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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花園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4 20:11
「奧妮雅‧康納利,」溫德爾說,「以前在普羅維登斯的魏樂弗家當過女僕。才做了三個月,她就忽然辭職離開。那是在五月。」
「五月?」諾里斯說,逐漸明白了其中含義。
「那時候她應該明白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之後沒多久,她就嫁給一個本來就認識的裁縫師,伊本‧泰特先生。」
諾里斯焦慮地望著前方一片黑暗的馬路。他駕著溫德爾那輛二輪輕馬車,過去兩個小時,他們一直在催馬趕路。現在已經接近劍橋鎮,再過個橋就到波士頓了。
「奇蒂和關朵琳告訴我,她們的臥室女僕頭髮是火紅色的。」溫德爾說。「她當時十九歲,說她相當迷人。」
「迷人得足以吸引她們家最尊貴的客人?」
「葛林佛大夫三月時去魏樂弗家作客。她們姊妹是這麼告訴我的。他在那邊住了兩星期,這段期間內,她們發現他常常很晚才睡,在客廳閱讀。常常熬到全屋子其他人都睡了。」
三月。奧妮雅的孩子應該就是那時受孕的。
他們疾馳的馬車忽然輾過路上一道車轍,重重彈了一下,兩個人都匆忙抓緊車身,穩住身子。
「慢一點,老天在上!」溫德爾說。「這可不是弄斷車軸的好地方。這麼接近波士頓了,你可能會被認出來的。」
但諾里斯不肯放鬆韁繩,儘管馬已經氣喘咻咻,而且今晚還得趕很長的路。
「你跑回城裡實在太瘋狂了,」溫德爾說。「你應該盡量離得愈遠愈好。」
「我不會把羅絲留在他家,」諾里斯身體前傾,好像純靠意志力就能迫使這輛小小的輕馬車跑得更快。「我本來以為她在那裡很安全。我以為我是在保護她。沒想到,我是直接把她送到兇手的家裡。」
前面要過橋了。過了查爾士河沒多久,諾里斯就會回到他昨天才逃離的波士頓城裡。但今夜,這個城市變了。他讓那匹筋疲力盡的馬放慢到行走的速度,注視著河對面夜空中的那片橘紅火光。沿著查爾士河西岸,聚集了一小群興奮的民眾,望著遠方的火焰照亮水平線。即使離火災現場這麼遠,空氣中已經有濃濃的煙味。
一個男孩跑過他們車旁,溫德爾喊道:「那是在燒什麼啊?」
「他們說漢考克碼頭有火災!他們在號召義工去幫忙滅火。」
這表示城裡其他地方的閒人會變少,諾里斯心想。他被認出來的機會也變小了。無論如何,駛過西波士頓大橋時,他還是豎起長大衣的衣領,壓低帽簷。
「到時候我下車去敲門叫她,」溫德爾說。「你留在車上。」
諾里斯望著前方,雙手握緊韁繩。「絕對不能出錯。讓她離開那棟屋子就是了。」
溫德爾抓著諾里斯的手臂。「她很快就會坐在你旁邊這裡,你們會一起上路。」他悲傷地說:「帶著我的馬去。」
「我會想辦法把馬還你的。我發誓,溫德爾。」
「羅絲完全相信你。這樣對我來說就夠了。」
我也相信她。
他們的馬車下了橋,來到劍橋街。正前方可以看到碼頭火災的亮光,路上出奇地空蕩,空氣中瀰漫著煙味和黑色的灰燼。等到他和羅絲出了城,他們會往西去接瑪姬。天亮之前,他們就會遠離波士頓了。
他駕著馬車轉向南邊,朝烽火台街而行。即使在這裡,街道還是空蕩一片,煙味讓這個夜晚更加不祥。空氣彷彿像個繩套,圍繞著諾里斯愈來愈緊。葛林佛家就在前頭了,他們靠近宅前的柵門時,馬忽然舉起前腿,被一個移動的影子嚇到了。諾里斯拉住韁繩,車子搖晃傾斜,最後終於停下。這時他才看到嚇住馬的是什麼。
