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骸骨花園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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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骸骨花園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4 20:11

  一八三〇年

  那個嚇人的東西泡在威士忌裡兩天了,一開始,羅絲還認不出瓶裡是什麼。她只看到一片生肉半浮在茶色的酒裡。普拉特先生轉動那瓶子,舉到羅絲的面前,逼著她看得更仔細。

  「你知道這是誰嗎?」他問。

  她凝視著瓶子,那東西保存在臭呼呼的烈酒裡,忽然浮出一片血水,把五官都放大了。羅絲嚇得身體往後一縮。

  「這張臉你應該認得,康納利小姐,」普拉特說。「這是從一具屍體割下來的,我們兩天前在一條西城小巷裡發現了那具屍體,上頭還割了十字的記號。那具屍體的主人,就是你的姊夫,伊本‧泰特先生。」他把瓶子放在葛林佛大夫家的桌上。

  羅絲轉向葛林佛,他望著家中客廳出現的這個證物,表情同樣震驚。「諾里斯的房間裡從來沒有那個瓶子!」羅絲說。「如果他不信任你,就絕對不會要我來這裡找你,葛林佛大夫。現在你得信任他了。」

  普拉特露出鎮定的微笑。「我想這很清楚了,大夫,你的學生馬歇爾先生欺騙了你。他就是西城死神。他遲早會被逮捕的。」

  「如果他沒淹死的話。」葛林佛說。

  「啊,我們知道他還活著。今天上午,我在爛泥裡發現了腳印,從碼頭附近的水裡走出來。我們還在找他,我們會伸張正義的。這個瓶子正是我們需要的證據。」

  「你唯一有的,就只是一個泡在威士忌裡面的標本而已。」

  「還有個沾了血跡的面具。白色面具,就跟某些目擊證人」──他看了羅絲一眼──「描述過的一模一樣。」

  羅絲說:「他是無辜的,我會作證說──」

  「作證說什麼,康納利小姐?」普拉特輕蔑地冷哼一聲。

  「作證說你把那個瓶子栽贓到他房間裡。」

  普拉特逼近他,臉上的怒容兇得她往後縮。「你這個小賤人!」

  「普拉特先生!」葛林佛喝止。

  但普拉特仍惡狠狠瞪著羅絲。「你以為你的證詞有任何價值嗎?我很清楚你一直跟諾里斯‧馬歇爾住在一起。他聖誕節甚至帶你這個小婊子回家,去見他親愛的老爹。你不但聽他撒謊,現在你還為了他撒謊。他為了討好你,殺了伊本‧泰特嗎?他解決掉你那個討厭的姊夫嗎?」他把罐子放回墊了布的證物箱。「啊,沒錯,陪審團一定會相信你的證詞!」

  羅絲對葛林佛說:「那個瓶子原先不在他房間裡,我可以發誓。」

  「誰授權給你搜查馬歇爾先生房間的?」葛林佛問。「夜警隊怎麼會想到要去搜那裡?」

  普拉特頭一回露出不安。「我只是盡自己的職責。有一份報告送來──」

  「什麼報告?」

  「是一封信,建議夜警隊說,在他的房間可能會發現某些有趣的東西。」

  「誰寫的信?」

  「我不能說。」

  葛林佛會意地笑了。「匿名信!」

  「我們確實發現了證據,不是嗎?」

  「你就憑這個瓶子,憑那個面具,要冒險斷送一個人的性命?」

  「而你,大夫,在您冒險斷送自己的好名聲之前,應該要三思。現在應該很清楚,您嚴重錯判了這個年輕人,其他人也都錯判了。」他提起證物箱,又以滿意的口吻補了一句,「只有我除外。」他傲慢地點了個頭。「晚安,大夫。不必送了。」

