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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骸骨花園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4 20:11

  「這些指控的殺傷力太強了,」葛林佛大夫說。「兩位,在你們妄加推論之前,我建議你們先考慮一下可能的後果。」

  「昨天晚上,諾里斯和我都看到他從那棟房子裡出來,就在橡實街。」溫德爾說。「那是席沃大夫沒錯。另外還有其他人在那棟房子裡,也是我們認得的。」

  「所以那又怎樣?一群紳士聚會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葛林佛指著他們此刻置身的房間。「我們三個人現在正在我的客廳裡見面。這也是可疑的聚會嗎?」

  「那要看這些人是誰,」諾里斯說。「其中一個是蓋瑞斯‧威爾森先生,最近剛從倫敦回來。這個人非常可疑,在城裡沒有幾個朋友。」

  「你一直在打聽威爾森先生,只因為某個儍姑娘的話?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姑娘?」

  「我們兩個人都覺得,羅絲‧康納利是個可靠的目擊證人。」溫德爾說。

  「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人,我無法判斷她可不可靠。我也不能讓你們毀謗像席沃大夫這麼受敬重的人。老天,我很清楚他的為人!」

  溫德爾低聲說:「你真的清楚嗎?」

  葛林佛從椅子上站起來,煩亂地踱步到壁爐前。他站在那兒盯著火,背對著兩個學生。外頭的烽火台街已經夜深人靜,唯一的聲音就是劈啪的火焰聲,還有偶爾僕人走路發出的地板吱嘎聲。這會兒他們就聽到了腳步聲,走向客廳,然後門上輕輕敲響。一名客廳女僕出現了,端著一盤蛋糕。

  「很抱歉打擾,先生,」他說。「但雷克威夫人要我拿這個來給兩位年輕紳士。」

  葛林佛連回頭都沒有,只是生硬地說:「放著吧。出去時把門帶上。」

  那女僕把盤子放在一張小几上,迅速離開了。

  等到她的腳步聲逐漸消失,葛林佛才終於開口:「席沃大夫救了我外甥一命,也挽救了我姊姊的幸福。我拒絕相信他跟這些命案有任何牽扯。」葛林佛轉向諾里斯。「身為謠言被害人的滋味,你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根據現在流傳的說法,你就應該是頭上長角、有偶蹄的魔鬼。你以為支持你、捍衛你在學校的位置,對我來說很容易嗎?但我還是這麼做了,因為我拒絕受那些荒謬流言的影響。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們光憑這些,還不足以引起我的猜疑。」

  「先生,」溫德爾說,「還有其他人參加那個聚會,我們還沒說出他們的名字。」

  葛林佛轉向他。「你們也監視了他們?」

  「我們只是記錄誰進出了橡實街而已。另外還有個紳士我覺得很眼熟。我跟著他,到了郵局廣場十二號這個地址。」

  「然後呢?」

  「那是威廉‧洛伊德‧蓋瑞森先生。我認得他,因為今年夏天我聽過他演講,在公園街教堂。」

  「蓋瑞森先生,那個廢奴主義者?你覺得鼓吹解放奴隸有罪嗎?」

  「一點也不。我覺得他的立場非常崇高。」

  葛林佛望著諾里斯。「是嗎?」

  「我完全贊同廢奴主義者的主張,」諾里斯說。「但有些關於蓋瑞森先生的說法很令人困擾。有個店員告訴我們──」

  「店員?真可靠的消息來源啊。」

  「他告訴我們,蓋瑞森先生常被看到深夜出門,在烽火台丘那一帶鬼鬼祟祟的。」

  「我也常常半夜出門,因為我的病人有需要。有些人可能也會覺得我的行動鬼鬼祟祟的。」

  「但蓋瑞森先生不是醫生。他為什麼一整夜都在外頭?尤其橡實街似乎很會吸引外來的訪客。上星期有人報案說夜裡聽到奇怪的吟誦聲,另外上個月,卵石道上發現了血跡。這些事都讓當地人很擔心,但他們向夜警隊投訴時,萊恩斯隊長卻反對進行任何調查。更奇怪的是,他下令巡邏時避開橡實街。」

