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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在接下來的一個夜晚,德雷克在家中等待著美妙女士歸來。可是,直到群鳥緘聲,河流空寂,長夜逝去,她也沒有回來。
整整一大堆的木塊都被他填進了爐膛,而這似乎耗盡了屋內所有的氧氣。他感到窒息,甚至悶得吃不下昨晚剩下的那點鹹肉湯。他拿起水壺,往洗臉池倒滿了水,舀起水撲了幾下脖子和臉,可神志依然沒能恢復清醒。
他走到陽臺上,對面的教堂閃爍著點點燭光,或許他該出去找找她的——萬一出什麼事了呢?這樣想著,他就走過去打開了大門。門外寒冷的空氣如捕捉獵物一般撲向他。樹枝晃動著,雲朵被風吹向北方。外面沒有一絲光線,事實上,那裡除了寂靜外什麼都沒有。於是他迅速關上了門——什麼都沒有,只有蜜西悲傷的幻影在外徘徊。
在她自戕的慘劇發生後,他甚至沒有等警察過來就逃離了那個地方。因為他無法面對他們會提的那些問題以及他們的蔑視:為什麼你說自己沒能夠到她?你努力試著去救她了嗎,嗯?到底有多努力?
他甚至沒回過當時他所住的房間。乘著內疚與恐懼的翅膀,他沿堤路一路狂奔到威斯敏斯特,自己騙自己還在尋找她。他在河岸的卵石和迎面而來的潮水中假裝搜尋著她的屍體。但是,他只是想儘可能遠離那個地方,儘可能地遠離恐懼而已。
夜幕降臨了,他漫無目的地穿行在黑暗中,身邊唯一的財產就是那隻可憐的手提箱。同時,他在腦海中細細檢索著他們在一起時那一天的每一個細節——試圖找到一扇通往生還而非墳墓的門。
他在一個點燃的火盆邊停下腳步,旁邊圍著一群窮苦的流浪者,而他現在也是其中一員了。他在火焰旁給自己找了個位置。但當掏出第六根香菸時,他發現自己除寒冷外已經失去了其他知覺,所以他只好繼續活動起來,不停前行。
穿過湖濱一條安靜的街時,一個念頭從一扇扇暗娼的門後悄然浮出,從小巷裡搭載著煙味和成熟的香水味浮現到他面前。它帶著慵懶的微笑,深深誘惑到了他,因為他此刻實在太過於孤獨。但他還是毫不回頭地疾步離開了這裡。
他繼續向東走,很快,在被轟炸過的遺蹟處,出現了童年時居住過的房屋黑魆魆的影子,腳步聲空曠地迴盪在他們曾經踏過的石路上,他走完一圈後又回到了聖保羅,回到了那條該死的河邊。在一片黑暗中,河水漲起來了。遠近停泊著零零落落的幾艘船隻,起重機靜靜地停著,水利站則正在工作。萬家燈火的景象看上去很美,但是真該死,它們不應該這麼美的。
他靠在堤邊的牆上,喝了一瓶金酒。一朵煙花孤零零地在他頭頂盛開,餘燼安靜地散落在倫敦的天空中。
德雷克在閃爍的爐火中吞嚥著食物。他凝視火焰,彷彿在尋找真相,但他早已知道那真相到底是什麼。
它從寂靜中潛入,此刻就在船屋兀自翻騰作響。事情的真相就是他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蜜西,他只是一直在跟著自己的感覺走,甚至無暇顧及她的感受。
他的視線一次又一次地縈繞在壁爐上方——那個黑色的印記,沒跟老婦人一起生活過。他起身打開手提箱,從裡面取出那張曾經從門縫裡塞給他的、摺疊著的紙,小心翼翼地展開。他把手放在蜜西手掌的輪廓裡。「永遠別要太多,弗雷迪。永遠不要忘了我。」她那龍飛鳳舞的字跡這樣寫道。然後,他輕輕地把那張紙放在火上,它馬上蜷縮起來,像在跳舞,又像一個小小的祈禱燈般上升。那些童年時愛的低語如同彗尾一般,與它一起慢慢地消失在了天幕當中。
躺在床上,伴隨著海浪的輕拍聲,他輾轉難眠。終於,清晨在急切的等待中降臨了。他輕輕地穿過冰冷而凹凸的地面,看著空蕩蕩的爐膛裡的灰堆。在那裡,一小塊燒焦的紙獨自躺在石板上,上面的文字依然歷歷可見:
忘了我。
他的胸膛不禁急劇地上下起伏。搖搖晃晃地回到床上後,他屏住呼吸,潛入到如無底洞般深邃的睡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