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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

　　茱麗亞站在面對海洋的岸邊，望著一片大海。迷霧終於消散，她看得到近海的幾個小島，還有一艘捕龍蝦船，劃過一片接近霧銀色的平靜水面。她沒聽到湯姆從後方傳來的腳步聲，但不知怎地，她知道他站在那兒，早在他開口之前許久，她就感覺到他走近了。

　　「我都打包好了，」他說。「我要搭四點半的渡輪。很抱歉留下你陪著他，但是他似乎很穩定。至少他過去三天沒有任何心律不整了。」

　　「我們沒問題的。」她說，仍然盯著那艘捕龍蝦船。

　　「這樣要求你很過分。」

　　「我無所謂，真的。反正我本來就打算待一星期，而且這裡好美。現在我終於看得到海了。」

　　「這個地方真漂亮，不是嗎？」他走上來站在她旁邊。「可惜很快就要全部滑進海裡了。這棟房子的時間不多了。」

　　「救不了嗎？」

　　「你鬥不過大海的。有些事情就是無法避免。」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靜靜望著那艘船咆哮著停下，漁民把捕龍蝦的簍子拉上來。

　　「你整個下午都好安靜。」他說。

　　「我忍不住一直想著羅絲‧康納利。」

　　「想她什麼？」

　　「她一定很堅強，為了要生存下去。」

　　「有需要的時候，人類通常就能找到力量活下去的。」

　　「我從來就沒辦法。即使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他們沿著岸邊走，避開崩塌中的懸崖。

　　「你指的是你離婚的事情？」

　　「理查提出離婚的時候，我理所當然以為，他不快樂都是我的錯。因為一天接一天，你漸漸感覺你的工作不如他的重要，覺得你不如他同事的太太那麼出色，最後當然一切都是你的錯了。」

　　「這種生活你過了幾年？」

　　「七年。」

　　「你為什麼沒離開？」

　　「因為我也開始相信是自己的錯。」她搖搖頭。「換了羅絲就不會容忍了。」

　　「從現在開始，這就是你的座右銘。換了羅絲會怎麼做？」

　　「我已經逐漸得到結論，我不是羅絲‧康納利。」

　　他們望著捕龍蝦的漁民又把簍子丟回海裡。

　　「我星期四得去香港一趟，」湯姆說。「會在那裡待一個月。」

　　「喔。」她沉默了。所以她有一整個月見不到他了。

　　「我熱愛我的工作，但這份工作會讓我一半的時間不在家。我得到處追逐傳染病，照顧別人的生活，忘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你的貢獻很大。」

　　「我四十二歲了，家裡唯一的同伴有一半時間都住在狗保姆家裡。」他望著海水。「總之，我在考慮要取消這趟出差。」

　　她感覺自己的脈搏突然加速。「為什麼？」

　　「一部分是因為亨利。畢竟他八十九歲了，我能陪他的時間也有限。」

　　當然了，她心想。只是為了亨利而已。「如果他有問題，他可以打電話給我。」

　　「這個責任太大了。我不會把他託給別人的。」

　　「我已經愈來愈喜歡他了。他現在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會拋棄朋友的。」她抬頭看著一隻海鷗飛過。「真奇怪，一堆老骨頭竟然能讓兩個人結為好友。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共同點。」

　　「這個嘛，他絕對很喜歡你啦。他跟我說過，要是他年輕個十歲……」

　　她笑了。「我們第一次碰面的時候，我想他根本受不了我。」

　　「亨利受不了任何人，但反正後來他很喜歡你。」

　　「是因為羅絲。她是我們的共同點。我們都迷上她了。」她望著那艘捕龍蝦船又發動引擎開走了，在海灣的金屬灰表面上刻下一道白線。「我甚至還夢到她。」

　　「什麼樣的夢？」

　　「好像我就在那裡，看到她所看到的。那些馬車，那些街道，那些禮服。都是因為我花太多時間看那些信了。她就慢慢滲進我的潛意識裡。我簡直相信自己就在那兒，一切好像很……熟悉。」