  「這是誰告訴你的?」

  「那個店員。」

  「考慮一下你的資料來源,馬歇爾先生。」

  「我們本來應該抱持合理懷疑的,」溫德爾說,「但那棟房子裡走出了一個更熟悉的臉孔。就是萊恩斯隊長本人。」

  整個晚上頭一次,葛林佛大夫震驚得沉默下來。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兩個年輕人。

  「不管那個屋子裡在進行什麼活動,都有最高層的人在包庇。」諾里斯說。

  葛林佛忽然笑了起來。「你知道嗎,馬歇爾,你沒被抓起來的唯一原因,就是萊恩斯隊長?他那個愚蠢的同事普拉特先生準備要逮捕你了,但萊恩斯阻止了他。即使有這麼多不利你的謠言在流傳,萊恩斯一直在幫你的。」

  「真有這樣的事?」

  「是他告訴我的。他一直受到各方壓力──一般大眾、媒體,每個人都鬧著要他逮捕,隨便抓誰都好。他很清楚普拉特先生垂涎他的職位,但萊恩斯不想急著亂抓人,除非有證據。」

  「我完全不曉得。」諾里斯低聲說。

  「如果你不想失去自由,我建議你不要對抗保護你的人。」

  「但葛林佛大夫,」溫德爾說,「有太多無法解答的問題。為什麼他們要在那個不太高級的地址聚會?這麼多不同職業的人為什麼要在深夜碰面?最後,那戶住宅本身也很有趣。或者,應該說是那棟住宅的一個細節。」溫德爾看著諾里斯,諾里斯從口袋掏出一張摺起來的紙。

  「這是什麼?」葛林佛問。

  「這些符號刻在門上方的花崗岩楣石上,」諾里斯說。他把那張紙交給葛林佛。「我今天上午又去過,好在白天看清楚。你看得到有兩隻鵜鶘彼此相對,中間有一個十字架。」

  「城裡很多建築物上頭都有十字架。」

  「那不是一般的十字架,」溫德爾說。「這個中間有一朵玫瑰。這不是天主教符號,而是玫瑰十字會的十字架。」

  葛林佛忽然把那張紙揉成一團。「荒謬。你們是在追逐幻影。」

  「玫瑰十字會是真實存在的。這個會社太祕密了,沒有人知道會員的身分。有報導指出,在這裡和華府,他們的影響力正與日俱增。他們還沉迷於獻祭,包括拿兒童獻祭,讓他們純潔的血灑在祕密祭壇上。羅絲‧康納利保護的那個小孩,似乎是整個謎團的中心。我們原先假設,尋找這個嬰兒的就是她的親生父親。現在我們又親眼看到了橡實街的這些祕密聚會。我們聽說了有人報案指出卵石道上有血跡。我們自然會想知道,這裡頭是不是有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動機。」

  「兒童獻祭?」葛林佛把那團紙扔進火裡。「這個證據太薄弱了,馬歇爾先生。等我聖誕節後跟學校的董事們開會,我需要更有力的證據,才能替你講話。如果我唯一的論點,就是一個古怪的陰謀論,還是由一個我從沒見過、也拒絕跟我見面的姑娘所推演出來的,到時候我怎麼有辦法保護你的學籍呢?」

  「她信任的人很少,大夫。自從我們在橡實街看到萊恩斯隊長之後,她肯信任的人就更少了。」

  「她人在哪裡?誰在收留她?」

  諾里斯猶豫了,不好意思透露他這麼一個未婚男子,居然讓一個姑娘睡在離他床鋪只有幾呎遠的地方。

  令他感激的是,溫德爾不動聲色地插話:「我們安排好她的住處了,大夫。我向您保證,她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那個寶寶呢?這孩子目前的處境很危險,你們可以保證她的安全嗎?」