查爾斯‧雷克威,身上只穿了睡衣,站在前院裡,茫然的雙眼瞪著諾里斯。「你回來了。」他喃喃道。
溫德爾跳下車。「讓他帶走羅絲就好,什麼都不要說。查爾斯,讓她跟他走吧。」
「我沒辦法。」
「老天,你是我的朋友。他只想帶走羅絲而已。」
「我想……」查爾斯的聲音哽咽起來。「我想她殺了她。」
諾里斯爬下馬車。抓著查爾斯睡衣的衣領,把他壓在圍籬上。「羅絲人在哪裡?」
「我母親──她和那個男人帶走她了──」
「帶去哪裡?」
「監獄岬大橋,」查爾斯低聲說。「我想已經太遲了。」
諾里斯一轉眼就回到那輛二輪輕馬車上,他沒等溫德爾;車上如果只有一個人,馬就能跑得更快。他揮動鞭子,那匹馬往前飛奔。
「等一下!」溫德爾喊道,跑在後面追。
但諾里斯只是更用力揮著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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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載客馬車停下了。
羅絲被卡在車廂座位間的地板上,身上還壓著比利的屍體,雙腿已經失去知覺,痳痹又無用,就像是屬於比利的屍體一般。她聽到門打開,感覺到車廂搖晃,伊萊莎下了車,站在橋上。
「等一下,」柏克警告道。「有人來了。」
羅絲聽到一匹馬持續的馬蹄噠噠聲走過大橋。那輛車上的人經過,看到這輛停在路邊的載客馬車,會怎麼想?會以為伊萊莎和柏克是情人,在這條人煙稀少的橋上偷偷相會嗎?比利的狗開始吠叫,羅絲聽得到牠在搔抓車廂,想找牠死去的主人。經過的那名車夫會注意到這個異細節嗎?那隻狗朝著車廂吠叫又搔抓,而旁邊那對男女卻完全不理會,只是轉過身去,面對著河水?
她想大喊求助,卻難以吸進足夠的空氣,聲音也被罩在她和比利身上的防水布悶住了。還有那隻狗,那隻吵死人的狗,不斷吠叫又搔抓,淹沒了她能發出的微弱叫聲。她聽到那匹馬小跑經過,然後馬蹄聲拉著那輛車逐漸遠去,車上的馬夫渾然未覺自己剛剛的輕忽,形同宣判了一個女人的死刑。
車廂的門打開了。
「該死,我就覺得我聽到了什麼。有一個還活著!」伊萊莎說。
防水布掀開。那男子抓住比利的屍體,拖出車廂。羅絲深呼吸一口,尖叫起來。她的叫聲立刻被截斷,一隻厚厚的大手摀住她的嘴巴。
「把刀子拿過來,」柏克對伊萊莎說。「我來讓她閉嘴。」
「車廂裡不准有血!趁現在沒人,趕快把她扔進水裡就好了!」
「如果她會游泳呢?」
他的問題很快就被動手回答了,羅絲的襯裙忽然被伊萊莎扯破了一塊,撕開來當成繩子,她殘忍又有效率地把羅絲的腳踝處綁起來。接著她又在羅絲的嘴裡塞了一團布,然後柏克把她的手腕綁起來。
那狗的吠叫忽然急切起來,這會兒牠繞著車廂兜圈子,嚎叫著,但還是一段距離,免得被踢。
「把她丟下去吧,」伊萊莎說。「趁那隻該死的狗還沒引來更多──」她暫停一下。「又有人來了。」
「哪裡?」
「快點丟下去,趁還沒有人看到!」
羅絲被那男人拖出車廂,發出一聲嗚咽。她扭動著手臂,掙扎時頭髮撲擊到臉上。但那男人的雙手太有力氣了,而且他眼前也來不及再猶豫。他抱著她到欄杆邊,羅絲看到比利一眼,死死躺在車廂邊,他的狗蹲伏在他身旁。她看到伊萊莎,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然後她看到天空,星光被一片煙霧遮得黯淡。
然後她往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