  他們聽著普拉特的腳步聲進入走廊,然後前門在他身後關上。過了一會兒,葛林佛大夫的姊姊伊萊莎走進客廳。

  「那個可怕的人終於走了?」她問。

  「情況看起來恐怕對諾里斯相當不利。」葛林佛嘆了口氣,跌坐在壁爐旁的椅子裡。

  「你不能做些什麼幫他嗎?」

  「這事情連我也影響不了。」

  「他一切都指望你了,葛林佛大夫!」羅絲說。「如果你和霍姆斯先生都替他講話,他們就不得不聽。」

  「溫德爾會替他作證?」伊萊莎問。

  「他也去過諾里斯的房間。他知道原先那個瓶子不在那兒。還有那個面具也不在。」她望著葛林佛。「一切都是我的錯。一切都跟我有關,跟瑪姬有關。那些人想搶走她,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不惜把一個無辜的人送上絞刑架嗎?」伊萊莎說。

  「那根本不算什麼。」羅絲走向葛林佛,伸出雙手懇求他相信。「瑪姬出生那一夜,接生的開刀房裡有兩個護士和一個醫生。現在他們全死了,因為他們知道我姊姊的祕密。他們知道瑪姬父親的名字。」

  「但是你不知道。」葛林佛說。

  「當時我不在開刀房裡。嬰兒哭得很厲害,所以我抱她出去。後來,艾格妮絲‧普爾要我放棄她,但我拒絕了。」羅絲呑嚥了一口,屬聲說。「從此我就被人追殺。」

  「所以他們要的是那個小孩?」伊萊莎說。她望著她弟弟。「她需要保護。」

  葛林佛點點頭。「康納利小姐,她在哪裡?」

  「藏起來了,大夫。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們找不到她。」他說。

  「我是唯一知道她在哪裡的人。」她盯著他的雙眼,平靜地說:「而且沒有人能讓我說出來。」

  他望著她的雙眼,打量著她。「我絕對不會懷疑的。你讓她平安無事這麼久。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怎麼做是最好的。」他突然站起來。「我得出門一趟。」

  「你要去哪裡?」伊萊莎問。

  「我得找些人商量這件事。」

  「你會回來吃晚飯嗎?」

  「不曉得。」他走進走廊,穿上長大衣。

  羅絲跟在他後面。「葛林佛大夫,我該做什麼?我要怎麼幫忙?」

  「留在這裡。」他望著他姊姊。「伊萊莎,好好照顧這位姑娘。她待在我們家期間,絕對不能受到傷害。」他走出門,一陣冰冷的風撲來,刺痛羅絲的眼睛。她眨掉了忽然湧上的淚水。

  「你沒地方可以去了,對吧?」

  羅絲轉向伊萊莎。「是啊,夫人。」

  「費伯許太太可以幫你準備一張床,在廚房。」伊萊莎的目光掃過羅絲破爛的連身裙。「當然,還有替換的衣服。」

  「謝謝。」羅絲清了清嗓子。「謝謝你幫我做的一切。」

  「該謝的是我弟弟,」伊萊莎說。「我只希望這件事不會毀了他。」

  ❖

  這裡是羅絲到過最豪華的房子,也絕對是她睡過最豪華的。廚房很溫暖,爐裡的木炭依然熾熱,散發出熱氣。她的毯子是沉重的羊毛料,不像她那件破爛的斗篷,以往諸多寒夜裡,她都用這件老舊的破布裹住自己,上面有每個寄宿旅舍、每個她睡過的骯髒乾草床的氣味。動作俐落又能幹的管家費伯許太太堅持要把那件斗篷,還有羅絲其他穿過的衣服,全都拿去燒掉。至於羅絲,費伯許太太則準備了肥皂和大量熱水,因為葛林佛大夫堅持,居家清潔是健康的第一要件。羅絲洗過澡,穿著乾淨的睡袍,帶著陌生的舒適感,躺在壁爐旁的一張行軍床上。她知道瑪姬今夜也溫暖而安全。

  但是諾里斯呢?他今夜睡在哪裡?他會又冷又餓嗎?為什麼她都沒聽到任何消息呢?