  諾里斯和溫德爾面面相覷。事實上,他們兩個都很擔心小瑪姬的安好與否。

  「她也被藏匿起來了。」溫德爾說。

  「那她的環境呢?」

  「很不理想,我承認。她吃得飽,也有人照顧,但環境非常不乾淨。」

  「那就把她帶來這裡吧。我也想看看這個神祕的嬰兒,似乎每個人都對她很有興趣。我向你們保證,她在這裡會很安全,而且環境對健康最有益。」

  再一次,諾里斯和溫德爾又交換眼神。瑪姬在這裡,絕對要比在荷希芭那個骯髒的小屋要好多了,這點當然沒有疑問。

  但諾里斯說:「如果我們擅自決定,羅絲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的。她是最關心這個孩子的人。事情應該由她決定。」

  「你對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倒是非常信任嘛。」

  「她雖然只有十七歲,但她值得我們尊重。在種種不利的情況下,她活了下來,同時也讓她的外甥女活得很好。」

  「你要把一個孩子的性命,冒險交給這個姑娘的判斷力?」

  「沒錯。」

  「那麼你自己的判斷力也有問題了,馬歇爾先生。你不能把這麼重大的責任,交到一個年輕姑娘手上!」

  有人敲門,他們全都轉身看。伊萊莎‧雷克威一臉擔憂地走進客廳。「一切都還好嗎,奧德思?」

  「是,很好。」葛林佛吐出一口長氣。「我們只是在討論事情。」

  「我們在樓上都聽得到,所以我才會下來。查爾斯醒了,他很想看看朋友。」她望著溫德爾和諾里斯。「他希望你們臨走前,務必去跟他打個招呼。」

  「那當然了,」溫德爾說。「我們正希望他方便見客呢。」

  「他很希望有人去看他。」

  「去吧。」葛林佛忽然朝兩個學生擺擺手。「我們也討論結束了。」

  看著葛林佛這麼不禮貌的逐客令,伊萊莎皺起眉頭,但她忍住沒說什麼,只是帶著諾里斯和溫德爾走出客廳上樓去。不過,她回頭跟諾里斯說了話。

  「他本來想下樓來見你們,」她說,「但我堅持要他待在床上,他身體還太虛弱,不該下床走動。現在這個階段,還是要小心一點比較好。」

  他們走到樓梯頂,再一次,諾里斯短暫看過了二樓走廊上懸掛的葛林佛家族肖像,肖像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在中間認出了查爾斯,穿著一套精緻的禮服,站在書桌旁擺姿勢。左肘輕鬆地撐在一疊書上頭,下垂的手襯著皮革書背,但他現在已經失去那隻手了。

