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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場孤獨的重逢 by 莎拉·韋曼

2020-1-4 20:18

  他們在酒館角落裡的桌旁落座。夜色在身後的窗外悄悄蔓延。四周嘈雜的喧響帶來一種奇妙的安全感:男人們聊天的話語,玻璃杯碰撞的脆響,說笑話的聲音,柴火燃燒的嗶剝聲,以及響亮的笑聲。笑聲在房間各處此起彼伏,就像孩子們在玩摸盲遊戲時一般。他們真該感謝這些噪音幫他們免去了無言沉默之苦。二人看起來都有幾分倦怠,但誰都不願把這點說出口,因為在內心中,他們是欣喜的。更何況他們很珍惜這美妙的片刻沉默,因為如果一旦開口,話語的含混就又會把他們拉進庸常的塵世中去。
  「我還是不敢相信,」她說,「居然會在這裡遇見你。」
  德雷克咧嘴一笑。舉起杯子嚐了口杜魯門酒,「老天,這可真不賴。」他說著抹了抹嘴上的泡沫。
  「你出去見過世面了,弗雷迪。」
  「沒錯。」
  「而且你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他又笑了,把那隻止不住顫抖的手收在桌子底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問。
  「昨天。」
  「昨天?啊,怎麼昨天才回來?」
  「我也不知道。」
  「可大部分軍人去年就回來了。有一些還更早。」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倫敦。」
  「你不能為我而回來嗎?」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他說。
  「什麼?為什麼?」
  「因為那時我聽說巴黎咖啡館被炸燬了,我以為你也出事了。我還以為我已經失去你了。」
  蜜西沉默了。
  「你告訴過我去那裡找你。」德雷克說。
  「我說過嗎?」
  「不記得了嗎?」
  「已經過去太久了,弗雷迪。」
  「我知道。」
  「久得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
  「是啊。」弗雷迪喝著啤酒。
  「我猜你墜入愛河了,所以你沒回來,對嗎?」
  德雷克笑了:「我沒有。」
  「我不信。」
  「我要是墜入愛河,現在可就不會在這裡了。」
  「可能你又失戀了。」
  「對我來說還沒有過,」他直視她的雙眸,「我還沒遇到過中意的女孩,蜜西,一個都沒有。」
  「那真可惜。你沒有感覺好一些嗎?」
  「你認為呢?」
  「我了解你。」
  他笑了,因為他知道她並不了解。但是,突然被一個人說了解自己,被一個人關心的感覺還是很好的。這份溫暖令他有一點自我膨脹。於是他鬆了鬆領帶,捲起袖口,靠近蜜西,輕輕地摸了一下她的臉頰。「你看上去好美。」他說。
  「我?你瘋了嗎?」
  「你根本沒變。」
  「真的?」
  「當我在帕丁頓看見你時,我就在想,天啊,她可真漂亮。」
  「『她可真漂亮!』你今年多大了?十二歲嗎?」
  弗雷德笑了:「但你看上去確實很美。當時你從哪裡回來?」
  「牛津。」
  「你去那裡幹嗎?」
  「我去找一個人。」
  「什麼人?」弗雷迪問。
  「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我想的是哪種?」弗雷迪又咧嘴笑了。
  「是這樣,我在弗利特街一個辦公室上班,每週工作三天。剩下的時間我接一些模特兒的工作。」
  「雜誌模特兒?」
  她笑了,說:「要做雜誌模特兒我還得年輕十歲!那天我是在等一個喜歡以我為繪畫模特兒的老傢伙。而且他給的報酬也很多。別那樣看著我,弗雷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把這個想得太髒了,其實不是那樣的。我是寫生模特兒,這份工作值得尊重。那老人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好人,他從沒碰過我,只是給我畫畫而已。只有一次,他讓我解開內衣。」
  「你照做了?」
