」
  「嗯……」和平重新穿上夾克,「但你卻相信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一直在暗中關注你。」
  「是啊。」德雷克幫她打開了大門。
  和平微笑起來,不再多說,徑直走向外面等候著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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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美國20世紀40年代紅極一時的性感偶像。1946年因在電影《吉爾達》中激情四射、放蕩性感的螢幕魅力而紅遍全美,亦被稱為「愛之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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