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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他們在沉默中抵達博物館。德雷克讓醫生先進去,自己站在門外的落日餘暉中。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這位道吉·阿諾德先生與自己之間奇怪的巧合聯繫,以及醫生對他所說的一切。他點了一根菸,注視著濱河路上的人來人往,如此繁蕪的生命,全部都揹負著未知的命運。德雷克回頭望了望博物館。他胸口沉重,把菸頭扔進水溝,木然地爬上了臺階。
他之前從未參觀過博物館。這個建築物中的封閉感與寂靜令他驚喜,同時也構成了一種奇怪的安慰。空氣清涼,氣氛異常肅穆,簡直像一個教堂。他回想起那晚對美妙女士整夜的含淚訴說。「我對你有信心。」她最後是這麼說的。
他的腳步聲迴盪在華麗的石料地板上,那種倫敦式步調,在走上拱形房間的樓梯時聽上去很笨拙。
阿諾德醫生正在等他。他把他帶進了右面一個小畫廊裡,帶他去看遠處牆上的一幅畫。光線曲折地打在他的肩上,照亮了他的面孔。
「就是她了。」他聽到阿諾德醫生說道,「這就是威廉·微斯愛上的那個女子,我想,她便是我們的那位人魚小姐。」
德雷克忽然間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感受到跳動在他的脖子上、手腕上、心房和下身的每一次脈搏。他看著面前的畫框,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正凝視著他,並完全將他吸引住了。那雙眼睛,深邃、漆黑,卻又帶著憂傷。遲暮的陽光打在她的右頰,使她的肌膚帶著點深蜜色與棕色的調子。
德雷克轉向阿諾德醫生,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醫生便說道:「她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樣吧?試想一下,假如她就在這裡,德雷克。試想一下人們的恐懼、不理解以及那種懷疑。
「在19世紀50年代的美國南方,有一批和她一樣無拘無束的男女人魚,德雷克,我做過這方面的研究。這不常見,但也不算罕見。可能她本來就是自由的,也可能威廉花錢為她買來了自由,這點現在我們只能推測。她渴望游泳——渴望潔淨——關於她的這一點不難理解吧。我們可以說,這是洗禮儀式的一部分。從浸泡中達到淨化。」
德雷克轉回到那幅畫前。她的額頭上掛著鑽石一般的小水滴,掩蓋著那上面的一道疤痕。她的頭髮烏黑亮麗,上面滴著水,落到她的脊背上。她脖子上掛著金項鍊,墜著一個小小的貝雕盒——裡面有她女兒的名字。她的乳房渾圓豐滿,也許她那時已經懷孕了。在那豐滿的紅唇間,沒有微笑也沒有歌,這只是一段純粹的歷史——遠渡重洋偷渡而來,輾轉出售給出價最高的商人。
那雙嘴唇曾促使成千上萬的士兵開足馬力,如同船頭的引擎一般。他答應給她自由,她則回報以一生。船屋被畫在背景當中,還有漲潮時的河流,波浪晃動在她的下半身,竊竊私語地笑著她的過去:「把它清洗乾淨吧。」他應該清除它們的,但周圍的目光不會容許他這樣做。
在落款處,她被稱為:海上淑女,1856;藝術家:傑姆斯·科諾克;匿名捐贈。
在此之前,它還是一塊輪廓模糊的失蹤碎片,帶著船屋爐前牆壁上被煙霧與光陰所侵蝕的痕跡。同時,它也是一個虛假的窗口——彷彿可以從中窺見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