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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在二戰初期,美妙曾有一次遠行至大港口。
坐在長椅上喂鴿子時,她無意中聽到另一位女士正談起她昨天看的電影。她說那是一部彩色電影。年輕的美妙很認真地聽著,這種她見所未見的彩色電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更何況她都已經不記得最後一次看電影是在什麼時候了。聽電影名字似乎是關於航海的,她心想,真巧,這正是她感興趣的東西。
於是,那天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電影院排隊買票。然而,開場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坐在一排排熱戀中的情侶之間。當燈光逐漸變暗後,她發現情侶們都在低頭擁吻,於是她只好環顧著四周。
在看這場電影之前,她從未見過如此紛繁多姿的色彩。她生活中的庸常風景從未有過如此精彩的視覺爆炸,即使在睡夢中也未曾出現過。紅與橙的烈焰在屏幕上燃燒,軍隊前行的黑色剪影徐徐而過。她心想,也許那就是英國的軍隊。而當費雯麗穿著那身將窗簾縫縫補補拼湊而成的衣裳出現時,她覺得她看起來簡直像是個綠林好漢。
從那之後,熒屏上那些或橘色或赤紅的嘴脣一直留在了美妙的腦海中,她常常會想一想,若自己也把嘴脣塗成那樣,不知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那天她最後一個從電影院出來。工作人員進來催了她好幾次,她仍然坐在那兒盯著一片空白的大屏幕。直到防空警報的尖叫響起,她看到女引座員年輕的臉上閃過的驚恐時,才無可奈何地離開。
當她踏出影院,外面的世界看起來簡直就是黑白的了。警報大作,人們朝著防空掩體抱頭鼠竄,但美妙沒有,她從容地走回海港,去坐那班回家的船,並不理會協管員的喊聲以及頭頂轟炸機的轟鳴。當她乘船離開時,炸彈落在黑暗幽寂的河中,她不禁又想起熒幕上那些橘色或赤紅的嘴脣,或許,有了那樣的嘴脣,她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吻。
此刻,她站在船屋門口,陳舊的電影海報迎風招展著。
「《亂世佳人》?」德雷克看到海報,從待洗的碗碟中抬起頭問道。
「這是一個美國人送給我的。你可以把它貼在桌子邊的牆上。」
「謝謝。」德雷克擦乾手從美妙女士手中接過海報。
「這是件好東西,希望它貼在這兒能讓你也開心點兒,」美妙女士說道,「而且我認為,這是部拍給年輕人看的電影。」
「我想你說得沒錯。」德雷克拿起洗好的碗,把盆裡的殘水灑在外面的野玫瑰上。
「我一直想知道,要是我也抹上那種口紅,看起來會是怎樣的。」
「哪種?」
「就像她一樣。」她指了指海報。
「費雯麗?」德雷克說。
「這個女演員是叫費雯麗吧,沒錯,就像她那樣。」
「你想塗哪種顏色?」
「紅色,或者橘紅也可以。」
「我覺得你更適合紅色。」
「沒錯,我也覺得。」
「你塗上一定會很美。」他走到壁爐前,晾上一雙剛洗的襪子,卻因此錯過了她綻開的微笑。
「對了,這兒有一封你的信。」美妙女士在他身後說。
德雷克從壁爐臺上拿起信遞還給她。「這不是我的信,美妙女士。看見了嗎?我只是來送信的,」他說,「地址上說這個人住在這裡。」
「為什麼要你來送信?」
「因為我對某個人有過承諾。」他邊說邊放著他的襪子。
她把那個信封湊到眼前,細細端詳著,大聲地念出那個名字:阿諾德先生。突然,她感到記憶鉤沉,一個鮮明而鋒利的回憶片段如同凌空一鞭,令她不得不扶住桌子來保持平衡。但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又很快消失了,就像幾張被撕掉的書頁,唯有殘存的鋸齒狀邊緣暗示著有什麼曾存在過。
「你還好吧?」德雷克關切地問。
「是的,」她輕輕回答,「是的,我很好。」
「過來,」德雷克把她領到床邊,「你看上去有點累了。」
「因為我等得實在太久了。」
「一定是那樣。」
「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什麼?」
「去送信,」她指了指信封,「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噢,反正不是今天,」他說,「今天我哪兒也不打算去。所以,或許明天,或許以後吧,我也不確定。」
她點點頭道:「好吧。」接著,又像回聲般輕輕自答了一句「好吧」,臉頰上泛起一抹淡淡的胭脂紅,使面孔又有了血色。她不想讓他去任何地方,因為她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