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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舊時光又重新回到潮溪邊,生活變得忙碌而充滿期待,溪谷迴盪著築橋聲與一個年輕女子的笑聲。幾乎是突然之間,美妙女士從暮氣沉沉的年紀走了出來,就像一顆馬鈴薯在熟悉的黑暗環境中又發了芽。她已經沒時間再去思索關於死亡的事,因為此時她的人生正被生機勃勃的年輕人以及噪音推動著向前。此刻,她再度成為被需要的人,不是被夢境所需要,而是被兩個活生生的人。美妙從中綻放開來,畢竟她已經快忘了被別人需要是一種多麼振奮人心的感覺。
「你到底在找什麼呢?」當德雷克埋頭在小棚子裡,她問道。
「油漆。」他在裡面大喊一聲。
「哪種油漆呢?」
「哪種都行。」
「但我這裡有很多種。」
「只要是油漆就行。」
「但它們不僅僅是油漆。」美妙女士咕噥了一句。
德雷克走出來惱火地盯著她:「什麼油漆都行,美妙!」
「我這裡只有一種……」
「那不就行了!」
美妙女士走進棚子裡翻翻找找,不一會兒,她帶著一罐船舶漆走了出來。
「鈷藍色。」她說。
「好極了。」說完,他便跑進了樹林。她剛準備專心享受這個鮮有的寂靜午後,忽然又聽到了自行車輪碾過森林草地的聲音。是那個郵差,自她認識的人相繼過世,他就再也沒來過了。
「有你的信!」他一邊大喊著,一邊氣喘吁吁地走在河岸邊。
「我聽見了!」美妙女士走過去找他。
郵差向美妙女士確認地址:「康瓦爾郡,法爾茅斯森林,吉普賽大篷車,」郵差說道,「但這裡不是法爾茅斯森林吧?所以,它在附近幾條街被投遞過好幾次,最後才寄到這裡。而且信底下寫著:大不列顛聯合王國。」他特地強調了最後兩句話。「很顯然。這封信是從國外寄來的。」他補充道。
「國外?」美妙女士疑惑地問。
「是呀。」郵差說。
「裡面好像是一張明信片。」美妙從他手裡接過信封,又遞給他一杯茶和一塊番紅花麵包。
「下次吧。」他拒絕了,因為他還有工作在身,滿滿一袋信等著他去送。
她解開油布雨衣,坐在繫泊石上,擦了擦眼鏡,研究著貼在上面的郵票:「美國。」她大聲說道。打開信封,果然,裡面是一張明信片。她將它舉到面前——那是一條夕陽下的河流,上面架著一座木橋,水邊生長著樹木。
「我親愛的美妙,」卡片的開頭寫道——
「希望這封信能夠順利送到你手上。上週末,我和爺爺一起去釣魚時談起了你——關於你的善良。我現在在亞特蘭大大學唸商科。我所生活的世界並不盡善盡美。但起碼我擁有一個未來——在不久之前,許多我的同齡人都失去了它。但這次的奮鬥目標又是不同的。
「那時我們在奧馬哈海灘遭遇了襲擊。一片混亂。許多船還沒著陸就被擊沉,無數士兵被地雷炸死。我們下了登陸艇衝進猛烈的炮火中,躲在燃燒的坦克、海灘上的掩體以及層疊的屍體後。最終,我們被困住了,需要撤退。但我們需要選擇——到底是向左還是向右?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你告訴我的話,美妙。於是我選擇了向左走,而那些向右行的人無一生還。為此,我衷心地感謝你!——亨利」
美妙再一次將明信片湊到眼前,細細研究他的字跡。在那龍飛鳳舞的字體她中看到了感激和期望。雖然她已很久沒有落淚,但她知道,把淚水強留在這即將衰朽的雙目當中並無必要。於是,此刻她讓自己的眼淚肆意灑落。
一個小時之後德雷克再來找她,她抬起頭對他說:「亨利過得很好。」
「我很高興亨利能平安無事。但你還好嗎?」
「我想我很好。」她握住他的雙手,將它們放到自己臉上。他被染成鈷藍色的手指在溫暖而仁慈的午後陽光下閃著光。
和平回到麵包房時天色已晚。她走進屋子,把她的袋子放到陰涼處,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走出門,看著五光十色的水霧洇染著黃昏的天幕。她花了一整個下午去尋找一個可靠的麵粉供應商,此刻,她感到疲憊——更準確地說——是筋疲力盡。磨坊主們都很粗魯,且不願與她合作。她像在淤泥中尋寶一樣精心挑選著一袋袋的麵粉,她知道哪種麵粉是「黃金」,而哪些是假貨,同時她也清楚地了解好麵粉所值的價格,不會多出一分。那天,她教會了他們比禮貌更多的東西。
一隻黑鳥停在紀念十字架上,在白晝行將結束時它唱起了源源不斷的歡快的歌。鳥兒上上下下跳著,唱著,似乎也使她恢復了活力。她走進屋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準備今晚徹夜烘焙麵包。同時,她的視線落在了窗外閃閃發光的花崗岩十字架上。奶油般燦爛金黃的餘暉正灑落下來,使得上面藍色的名字更加顯眼。
上面用的名字不是S.朗德爾,而是他的全名——西蒙·朗德爾,顯而易見,那是她的哥哥。那兩個字母用亮藍色的顏料寫得整整齊齊。她用小指撫摩著那個「S」,明明早已經乾了,但摸上去還有點黏。然後她又俯身向那被櫻草花環繞的樹籬靠去。最後,她邊喝水邊注視著太陽慢慢落入山谷,灑下如泣淚般赤紅、金黃、粉紅色與淡紫色的光輝。
凌晨時分,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心中焦躁不安,滿懷著不耐煩。她打開窗戶,外面沒有任何聲息。然後她走下樓梯,聞到了熟悉的烤麵包的味道。她走出後門,蹲在捕捉謠言的網邊上,想要聽到一些有關於愛的傳聞。這時,一陣微風吹過漁網,竹蟶和貝殼互相碰撞著,發出劈啪的響聲。沒有任何話語傳出,她只聽到了大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