  今天的晚餐時間,葛林佛大夫始終沒回家。羅絲尖著耳朵等了一整夜,卻沒聽到他講話的聲音或腳步聲。「他的職業就是這樣,」費伯許太太跟她說。「當醫生的工作時間都不規律。病人老是夜裡請他去出診,有時候他忙到天亮才回來。」

  所有人都回房就寢後許久,葛林佛大夫還是沒回來。羅絲躺在床上睡不著。壁爐裡的炭已經失去亮光,逐漸燒成灰燼。從廚房的窗子望出去,她可以看到一棵樹,在月光下只見輪廓,也可以聽得到樹枝在風中搖晃。

  這會兒她還聽到別的聲音:樓梯傳來僕人的吱嘎腳步聲。

  她躺著不動,傾聽那個吱嘎聲愈來愈近,然後進入廚房。或許是哪個女僕,來給壁爐添柴火了。她只看得到那個朦朧的人影,穿過黑暗。然後她聽到一張椅子翻倒,一個聲音咕噥道:「該死!」

  是個男人。

  羅絲翻身下床,爬到壁爐邊,摸索著點了一根蠟燭。火焰亮起,她看到闖進來的是個穿著睡衣的年輕人,白金色的頭髮睡得亂蓬蓬。他看到她僵住了,顯然很驚訝,就像她看到他一樣。

  那是少爺,他心想。葛林佛的外甥,她聽說他在樓上的臥室裡休養。他左手腕的殘肢上裹著繃帶,而且站不太穩,搖搖晃晃的。眼看著他就要往旁邊垮下了,她連忙放下蠟燭,衝上前扶住他。

  「我沒事,我很好,」他堅持道。

  「你不該起床走動的,雷克威先生。」她翻正了剛剛黑暗中被他弄倒的椅子,然後輕輕扶著他坐下。「我去請令堂來。」

  「不,不要。拜託!」

  那種絕望的懇求令她停下腳步。

  「她只會大驚小怪,」她說。「我厭倦被她大驚小怪了。我厭倦被困在我的房間裡,只因為她怕我會發燒。」他抬起懇求的雙眼望著她。「別吵醒她。讓我坐在這裡一會兒就好。然後我就會回房睡覺,我保證。」

  她嘆了口氣。「隨你吧。但你實在不該自己一個人下床走動的。」

  「我不是一個人。」他擠出虛弱的微笑。「你在這兒啊。」

  她感覺他的目光跟著她走到壁爐前,撥了一下裡頭的木炭,然後加了些柴火進去。火焰顫動著燃燒起來,將暖意散發到房間裡。

  「你就是所有女僕都在談的那個姑娘,」他說。

  她轉身望著他。重新燃起的火焰照亮他的臉,她看到他端正的五官,細緻的額頭和嘴唇簡直是女孩子氣。生病使得他面無血色,不過那是一張英俊、敏感的臉,比較像男孩而不是男人。

  「你是諾里斯的朋友。」他說。

  她點點頭。「我叫羅絲。」

  「唔,羅絲。我也是他的朋友。而就我所知的,他現在需要他能得到的每個朋友。」

  諾里斯所面對的嚴重事態,忽然間壓在她的肩頭,重得羅絲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我好替他擔心。」她輕聲說。

