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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他們圍坐在大橡木桌前,桌上的花瓶裡插著牛唇草和粉紅色的酢漿花,以及過去的記憶、逝去的時光。和平輕輕講述著她和威爾弗雷德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她一邊擺著盤子、倒著茶,一邊從桌子走到火爐旁,從火爐走到烤箱,又從烤箱走向櫥櫃。直到麵包冷卻到可以切開,她才和客人們一起坐下來。她遞給德雷克一把刀,與此同時,美妙女士才意識到,那年輕女子幾乎不好意思看他。當德雷克站起身還刀並微笑著表示感謝時,她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就像雙頰不小心抹上了果醬。切麵包時,他遞給她第一塊。「要奶油嗎?」他問道。
  「那是我父母的家嗎?」和平卻望向外面,指著對面的一幢農舍。
  「不是,」美妙女士也走到窗邊,「那是樂意的家。」
  「你能肯定嗎?」
  「我非常肯定。她是我第一個接生的孩子,而你是最後一個。」
  「那我父母以前住在哪裡呢?」和平問。
  「過來,」美妙女士拉起她的手臂,一行三人離開麵包房,走到了外面的高速公路上,「他們住在民居與大自然的邊界處的最末一棟屋子裡,」美妙說,「這就是他們的家。」
  「這裡?」和平輕輕問。
  「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它現在被風吹倒了,也算是被人心弄塌了。」
  「我在這裡出生?」
  「沒錯。」
  和平推了推前門,又推了推那扇被汙泥糊滿的窗戶。
  「都上鎖了。」美妙女士對她說。
  「但我想進去看看。」
  「從後門走吧。」
  「好的,」和平說。「好的。」彷彿帶著點不確定,她又重複了一遍。
  「噢!」美妙伸手捂住頭髮,「你在幹嘛呢,孩子?」
  德雷克從她髮間摘下兩個髮夾,舉到她面前。他說:「你們退後。」然後跪在門前,在鎖眼裡插進了髮夾。「說句咒語吧!」他說。「胡說八道。」美妙女士接道,話音剛落,在試探性的施力之下,門吱的一聲打開了。
  農舍黑暗而陰沉。蜘蛛網像簾子般垂落,大鼠匆忙奔逃進黑暗角落的洞穴裡,氣味潮濕腐爛,彷彿有什麼其他的東西生存在她父母這所破敗的故居當中。
  「這裡看上去可真讓人難過。」和平感慨道。
  「以前不是這樣的。」美妙女士說。
  在屋子的角落,一個奇怪的東西吸引了和平的視線,她轉向美妙:「我們家有過一架鋼琴?」
  「沒錯,這裡也有過好時光,有過歌聲。」
  「但這裡的人都沒錢買鋼琴。」和平說。
  「我們曾經也闊過。」
  「但鋼琴又是怎麼來的?」
  「是你父親贏來的。」
  「什麼?」
  「我想,大概是賭牌吧。我記不太清楚了,但他贏得堂堂正正。」
  「但是,誰會彈奏它呢?」和平又問道。
  「就是他。」
  「我的父親……可我不懂,」和平說,「他以前還彈鋼琴?」
  「他彈得美極了。」
  和平走到那架鋼琴前,把雙手放到這殘破不堪的大傢伙上。這是一個由破碎的木塊和斷了的琴絃組成的殘缺物。而鴿子也早已在空膛中築起了窩。
  「是他把琴砸碎的嗎?」她問。
  「是悲傷和憤怒幹的,」美妙女士說,「我想,是它們阻止了他從中創造出充滿生機的東西。」
  老鼠的抓撓聲把人嚇了一跳。和平打了個戰,消失在後面的房間裡。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德雷克輕聲問道。
  「死亡,」美妙女士回答道,「這家的男孩死後——我是說西蒙——村子裡的人都相信他們一家,呃,被詛咒了,我想他們用的是這個詞。他們都變得很恐慌,認為那個男孩應該像其他人一樣死在法國,而不是活著回到這裡。就這樣,流言開始傳開來了。人們大聲地在門外討論著。那是些可怕的話語,德雷克,特別是對一個沉浸在悲傷中的家庭來說。但人們真的可以很殘忍。特別是受到驚嚇的人。」美妙女士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這又是什麼?」和平從房間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綴著羽毛和貝殼的柳條箍。
  「啊,」美妙女士把它接過來,湊到眼睛前仔細看了看,「這是個抓流言的東西。」
  「用來捕捉流言的。」她繼續說,「我媽媽教我父親做過,然後他又教給了我。如你所見,這個環由魚線編織而成,在內部形成一個緊實的網,用以捕捉流言。垂下來的蟶子的殼,」她解釋著,「使流言遠離傳播的源頭,掛著的貝殼用來裝起流言。最後,把黃鶯的羽毛鋪在周圍,淨化並創造出好的風氣。」
  「但你要怎麼知道到底有沒有捉住流言呢?」和平問道。
  「根據聲音。」美妙回答,「流言有兩種不同的聲音。當它自由散開時,聽上去就像是船身剮擦到海港圍的牆,但當它被抓住時,也就是臨終之聲了,那像是空曠的貝殼內恐懼的嘆息聲。」說著,她指了指海螺。
  她能很好地分辨出這些聲音,因為她自己的大篷車外有一個流言捕捉網。這幾年來,它捉住了不少流言,其中大部分都是哈德太太的聲音。她就像一艘皇家發射船般散布著謠言。那個捕捉網掛在風鈴的不遠處,不過它們發出的聲音截然不同。實際上,捕獲流言的原理類似於捕夢網[1],但因為流言比夢要沉重,因此捕捉的器具必須更接近地面。流言飛得很低,夢則飄得很高,處於兩者之間的,便是人們的祈禱了。
  「我們最好是在流言傳播開之前就將它捉住,」美妙補充道,「但是,有些流言——哪怕是從我這裡經過——都會像細菌般成倍增長。」
  「什麼樣的流言?」德雷克問。
  「就是關於西蒙的那些。所以我才給你母親做了這個。」
  和平拿起那個東西放到耳旁。
  「你覺得我能聽見那些流言嗎?」她問。
  「我還是希望你聽不到它們。」美妙回答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真的不是,你不會想聽到的,親愛的。」
  他們關上了門,鎖住了裡面的往事。和平手臂上掛著捕流言的網,三人沿著公路漫步而返,一路無話。德雷克讓兩個女人手挽著手走在前面。他獨自在戰爭紀念碑前停了一會兒,這個本該刻著名字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





* * *


  [1] 在印第安文化中,人們相信裝飾著羽毛的捕夢網能夠捕獲美麗的夢幻,讓噩夢隨清晨的陽光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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