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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現在,美妙女士出門的頻率越來越高。早晨,她和朝陽一起動身,划著小船去博物館見母親。在那裡,坐在椅子上的工作人員們早已習慣了那根探路枴杖伸過來,隨後,一個小小的黃色的身影拖著步子走過大門。她朝著所有人揮手致意,許多人對她嫣紅的嘴唇議論紛紛,雖然她常常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她總會回答一聲「謝謝」。每天她都抹著口紅,有時她的手法很穩,有時則不是。因此那口紅有時候會弄花。但她和媽媽都毫不在意這種小事,畢竟在母親面前,她總是美麗的。
當她回到潮溪,德雷克看出她變得不一樣了,彷彿歲月的藤蔓正拉著她往下沉,以至於他已經開始想像那種無法言喻的分離之痛。
有一次,他發現她在繫泊石上直直地坐著,像一尊神聖的花崗岩雕塑般一動不動。這場景幾乎嚇得他心跳驟停。還有一次,他發現她靠在船舵上睡著了,引擎運轉著,船繞著圈兒白白走了幾英里。
他開始做一些事,以便她能夠更輕鬆地生活。他在河岸裝上用厚木板補強的臺階,給繫泊石加上安全繩,當她膝蓋不受力時好支撐她一下。他學會了收集沿岸的食材以及做飯——主要是燉肉和肉湯之類的——他還在聖者村的雜貨店和屠夫那裡約定好,每週送來一份肉和奶油。他在河邊洗乾淨鍋子,將床單掛在林間。每天晚上,不管潮溪的水位高不高,他都要親眼看著美妙女士掙扎著游去教堂點燃蠟燭——無論那是為誰而點的。
這也是他在4月第一個暖和的日子開始造這座橋的原因。這是一座簡單的木製橋,溝通陸地與水中的島嶼。他在法國的農場做過類似的工作。他會從河岸邊開始修建,就像造梯子一樣:兩塊長橫木放中間,兩岸挖出深槽用以固定。這只是座簡易的橋,但他知道,它將會很堅固並且足夠派上用場。
一個造船匠帶來了按德雷克要求切割完畢的橡樹木板。這些木板逐塊加長,最終需要鋪展出二十英尺的長度。上面的孔已經鑽好了,螺栓和螺釘也都已經備齊。他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部件拼在一起,然後在兩側的河岸挖出深槽。
他先從小島邊的河岸開始,地點選在墓地東邊。但他的力氣不夠大,而此處地下的樹根與灌木根差不多有他手腕般粗細,因此挖掘過程頗為艱難。幾小時後,他坐靠在教堂牆邊,點了一根菸。鏟子已經卷刃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工具棚某個黑暗的角落找到一塊磨刀石。
太陽紋絲不動地懸在天空,沒有一點風,一種溫柔的寂靜徘徊在潮溪上空,令人窒息的鴉群一邊啼叫,一邊如一團陰影般盤旋在松樹頂端的巢穴上空。當他看到那抹熟悉的黃色高舉著手中的茶穿過乾涸的河床時,他的精神振奮起來。
「援助來囉,援助來囉。」她大聲喊道。
他走到岸邊,從她手中接過茶,然後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上了斜坡。
「可能你剛造完這個我就死了,」她靠倒在帆布躺椅上,「請幫我遞一下茶吧。」她說。德雷克把她的杯子給她,她啜飲了一口。「真棒,」她說,「是誰做了這麼好喝的茶?」
「是你做的。」他回答。
「真好啊。」她說著,閉上了眼睛。
他看著她打瞌睡。此間的沉默慢慢分泌出醇厚欲滴的糖漿,而心中的感情就如同他喉頭髮癢的花粉。他忽然意識到這一場景的嚴肅性:艱苦的工作和生活,操勞的雙手在鏟子和杯子上留下血汙。一隻蜜蜂緊貼著毛地黃的粉紅色喇叭狀的花朵,它沒有靜止下來,也沒有在採蜜,而是死去了。由此及彼,他感受到一種罕見的對於泥土的歸屬感。一束陽光落下,照到這交錯縱橫的閃光網路上,連接著萬事萬物——死去的,活著的——向著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