　　「就像我覺得你好像很熟悉。」

　　「我不知道為什麼。」

　　「可是我一直有這種感覺，覺得我以前就認識你。覺得我們以前見過。」

　　「我想不出任何可能見過的理由。」

　　「沒錯。」他嘆了口氣。「我也想不出來。」他望著她。「所以我想，我沒有理由取消這次出差了，對吧？」

　　這個問題所包含的意義，遠超過他們兩人所願意承認的。她望著他的雙眼，從中看到的令她害怕，因為在那一刻，她看到了可能性和心碎。兩者她都毫無準備。

　　茱麗亞掉轉目光望著大海。「亨利和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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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裡，茱麗亞又夢到羅絲‧康納利了。只不過這一回，羅絲不是穿著破衣服、臉上有污痕的姑娘，而是一個沉靜的女人，頭髮向上攏起，雙眼流露出智慧。她站在野花間，朝著下坡的一條河流看。那片緩坡有一天將會成為茱麗亞的花園，而在這個夏天，高高的青草在風中有如波浪起伏，蒲公英的絨毛在金光中旋轉。羅絲回頭，望著一片長滿青草的田野，幾顆崩塌的石頭標示著以前這裡曾有另一棟房子，現在不在了，已經焚毀了。

　　斜坡頂端有個小女孩跑過來，裙子在身後飛揚，她微笑的臉蛋因為太熱而發紅。她撲向羅絲，羅絲把她抱起來，然後一圈圈旋轉，大笑著。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那小女孩被放到地上後，又大叫著要求。

　　「不行，阿姨頭暈了。」

　　「我們可以跑下去嗎？」

　　「你看，瑪姬。」羅絲指向小溪。「這個地點是不是很棒？你覺得呢？」

　　「水裡面有魚，還有青蛙。」

　　「這個地方很完美，對不對？有一天，你應該在這裡蓋自己的房子。就在這個地點。」

　　「那上頭那棟老房子呢？」

　　羅絲抬頭望著靠近坡頂那片燒黑的石頭地基。「那棟房子的屋主，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她輕聲說。「你兩歲的時候，那裡燒毀了。或許有一天，等你大一點，我會告訴你有關他的故事。有關他替你做了什麼。」羅絲深深吸了口氣，望向小溪。「沒錯，這裡是個蓋房子的好地方。你一定要記得這個地點。」她牽起那個小女孩的手。「來吧，廚子等著我們回去吃中飯呢。」

　　她們攜手走著，阿姨和外甥女，一起在高高的青草間朝上坡走，她們的裙子沙沙作響，直到她們爬過頂端，只看得到羅絲紅褐色的頭髮，在搖曳的青草頂端閃閃發光。

　　茱麗亞醒來，眼眶含淚。那是我的花園。羅絲和瑪姫走在我的花園裡。

　　她爬下床，走到窗前，看到粉紅色的曙光。終於，所有的雲都消失了，她今天首度看到陽光照在裴納布司卡灣。我真高興我待得夠久，看到了今天的日出，她心想。

　　她躡手躡腳走下樓梯，設法壓低聲音，免得吵醒亨利，然後進廚房煮咖啡。她正要打開水龍頭給咖啡壺加水時，聽到了另一個房間傳來清楚無誤的翻紙聲。她放下咖啡壺，望向書房。

　　亨利坐在餐桌旁的一張椅子上，頭低垂著，面前攤著一大堆紙。

　　她警覺地跑向他，擔心最壞的結果。但當她抓住他的肩膀時，他直起身子望著她。「我找到了。」他說。

　　她的目光落在他面前那幾頁手寫的紙上，然後她看到三個縮寫字母：O‧W‧H‧「另一封信！」

　　「我想這可能是最後一封了，茱麗亞。」

　　「可是太棒了！」她說。然後注意到他臉色好蒼白，雙手在顫抖。「有什麼不對勁嗎？」

　　他把那封信遞給她。「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