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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花園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4 20:11
現在
茱麗亞開著車子,逃離波士頓夏日的熱浪,加入週末車陣,北上前往緬因州。開過新罕布夏州的州界,戶外的氣溫已經降了五度。半個小時後,她駛入緬因州內時,空氣開始透著寒意。很快地,她視野中的森林和岩石海岸線便消隱在濃霧中,往北的世界一片灰白,迂迴的道路行經一片幽靈似的風景,只有霧中朦朧的樹木和形影模糊的農舍。
等到她下午終於抵達林肯維爾這個濱海小城,霧已經濃到她幾乎看不見碼頭邊那艘渡輪的龐大輪廓。亨利‧佩吉警告過她船上空間有限,所以她把汽車停在渡輪站的停車場上,抓起她的過夜包,走向渡輪。
在開往小島區的渡輪上,窗外什麼風景都看不見。
她下了船,走進一片茫然不知方向的灰色世界。亨利‧佩吉的房子離渡輪站只有一哩──「夏天散步過來很舒服。」他說過。但在濃霧中,一哩像是永遠走不完。她緊靠著路邊走,免得被路過車子撞上,而且每次聽到有車子駛近,就趕緊閃到路旁的雜草叢中。她心想,原來緬因州的夏天就是這樣,害她穿著短褲和涼鞋直發抖。儘管她聽得到鳥叫聲,卻看不見鳥。唯一看得到的就是腳底下的柏油路,還有路旁的雜草。
前方忽然出現一個信箱。從頭鏽到尾,她只勉強看得到信箱側面褪色的字:「石林居」。
亨利‧佩吉的房子。
只能容得下一輛車的泥土車道緩緩上坡,經過濃密的樹林,路旁灌木和低處的樹枝伸出來,像爪子似的搔抓行經的車子。她愈走愈不安,擔心自己就要被困在這條孤單的道路,在這個濃霧封鎖的小島上。那棟房子乍然出現眼前,突然得把她嚇了一跳,不禁停下腳步,好像見到一隻野獸忽然在霧中現形。那棟房子是由石頭和木材建成,多年來已經被含鹽的海風加上了一層銀白。儘管她看不見海洋,但知道就在附近,因為她聽得到海浪拍擊岩石,還有海鷗在頭頂飛掠而過的鳴叫。
她爬上老舊的階梯,來到門廊敲門。佩吉先生說過他會在家,但沒人來應門。茱麗亞很冷,又沒帶外套來,除了回到渡輪站也無處可去。挫折之餘,她把袋子放在門廊上,繞到屋後去。既然亨利不在家,她倒不妨去看看後頭的視野──雖然今天不太可能看得到什麼。
她沿著一條石頭小徑來到後花園,裡頭一堆過度繁茂的灌木和沒修剪的青草。儘管看來久已缺乏園丁照顧,但她從精緻的石工看得出來,這裡一度必然十分美觀。她看到一道生滿青苔的階梯往下通到霧中,還有矮矮的石牆圍起一層層花圃。在海濤聲的誘惑下,她走下石階,經過幾叢百里香和貓薄荷。海洋很接近了,她期待著隨時可以看到一眼海灘。
她往下踏,腳跟底下是一片空無。
她猛吸了口氣,掙扎後退,一屁股重重坐在石階上。一時之間,她只是坐在那兒,往下瞪著一層層漂浮的霧氣,底部的岩石至少深達二十呎。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兩邊被侵蝕的泥土,還有一棵暴露出根部的樹,幾乎攀不住逐漸崩落的崖側。她往下凝視著海洋,心想:如果掉下去不會摔死,但在冰冷的海水裡,要不了多久也會淹死。
她撐著顫抖的雙腿往回爬,一路都擔心懸崖會忽然垮掉,把她拖下去。快爬到頂端時,她看到等著她的那名男子。
他佝僂著身軀站在那兒,關節腫大的手抓著一根拐杖。在電話裡,亨利‧佩吉的聲音聽起來很老,眼前這個人看起來更老,頭髮白得像周圍的霧氣,金屬框眼鏡後頭的雙眼瞇著。
「那些石階不安全,」他說。「每年都會垮掉一級。那邊的土地不牢靠。」
「我也發現了。」她說,因為迅速爬上來而喘著氣。
「我是亨利‧佩吉。想必你就是漢默爾小姐吧。」
「希望你不介意我到處看看,因為你不在家。」
「我一直都在家啊。」
「可是剛剛都沒人來應門。」
「你以為我可以馬上衝下樓梯去開門?我已經八十九歲了。下回別忘了要有耐心一點兒。」他轉身穿過石頭鋪成的陽台,來到一排落地玻璃拉門前。「進來吧。我已經冰了一瓶很好的蘇維儂白酒。不過天氣這麼冷,其實該喝紅酒的。」
她跟著他進屋。跨過玻璃拉門時,她心想,這地方看起來跟他一樣老舊。有灰塵和舊地毯的氣味。
還有很多書。海洋的那個房間,牆上從地板到天花板都是書架,塞了幾千本舊書。一面牆上有一座巨大的壁爐。儘管這個房間很大,但窗外白霧逼近,使得屋內感覺陰暗而侷促。房間中央的餐桌旁又堆了十來個紙箱,感覺就更擠了。
「這些是希爾妲留下的一部分紙箱。」他說。
「一部分?」
「地窖裡還有二十來箱,我沒動過。或許你可以幫我搬上來,因為我撐著拐杖也不好搬。我可以找我姪孫來搬,不過他老是很忙。」
那我就不忙嗎?茱麗亞心想。
