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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他們順著潮水從教堂漂了出來。德雷克划船逆水而行,最後停在美妙女士那輛大篷車下的河岸邊。當美妙從薄薄的小舟翻上岸時,他緊緊攀著岸邊露出的一大片又厚又硬的樹根。他讓她不用等自己,可以先走。於是,她黃色的背影通過臺階慢慢上升,消失在溫暖乾燥的車裡。
德雷克哼哼著爬上岸,精疲力竭地拖著身後的獨木舟。他趴在地上,直到嘔出最後一堆穢物。
他的目光穿過面前的小木屋,投向那輛篷車,那隻故事裡的風箏正綁在車邊。他不禁搖了搖頭。在車裡,煤油燈亮了,他聽到了金酒「啪」的一聲打開的聲音。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腳在褲腿上蹭了蹭,然後走上了篷車前的臺階。
在剛才寬廣夜幕的對照之下,此刻,大篷車裡的空間顯得很小。他們默默地坐在一起,圍燈飲酒,傾聽著彼此的呼吸以及火爐裡溫馨的噼啪聲,汽化的海水蒸發、上升,緩緩迴歸海洋;他們傾聽著貓頭鷹迷惘的咕咕聲,水田鼠在沿岸的溝槽戲水玩耍;他們傾聽著大篷車疲憊老化的關節處傳來輕輕的吱吱聲。
德雷克指著書架上《美妙真理之書》,問及這本書的內容。「如書名所說的,」美妙女士說道,「講的是真理。」
「我能看一下嗎?」他問。
「不,」她斷然拒絕,「你還沒有準備好接受真理。」說罷她轉過身去,閉上了眼。
德雷克站起來,脫掉油布雨衣。架子上的空瓶子反射著燈光,引起了他的注意。玻璃瓶折射著燈光,發出奇妙而誘人的光輝。他湊過去,拿起一個瓶子對著光看了看——裡面是一卷紙。
「這些又是什麼東西?」
美妙女士睜開眼,皺起了眉頭:「是我從岸邊撿回來的信,總是有很多漂流瓶流過來。」
「那你留著它們幹嗎?」
「我會看,然後儘可能地寫回信。」
「所以,你因此救起過很多流落孤島的人嗎?」
「別說傻話了。」
「對不起。」他說道。
美妙女士拿起一個金酒的瓶子,標籤上的日期已很老舊。「事實上,這個是你的,」她說,「上面寫著,1947年11月2日,於泰晤士河。」
「我可從來沒給你寫過東西。」德雷克說。
「你的紙條上沒有留言。」
他拿起瓶子,紙上的日期所引起的回憶洶湧而至,一陣悲傷從內臟湧到喉嚨。美妙輕輕拍著他的背。伴隨著滾落的淚滴,他講述著他與蜜西的故事。她點起煙,倒滿酒杯,靜靜地聽著他的故事。「我愛她。」最後他說道。
「我明白。」她說。
他還想說說戰爭,但朝陽早已升起。他並不想在陽光下訴說自己關於法國的慘痛回憶。他點燃了最後一根菸,站起身。他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他想要問美妙一個問題,可令人驚訝的是,她卻已經把答案說出了口:「你啊,」她認真地說道,「我對你很有信心。」
他穿過樹林,走向船屋。清晨靜謐的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鹽與泥土的味道,杓鷸悲傷的鳴叫聲迴盪著。
燦爛的陽光掠過樹梢,驅走了掩蓋著它們的陰影。沙地上凹凸不平的小水坑閃閃發亮,旁邊蹲著一群燕鷗。
他第一次有這種漂泊不定,卻又重獲新生的感受。當太陽的軌跡移動時,溪水變成了一條流動的銀帶,看起來漂亮極了。這是在幾週中唯一一次,他覺得自己會好起來。而且他也知道,是時候該準備離開了。
他回望河岸,她也在看著他,彷彿她能讀懂他的念頭似的。他舉起手,她也舉起了手。然後他轉過身去,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眼睛。今夜將會是一個漫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