  「是的。」
  「然後呢?」
  「然後什麼也沒發生。我披著睡衣,面前有個電燈,旁邊有隻虎斑貓,他還在我肩膀上蓋了東西。」
  弗雷迪笑了:「什麼東西?」
  「大部分時候是披著圍巾,有次是裘皮披肩,什麼東西都可以。而當我看到他的畫時,我發現坐的那個房間徹底消失了,爐火、書架,一切都消失了。他描繪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畫的是一個農舍,但畫布上展現的卻不是。他畫的是個很遙遠的地方,綿長的地平線,奇異的樹木,到處都是紅土,還有令人無法直視的日光。遠處有一片碧藍的海——他叫它『海』,而我甚至能聞到一股海水的味道,那就是他畫作的力量。你懂嗎?我也真的很喜歡畫中的我,那個他所描繪的我。他給我戴上圍巾,我素面朝天地正望著什麼東西,但他沒有畫出來。你能想像嗎,弗雷迪?那真的非常迷人。當他看著我時,我就能看到他的世界,那個他全心投入,從未想過走出來的世界。我想藝術就是一種秩序的排列。」
  「排列?」
  「是的,或者說是某種重新排列。他重新定義了生活的秩序,在他眼中,生命本應該是那樣的。就像夢一樣,用繪畫來做夢。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畢卡索一樣的人物,他畫畫只是因為寂寞。所以我猜我就沒辦法成為一個好畫家,弗雷迪。」
  蜜西喝完了她那半杯酒。「要不要再來點?」她問,「我請客。」然後她起身,扭動著穿過了酒館裡男人們的眼神匯成的海洋。
  弗雷迪總能注意到那些盯著她看的男人。那晚,他看到有一群人在看著她,在找她是和誰一起來的。於是德雷克忙轉頭朝她微笑,以便那群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就像個傻瓜,但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他現在感覺太棒了,而這種感覺又是如此罕見。
  她回來時,他幫她挪了挪桌子以便她落座。他點起一根菸,對她露齒一笑。
  「法國煙,」蜜西對他眨了眨眼,「在這裡抽這個可有點奢侈啊。」
  「來一根嗎?」弗雷迪問。
  「好啊。」
  他為她遞上打火機。她握住他的手,止住了那種顫抖。
  「你有一雙建築工人的手。」她說。
  「畢業後我去當了學徒,主要做木工。」
  「哇,看來你以後不會捱餓了。畢竟人們總是需要桌子的。」
  「是嗎?」他笑了。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蜜西忽然顯得有幾分尷尬,「姐姐們後來怎麼樣?你們都到哪裡去了?」
  「諾森布里亞,是在開戰三年前搬過去的,他們買了一個小屋還有一些地。」
  「只有這些嗎?說完了?」蜜西問。
  「恐怕就是這樣了。」
  「沒有什麼更好的事可以說說嗎?」
  「沒了,結束了。」
  「不,我們的故事也已經結束,弗雷迪,他們重演了我們的故事,我們完了。」他們各自喝了一大口啤酒,相視而笑。
  「我很高興你回來了。」
  「我也是。」他說。
  蜜西靈光一閃,突然站了起來,在身後凝著水霧的玻璃窗上寫道:
  1947.10.31
  弗雷迪回家了!
  「現在你就算是正式回來了。」她轉過頭望著他說。
  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門邊有一張熟人的面孔。那是珍妮?她下意識地想要朝她走過去,可忽然又意識到她們已經不再是朋友了。珍妮很快地竄向洗手間,那是一個暗示嗎?是表示她想用一下洗手間,還是說想離開這裡?
  「你還好嗎?」弗雷迪問她。
  「好得不能再好了。」蜜西粗率地回答。
  「但你的臉色看起來像幽靈一樣慘白。」
  「這裡到處都是幽靈,弗雷迪。」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東西,低聲詛咒自己為什麼選這家酒館見面。
  當他們離開時,玻璃上寫下的日期已被凝結的水珠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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