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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1月到來了,並且像一頭倔強的騾子般埋頭苦進著。美妙女士從大篷車向外張望,夜晚如此凜冽。最初她還以為有某個聖徒在外面遊逛,但當她拿起望遠鏡,才發現原來是德雷克在河邊一邊走一邊望著教堂。他的精神似乎又變得不安起來,同時她還注意到,那種他試圖隱藏的顫抖症狀重新出現,伴隨著食慾不振,寡言少語。曾經萌生的好好生活的意願也被一種更加迫不得已的求生欲取代了,並且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他轉過身,向大篷車看去。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一個很棘手的夢魘正在他頭頂嗡嗡作響,就像一隻喋喋不休的蜻蜓。
她迅速關上了窗戶。也許是展開行動,也許僅僅是噪音,那隻夢想的蜻蜓向右一轉,像打出的發令槍般直奔向她鎖上的玻璃窗,那聲響將她擊倒在床,滿懷著震驚。她知道,這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自從那晚她在樹叢裡找到他,把他救下起,他靈魂的重量便在她雙臂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而她一直都知道,總有一天她也會承載起他的夢魘,這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兩週前,在一個已經逝去的午夜,一陣令人窒息的疲倦與濃稠的夜色一起灑落在林間。周圍沒有一絲聲音。大自然投降了,甚至連星星也暗淡下來。天空中懸著一個微茫的月牙兒,讓人幾乎注意不到它。美妙女士難以入眠,又或者說,其實是她不想入睡。遊魂在她世界的邊緣處覓食,於是她也坐起來喝了一點酒。當她躺回去時,整個人都被床墊吞噬了;而當她坐到椅子上,熄滅燈光時,它又彷彿大聲笑了起來。黑暗帶來了恐懼,一種男性的恐懼,那不是她的。
在兩天後的一個夜晚,她尖叫著醒來。然後她走到外面,一切如常。只有德雷克迷迷糊糊地從船屋跑過來。
「我聽到一陣尖叫,你還好嗎?」
她皺起了眉頭,這回,她也不太確定。
「也許只是做了個噩夢吧,」她說,「回去吧,一切都好,起碼在這裡我們很安全。」
他轉身準備離開了:「不過,是什麼把你吵醒了?」
「和往常一樣,」她回答,「起夜。」
而在前一晚的夢中她在打牌。她不是任何一名玩家,而是一張卡片。空氣中充滿了歡聲笑語,他在,德雷克也在。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地板上,難受極了。但她知道自己沒得病。
現在,夜晚又來了。美妙女士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進冰冷的空氣中。恐懼使她更寒冷。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勒緊褲帶,抵禦著外界的寒風。直到她走到水邊,她才意識到這有多奇怪——明明只有她的臉接觸到寒冷的空氣。
一切都如此陌生,潮溪看起來不再那麼溫和;一大叢日本蓼懸在水面上,形成了一片黑色的陰影。「就在這裡。」她心想著,朝著夜空揮砍手中的棍子。「那個夢魘在這裡。」她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把她拉到了地上,空氣被逼進她的肺裡。哦,上帝啊,那重量!
次日清晨的時候,德雷克發現了她:蜷縮成一小團,被泥土和霜覆蓋著。直到他走近時才發現那是她。她的衣服撕裂了,散落在周圍。他把她抱起來,帶回大篷車,放到床上。在那一刻之前,他從未如此在意過一個人。他把幾塊熱石板放在她身邊和背上,點燃了爐火,同時悉心看護,不讓火焰變弱一絲一毫。鍋中煮著培根蔬菜湯,靜待著她醒來。他握著她的手,對她耳語著自己還是個孩子時說過的那些話。
兩天後,美妙女士才醒過來。她看起來很虛弱,而且更加衰老了。連續好幾天,她不發一言,甚至也沒出去游泳,只是把自己封閉起來,與那個使她迷惘的世界隔絕開來。德雷克在大篷車前的臺階上為她留下食物。因為她不出門,每晚他都替她去教堂點蠟燭。漲潮時,他坐在屋外的寒風中等待著,一直等到一週以後,它到來了。
那是一個黃昏前夕,她看到他正在下游撿拾木柴。她遞給他一張撲克牌。他翻轉牌面,那是一張方塊九。他抬起頭,手又禁不住顫抖起來。淚水順著他的臉頰不自覺地滑落。
那天晚上,他靠在繫泊石上,和她一起坐著。他感到無法面對她,也無法面對自己。海鷗朝下游的流水猛衝過來,穿過水麵叼起一條魚。鷸鳥的叫聲催促著他,馬上就要漲潮了。他不知道從何說起,於是,他只是隨便選了個地方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