  「親愛的,你的朋友來了。」伊萊莎說。

  他們發現查爾斯一臉蒼白,但臉上掛著微笑。他的左手腕殘肢謹慎地藏在床單底下。

  「我聽得到我舅舅的聲音在地板底下隆隆響,」查爾斯說。「你們在樓下好像討論得很熱烈。」

  溫德爾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要是知道你醒著,我們早就上來了。」

  查爾斯想坐起身,但他母親制止了:「不,查爾斯。你得休息。」

  「媽,我休息好幾天,已經受不了了。我早晚得起來的。」他身體前傾,臉皺了一下,伊萊莎趕緊在他背後塞枕頭。

  「所以你覺得怎麼樣,查爾斯?」溫德爾問。「還是很痛嗎?」

  「只有嗎啡藥效退掉的時候。但是我設法不要讓那種情況發生。」查爾斯擠出一個疲倦的笑容。「不過我的確好些了。而且往好的方面想,我永遠不必遺憾自己沒學彈鋼琴!」

  伊萊莎嘆了口氣。「這不好笑,親愛的。」

  「媽,能不能讓我跟朋友單獨相處一下?我覺得好久沒看到他們了。」

  「我就把這個當成你好轉的跡象吧。」伊萊莎站起來。「兩位,請不要讓他太累。親愛的,等一下再來看你。」

  查爾斯等到他母親離開房間,然後誇張地嘆了口氣。「老天,我快被她悶死了!」

  「你真的覺得好多了嗎?」諾里斯問。

  「我舅舅說一切的跡象都很好。我星期二開始就沒發燒了。席沃大夫今天早上來,看了傷口滿意。」他望著自己纏了繃帶的手腕說,「他救了我的命。」

  聽到席沃大夫的名字,溫德爾和諾里斯都沒吭聲。

  「好吧,」查爾斯說,開心地望著兩個朋友。「告訴我近況吧,有什麼最新的消息呢?」

  「班上同學很想念你。」諾里斯說。

  「昏倒查爾斯?難怪你們都想念我。我永遠有辦法讓其他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優秀。」

  「你躺在這張床上,有很多時間可以用功了,」溫德爾說。「等你回來,你就會變成全班最優秀的。」

  「你明知道我不會回去的。」

  「你當然會回去。」

  「溫德爾,」諾里斯低聲說。「誠實一點對他比較好,你不覺得嗎?」

  「真的,這樣反倒比較好,」查爾斯說。「每個人都知道,我從來就不想當醫生。我既沒有天分,也沒有興趣。一切都是照我舅舅的期望去做。我不像你們。你們很幸運,總是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麼。」

  「那你想做什麼,查爾斯?」諾里斯問。

  「問溫德爾。他知道的。」查爾斯指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們兩個都是安多佛文學社的會員。他不是唯一常常詩興大發的人。」

  諾里斯驚駭地笑了一聲。「你想當詩人?」

  「我舅舅一直不能接受,但現在他不得不接受了。為什麼我不該選擇文學人生?看看約翰‧格林里夫‧惠提爾(注1),他憑寫詩已經得到了成功。還有薩冷鎮的那位作家霍桑先生(注2)。他只比我大幾歲,我敢打賭他很快就會成名了。為什麼不去追求我熱愛的事情呢?」他望著溫德爾。「你有回是怎麼說來著?講寫作的欲望?」

  注1:John Greenleaf Whittier,1807-1892,十九世紀美國著名詩人。

  注2: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十九世紀美國著名小說家。

  「當作者的陶醉愉悅感。」

  「沒錯,就是這個!陶醉愉悅感!」查爾斯嘆了口氣。「當然了,憑寫作很難謀生。」

  「反正,」溫德爾諷刺地看看這個設備完善的臥室說,「我想你也不必擔心生活。」

  「問題是我舅舅認為,詩和小說都只是瑣碎的消遣,沒有真正的意義。」

  溫德爾同情地點了個頭。「我父親也會這麼說的。」

  「你沒想過乾脆不管他嗎?無論如何還是選擇文學的人生?」

  「但我沒有一個有錢的舅舅。而且無論如何,我寧可選擇醫學,這一行很適合我。」

  「唔,這一行從來不適合我。現在我舅舅不得不接受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殘肢。「沒有什麼比獨手醫師更糟的了。」