  「我舅舅認識很多人,有權勢的人。」

  「就連你舅舅,現在也開始懷疑了。」

  「可是你不懷疑?」

  「一點也不懷疑。」

  「你怎麼對他這麼有把握?」

  她直視查爾斯的雙眼。「我了解他的心。」

  「真的?」

  「你一定以為我瘋了。」

  「我們讀了太多有關深情的詩,但很少真的碰到。」

  「我不會把自己的深情浪費在一個我不信任的男人身上。」

  「唔,羅絲,如果我要面對絞刑架,只要有你這麼一個朋友,那麼我會覺得自己很幸運。」

  聽他提到絞刑架,她打了個寒噤,別過臉去凝視著壁爐,裡頭的火焰迅速呑噬著柴火。

  「對不起,我不該提那個的。他們給了我太多嗎啡,我都不曉得自己在講什麼了。」他低頭看了自己包了繃帶的殘肢。「這陣子我做什麼都不行。連要站起來走動都有困難。」

  「現在很晚了,雷克威先生。你根本不該下床的。」

  「我只是下來喝點白蘭地而已。」他充滿希望地看著她。「你能不能幫我拿?就在那邊的碗櫥裡。」他指著廚房的另一頭,她懷疑這不是他第一次晚間偷偷跑來找白蘭地。

  她只倒了一指高的酒給他,他一口喝掉。雖然他顯然想要更多,但她把瓶子放回碗櫥,堅定地說:「我送你回房吧。」

  她拿著蠟燭照路,帶著他爬上樓梯回二樓。她沒來過二樓,這會兒領著他經過走廊,燭光照耀下種種令人驚嘆的事物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看到圖樣繁複的地毯和發亮的邊桌,牆上展示著眾多畫像,高雅的男女畫得栩栩如生,她簡直覺得他們的目光也跟著她,帶領查爾斯回房。等她帶著他回到床邊,他已經開始腳步踉蹌,彷彿那一點白蘭地,加上原來的嗎啡,已經完全發揮藥效。他嘆息一聲,撲在他的床墊上。

  「謝謝,羅絲。」

  「晚安,先生。」

  「他很幸運,我是說諾里斯。有個姑娘像你這麼愛他。就是詩人寫的那種愛。」

  「我不懂什麼詩,雷克威先生。」

  「你不必懂詩。」他閉上眼睛嘆息。「你懂得真愛。」

  她望著他的呼吸愈來愈深,沉入夢鄉。沒錯,我懂得真愛。但現在我可能會失去了。

  她拿著蠟燭退出房間,回到走廊。然後忽然停下腳步,視線凍結在一張瞪著她瞧的臉上。在昏暗中,只有微弱的一盞燭光照亮走廊,那幅畫像似乎驚人地真實,讓她站在那裡無法移動,畫像中意外的熟悉感震懾了她。她看到一名男子滿頭濃密的頭髮,深色眼珠閃著智慧的光芒。他像是急著要找她加入辯論。她湊得更近,好檢查他臉上的每塊陰影、每個弧線。她看得太專心了,沒聽到走近的腳步聲,直到離她剩幾呎,她才發現。她聽到吱嘎的腳步聲,猛地旋轉,嚇得手上的蠟燭差點掉地。

  「康納利小姐?」葛林佛大夫說,朝著她皺眉。「我能請問你為什麼這麼晚還在屋裡走動嗎?」

  聽到他那個猜疑的口吻,她一下紅了臉。他想到最壞的方向去了,她心想:碰到愛爾蘭人,他們總是朝最壞的方向想。「是雷克威先生。」

  「我外甥怎麼了?」

  「他下樓去廚房,我覺得他走路不太穩,所以就送他回房。」她指向查爾斯的房間,剛剛她沒關上門。

  葛林佛盯著他外甥的房間看了一下,查爾斯四肢大張、沒蓋被子躺在床上,正在大聲打鼾。

  「對不起,大夫,」她說。「我本來也不敢隨便上樓,要不是他──」

  「不,該道歉的人是我。」他嘆了口氣。「今天真是折騰,我累了。晚安。」他轉身。

  「大夫?」她說。「有諾里斯的消息嗎?」

  他停下腳步,不情願地轉過頭去看她。「我恐怕得說,沒有太多樂觀的理由。那個證據太致命了。」

  「那證據是假的。」

  「那要由法庭決定了。但上了法庭,無辜與否要由對他一無所知的陌生人決定。他們所知道的,就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或是在酒館裡聽到的。他們只知道那個諾里斯‧馬歇爾的住處離四樁謀殺案的發生地點都很近。知道他被發現在彎身察看瑪麗‧羅賓森的屍體。知道伊本‧泰特被割下來的臉在他的住處被找到。知道他是個技巧好得像屠夫的解剖者。分開來看,每個說法都可以抗辯。但上了法庭,他似乎就無可否認是有罪的。」

  她絕望地看著他。「我們沒辦法幫他辯護嗎?」

  「恐怕證據更少的人,都會被送上絞刑架了。」

  絕望之餘,她鹵莽地抓住他的袖子。「我不能眼看著他被吊死!」

  「康納利小姐,也不是完全沒希望。可能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他抓住她一隻手,盯著她的雙眼。「但我們需要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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