他拄著拐杖走到餐桌旁,其中一箱資料散落在老舊的桌面上。「你可以看得出來,希爾妲是個收集狂,從來不丟東西的。活到她那個歲數,就會累積一大堆東西。不過這些東西呢,結果還滿有趣的,只可惜一團混亂。我找的搬家公司只是把東西塞進紙箱裡。這些舊報紙從一八四〇年到一九一〇年都有,沒有任何秩序。我敢說還有更早的報紙,不過我們得打開所有箱子才能確定。要全部整理過的話,可能得花掉我們好幾個星期的時間。」
茱麗亞低頭看著一份一八四〇年一月十日的《波士頓廣告日報》,忽然這才想到他用的詞是「我們」。她抬頭。「對不起,佩吉先生,但我不打算待很久。你能不能就把有關我房子的那些資料,讓我看一下就好?」
「喔,是了,希爾妲的房子。」出乎她意料地,他離開她身邊,拐杖一路敲過木頭地板。「一八八〇年蓋的,」他走向另一個房間,回頭喊著。「當時的屋主是我的一個祖先,叫瑪格麗特‧泰特‧佩吉。」
茱麗亞跟在亨利後頭,來到一個廚房,看起來好像一九五〇年代以後就沒整修過。櫥櫃上有一條條污垢,爐子上濺著舊油污和一些看起來像是乾掉的義大利麵醬。他在冰箱裡翻找著,然後拿出一瓶白酒。
「那棟房子後來一路傳了好幾代。我們全都是收集狂,跟希爾妲一樣,」他說,把一個螺絲開瓶器旋進瓶裡。「所以最後才會留下這些文件寶藏。這麼多年下來,那房子的屋主都是我們家族的人。」軟木塞拔出來,亨利望著她。「直到賣給你為止。」
「我花園裡的那些骨頭,大概是在一八八〇年之前就埋下的,」她說。「那個哈佛大學的人類學家是這麼告訴我的。說那個墓穴比屋子還要古老。」
「有可能,有可能。」他從上方的櫥櫃拿出兩只葡萄酒杯。
「從這些紙箱裡,也查不到有關那些骨頭的資料。」所以我來這裡只是浪費時間。
「你怎麼曉得?那些文件你連看都還沒看過呢。」他在兩個酒杯裡倒了酒,然後拿了一杯遞給她。
「白天就開始喝酒,會不會有點早?」她問。
「早?」他嗤鼻。「我已經八十九歲了,地窖裡有四百多瓶上好的葡萄酒,打算全部喝完。我倒是比較擔心現在開始喝會太晚。所以拜託,陪我一起喝吧。有人分享的話,滋味總是特別好。」
她接了杯子。
「剛剛我們談到哪裡了?」亨利問。
「那個女人埋葬的年代比蓋房子更早。」
「啊。」他拿起自己的杯子,拖著腳步慢慢走回書房。「很有可能是這樣。」
「所以我不明白,這些箱子裡怎麼能查出她的身分。」
他迅速翻閱了餐桌上的那些紙,抽出一張,放在她面前。「這裡,漢默爾女士。線索就在這裡。」
她低頭看著那封手寫的信,日期是一八八八年三月二十日。
◇◇
最親愛的瑪格麗特:
感謝你的好心,為愛米莉亞的辭世捎來真誠的哀悼。這個冬天對我來說很難捱,每個月好像都有一個老朋友因病老而離去。此刻,我懷著最深的憂傷,必須思考時光飛逝,自己已經來日無多了。
我知道。這或許是我最後的機會,跟你說一件早就該說、卻始終難以啟齒的事情。我之前一直不願意提起,因為我知道你阿姨覺得最好瞞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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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麗亞抬起頭。「這是一八八八年寫的。比那些骨頭埋葬的日期要晚得多。」
「你看下去就是了,」他說。於是她繼續閱讀,直到最後一段。
◇◇
現在時間晚了,天黑以後,老人的眼睛就撐不了多久。隨信附上我前面提到的那張新聞剪報。如果你不想知道更多,請告訴我,我從此不會再提。但如果這個有關你父母的主題吸引了你的興趣,那麼我下回有機會的時候,就會再度提筆。我會告訴你這個故事,有關你阿姨和「西城死神」的真實故事。
致上最衷心的祝福,
O‧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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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O‧W‧H‧是誰嗎?」亨利問。他眼鏡後方被放大的雙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你在電話裡告訴過我,是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
「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是個法官,對不對?他當過聯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亨利憤怒地嘆了口氣。「不,那是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二世,是他兒子!這封信是老溫德爾寫的。你一定聽說過他。」