  「啊,可是一個獨手詩人!你會塑造一個最浪漫的形象。」

  「現在我失去一隻手了,」查爾斯哀怨地說。「什麼樣的女人會要我?」

  溫德爾伸手抓住好友的肩膀。「查爾斯,聽我說。任何值得了解、值得愛的淑女,都不會在乎你失去一隻手的。」

  地板的吱嘎聲宣告著伊萊莎回到房裡了。「兩位,」她說,「我想他該休息了。」

  「媽,我們聊得正高興呢。」

  「席沃大夫說過,你不能太勞累。」

  「到目前為止,我唯一勞累到的,只有舌頭而已。」

  溫德爾站起來。「反正我們也得走了。」

  「等一下。你們還沒告訴我,你們來找我舅舅做什麼。」

  「喔,其實沒什麼。只是有關那個西城的事情。」

  「你指的是西城死神?」查爾斯來勁了。「我聽說他們發現了貝瑞大夫的屍體。」

  伊萊莎插話:「誰告訴你的?」

  「那些女僕都在講。」

  「她們不該講的。我不希望你心煩。」

  「我沒心煩。我想聽最新的消息。」

  「今晚不行。」伊萊莎說,突然終止談話。「我會送你的朋友出去。」

  他陪著溫德爾和諾里斯下樓,來到前門。兩人出門時,她說:「雖然查爾斯很歡迎你們來看她,但我希望下回你們只談愉快和開心的話題。魏樂弗家的奇蒂和關朵琳下午來過,讓他的房間充滿笑聲。他需要的是這類快樂的談話,尤其聖誕節快到了。」

  聽那對愚蠢的魏樂弗姊妹講話?諾里斯寧可陷入昏迷算了。但他只說:「我們會記住的,雷克威夫人。晚安。」

  到了外頭,他和溫德爾在烽火台街上暫停一下,他們呼出來的氣在寒夜中凍成白霧,兩人望著一匹馬拉著車走過,車夫躬身縮在長大衣裡。

  「葛林佛說得沒錯,你知道,」溫德爾說。「那個孩子在這裡,跟著他,會好得多。我們應該接受他的提議。」

  「我們沒資格決定。得讓羅絲選擇才行。」

  「你這麼相信她的判斷?」

  「對,沒錯。」諾里斯望著前方那輛馬車在烽火台街上,逐漸沒入黑暗。「我想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

  「你真的迷上她了,對吧?」

  「我尊敬她。而且沒錯,我很喜歡她──誰不會呢?她有一顆最慷慨的心。」

  「我剛剛講的是迷上,諾里斯。著迷了,愛上了。」溫德爾意會地嘆了口氣。「而且她也迷上你了。」

  諾里斯皺眉。「什麼?」

  「你沒看到她望著你的樣子嗎?認真聽著你講的每一個字?還有她整理你的房間,修補你的外套,盡一切可能討好你?她顯然愛上你了,你還需要任何更明顯的線索嗎?」

  「愛上我?」

  「老兄,拜託你睜開眼睛吧!」溫德爾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我得回家過節了。我想你也要回貝蒙特吧?」

  剛剛溫德爾說的那些話,讓諾里斯還處於震驚中。「是啊,」他愣愣的說。「我爸在等我回去。」

  「那羅絲怎麼辦?」

  的確,羅絲怎麼辦?

  和溫德爾分手後,諾里斯滿腦子只想著羅絲。他走向自己的宿舍,想著溫德爾有可能說對了嗎?羅絲愛上他了?他一直沒注意到。但我也從來沒刻意去想。

  在宿舍樓下的街道上,他可以看到他的閣樓窗子裡燭光顫動。她還沒睡,他心想,忽然等不及想見她。他爬上樓梯,隨著每一步都愈來愈緊張。等到他打開門,心臟跳得好厲害,一半是因為爬樓梯,另一半則是因為期待。

  羅絲已經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她的頭歇在交疊的手臂上,威斯塔那本《解剖學》課本攤開在她面前。他站在她後面往下看,發現她在看一張心臟圖,心想:這姑娘真了不起。蠟燭已經燒到只剩一灘蠟,於是他又點了一根。正輕輕闔起那本課本時,羅絲醒了。

  「啊,」她喃喃道,抬起頭來。「你回來了。」

  他望著她伸懶腰,扭扭脖子,頭髮鬆鬆地披瀉下來。望著她的臉,他沒看到欺騙或狡猾,只有一個昏昏欲睡的女孩想擺脫睡意。她圍著肩膀的披肩質料是粗糙的暗褐色羊毛。她一手撫過臉頰時,留下一個灰燼的印子。他心想,她完全不同於魏樂弗姊妹,還有她們的絲綢禮服、漂亮的流蘇邊圍巾和細緻的山羊鞣皮靴。跟那對姊妹在一起,他從不覺得看到了她們真實的一面,她們對於調情的虛偽遊戲已經太熟練了。不像眼前這位姑娘,張著嘴打哈欠,揉揉眼睛,自然得就像個孩子剛從小睡中醒來。

