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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12月的第一天,德雷克終於踏出了船屋。成熟飽滿的漿果紅中透亮,冬天已經來臨了。
美妙女士早早叫醒了他,遞上一個汙水桶和一桶肥料灰,指了指那條穿過樹林、通向屋外肥料坑的窄路。
他眯著眼,適應著屋外明亮的晨光。杓鷸和蠣鷸的鳴叫聲迴盪在溪邊,空氣中有種豐饒的氣息。溪水亦不像他夜間想象的那般可怖,而是充滿了寧靜古老的悽哀之美。
他看到了樹林中輕柔升起的煙霧,然後初次見到了那輛吉卜賽大篷車。它周身纏繞著戰時那種偽裝網,假葉子極不自然地豎立在周圍光禿禿的枝幹上。他又靠近了一點,發現篷車的帆布早已褪色,打著補丁,一側還被寫上了一些字,只是現在已經看不清了。邊上的柱子旁有一個上鎖的菜櫥。車後,一小塊開墾過的土地上種著些蔬菜。樹間懸著晾衣繩,還有一個用舊水果箱上拆下來的木片搭成的小棚子,棚上的門已經掉了,裡面擺滿了陶土酒壺——有些塞著塞子,有些敞開著——還有釣魚竿和煮蟹鍋、各種工具、錫鐵澡盆和汽油罐。棚邊還固定著一個大大的金屬邊框的帆布風箏,布面上帶著一股強烈的海腥氣。
他把水桶放在一個破損的燈旁,走上了大篷車的臺階。門外的木框上,幾根潮溼的海藻緊緊編織在一起,系掛著一個望遠鏡。打開門,他進入了一個迄今為止所見到過的最為奇異的地方。房間裡仍殘留著暖意,火爐中有低沉的噼啪作響聲,間或還會傳來陷在累積了幾十年的腐殖質中的木輪的吱吱聲。
空氣中有一種松樹的清新氣味,還有一種他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感覺:有點女性特質的氣息,也有點醉人的芬芳。他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對面牆壁上貼滿了貝殼:以海螺和帽貝為主,數以百計的貝殼被精心鑲嵌成旋渦和波浪的圖案。在另一面,在窗臺下的壁架上聚集的灰塵和黑暗中,擺著一個小小的書架,架子上只陳列著一本帶著鎖的小巧的筆記本,書脊上字跡潦草地寫著:美妙真理之書。德雷克將書拿到手中把玩,手指輕撫著那句話,但他找不到可以打開它的鑰匙。於是他嘗試性地掰了掰鎖,但鎖紋絲不動。他只好把它放回塵埃裡,心想著等下次再想辦法。
他蹲下身,在床邊的地板上找到了一個音量旋鈕早已磨損的馬可尼無線電。在一邊的牆壁上,有一袋幹樹葉和香草,還有一把秤和幾個一便士大小的黃銅秤砣。一個架子的高處放著杵臼。還有幾個莫幹凡香菸和好彩煙的紙殼——這些煙在戰時可都是一般等價物。
他躺在床上,瞥見了幾張釘在裂縫斑駁的天花板上的手寫便條,有的舊,有的新,但似乎都是她用來提醒自己的文字:
週五買雞蛋;
在外面發現的男人叫德雷克;
德雷克=不開心;照顧他;
生於1858;
錢在碗櫃裡;
吹滅蠟燭。
他相當瞭解這個,當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就見過這種便條。曾有一個老男人常常定期光顧酒吧,在冬天,他總帶著幾張妻子塞在他華達呢大衣裡的小紙條。遠遠一看,德雷克還以為那些紙是雪片。紙上寫的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和住址,他喜歡喝什麼酒,以及他用來付賬的錢都放在哪個位置。那些紙片是為了預防他某天運氣不好,醉倒在某處。但從沒人搶劫過這個斯坦利·莫里斯,反而總是有人哼著歌送他回家。總而言之,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德雷克認為。起碼在過去,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他摘下那張便條,上面寫著:德雷克=不開心。他凝視了它一會兒,然後放進了褲兜。他重新撫平床單,然後離開了大篷車,一切都像他進門時一樣完好如初。
他拿起水桶,走到結著一層薄冰的糞坑邊上。寒冷凝固住了臭味,使它看起來只是一堆廢棄的汙物。甚至一隻受驚的老鼠跑過也沒能打擾到他此刻的平靜。他解開褲子像公牛一般如廁,不能說已然重獲新生,但至少他已變得更加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