  她抬頭望著他。「你告訴他了嗎?他怎麼說?」

  「葛林佛大夫還不想妄下判斷。他希望親自聽聽你的說法。」他湊近她,一手放在她肩膀上。「羅絲,他提出一個很大方的提議,溫德爾和我都覺得是最好的。葛林佛大夫主動提出要收留瑪姬。」

  她全身僵硬,雙眼中閃現的不是感激,而是恐慌。「告訴我你們沒有答應!」

  「這樣對她要好得多。比較安全,也比較健康。」

  「你沒有權利!」她猛地站起來。諾里斯望著她的雙眼,看到了那種原始的兇猛,這個忠誠的女孩準備要為自己所愛的人犧牲一切,她嚐盡苦頭只求讓外甥女平安長大。「你把瑪姬給了他?」

  「羅絲,我從來沒有辜負你的託付!」

  「她不是你的,你沒資格拿去送人!」

  「聽我說。認真聽我說。」他雙手捧起她的臉,逼她看著自己。「我告訴他,你是唯一可以決定的人。我告訴他,我只能照你的想法做。我會聽從你的命令,羅絲,不管是什麼樣的命令。你最清楚什麼才是最好的,我只希望你們幸福而已。」

  「你是真心的?」她低聲說。

  「沒錯,我是真心的。」

  他們彼此凝視好一會兒。忽然間她的雙眼因為淚水而發亮,她抽身後退。他心想,她好小,好脆弱。但這個女孩卻背負著全世界的重量,以及全世界的嘲笑。她長得很漂亮,溫德爾說過。這會兒低頭看著她,諾里斯看到一個純潔而誠實的美女,即使臉上有污痕,卻美麗依然,那是魏樂弗姊妹永遠比不上的。她們只是兩個穿著絲綢禮服儍笑的公主罷了。眼前這位姑娘擁有的這麼少,卻照顧智能不足的比利。她努力湊出每一分錢,讓她姊姊體面地下葬,而且餵飽她的外甥女。

  這個姑娘會支持我,即使我不配。

  「羅絲,」他說,「我們現在該談談未來了。」

  「未來?」

  「你和瑪姬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得老實告訴你:我在學校可能待不下去了。我不曉得還能不能租得起這個房間,更別說要養活三個人了。」

  「你希望我離開。」她說,一副就事論事的口氣,好像沒有其他可能的結論。她讓他可以輕易送他走,不會為難。她寬厚地解除了他所有的罪惡感。

  「我希望你平安。」他說。

  「我不會垮掉的,諾里斯。我可以接受事實,告訴我就是了。」

  「明天,我要回貝蒙特老家。我父親等著我回去過聖誕節。我可以告訴你,待在那邊不會太愉快。他不是喜歡慶祝的人,而且我大概得做很多農場裡面的雜事。」

  「你不必解釋,」她轉身。「我明天早上會離開。」

  「沒錯,你會離開,跟我一起走。」

  她忽然轉身回來面對他,雙眼開心地睜大了。「去貝蒙特?」

  「那是對你們兩個最安全的地方。那裡有新鮮的奶讓瑪姬喝,有床讓你睡。沒有人會發現你們的。」

  「我可以帶她去?」

  「當然要帶她去。我不會想要丟下她。」

  她開心得撲向他懷抱。她沒多想,差點把他撞得往後倒。他大笑著抱起她,在小小的房間裡旋轉,覺得她跳動的心臟抵著自己的胸口。

  忽然間羅絲往後抽身,他看到她臉上的疑慮。「但是你父親會怎麼說我?」她問。「會怎麼說瑪姬?」

  他無法對她撒謊,尤其她這麼坦然盯著自己的雙眼。「我不知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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