茱麗亞皺起眉頭。「他是作家,對吧?」
「你只知道他是作家?」
「很抱歉,我不是教歷史的老師。」
「你是老師?教什麼的?」
「小學三年級。」
「就算是教小學三年級的老師,也該知道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不光是文學人物而已。沒錯,他是詩人、小說家、傳記作家。他同時也是教授、哲學家,而且是波士頓最有影響力的評論家。另外還有一個身分,在他對人類的種種貢獻之中,這件是最重要的。」
「是什麼?」
「他是醫生。他那一輩裡最優秀的之一。」
她低頭看那封信,比較有興趣了。「所以這封信有歷史意義。」
「而且他寫這封信的對象瑪格麗特──也就是我的高祖母,瑪格麗特‧泰特‧佩吉醫師,生於一八三〇年。她是波士頓最早的女醫師之了你現在擁有的那棟房子,最早就是她的。一八八〇年那棟房子蓋好時,她應該是五十歲。」
「信裡頭提到的這個阿姨是誰?」
「我不知道。我對她一無所知。」
「那還有其他霍姆斯寫的信嗎?」
「我正希望我們能找出來。」他朝餐桌旁堆的那十幾個紙箱看了一眼。「到目前為止,我只翻過這六個箱子。裡頭亂七八糟,什麼順序都沒有。不過這就是你那棟房子的歷史,漢默爾女士。這就是以前住在裡頭的人所留下來的。」
「他說他附上一張剪報。你找到了嗎?」
亨利拿起一張剪報。「我相信他提到的就是這個。」
那張剪報已經因為年代久遠而變成褐色,因而在窗戶透進來的灰白光線中,她實在看不清上頭印的小字。亨利開了一盞燈之後,她才終於看清楚了。
◇◇
西城謀殺案,據稱「駭人聽聞又怪誕」
星期三晚間十點,夜警隊巡警接獲報案前往麻州綜合醫院,該院護士艾格妮絲‧普爾小姐被發現氣絕身亡,躺在該院後階梯上的一大灘血中。根據夜警隊的普拉特巡警表示,從死者傷口判斷,無疑是一件極其殘酷的攻擊,很可能是用切肉刀之類的大型切割工具造成。為了安全起見,警方不肯透露唯一的目擊者之身分,但普拉特巡警證實是一名年輕女性,她描述攻擊者是「像死神穿著黑色斗篷,還長了猛禽的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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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謀殺案發生在波士頓,」茱麗亞說。
「從你威斯頓的房子搭馬車過去,只要半天就到了。而且這宗謀殺案的被害者是女人。」
「我看不出跟我的房子有什麼關聯。」
「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可能就是關聯。他寫信給瑪格麗特,而瑪格麗特當時住在你的房子裡。他信裡還提到她的阿姨,以及一個叫『西城死神』的兇手。不曉得怎麼回事,總之霍姆斯跟這個謀殺案有關──讓他覺得在五十多年後,還是不得不告訴瑪格麗特。為什麼?瞞著不讓她知道的這個祕密,到底是什麼?」
遠方傳來的輪船汽笛聲,讓茱麗亞抬起頭來。「真希望我不必去趕渡輪。我真的很想查出答案。」
「那就別走嘛。你乾脆留在這邊過夜吧?我看到你的過夜包就放在前門邊。」
「因為我不想把包包放在車上,才會隨身帶著。我已經計畫好,晚上要住在林爾的一家汽車旅館。」
「可是你也看得出來,我們這裡有很多工作要進行!我樓上有個很不錯的客房,視野非常好。」
她看了窗子一眼,現在外頭霧更濃了,很納悶他說的視野是什麼模樣。
「不過呢,或許其實不值得你費這個事。看起來我是唯一還在乎歷史的人了。我原先還以為,你可能會跟我有同感,因為你摸過他的骨頭。」他嘆了口氣。「唉,好吧。有什麼差別呢?有一天,我們都會像她一樣死去,被人遺忘。」她轉身。「最後一班渡輪是四點三十分開。如果你想趕上,最好現在就出發到碼頭去。」
她沒動。她還在想著他說的話,有關被遺忘的人。
「佩吉先生?」她說。
他回頭看,像個駝背的小精靈抓著他那根多節瘤的拐杖。
「我想我留下來過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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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個年紀這麼大的人來說,亨利的酒量相當好。等到他們吃完晚餐,第二瓶葡萄酒已經喝掉大半,茱麗亞的眼睛已經開始看不清楚了。夜幕降臨,在燈光底下,屋裡的每樣東西都發出一種溫暖的光暈。他們的晚餐就是在那張散放著紙頁的餐桌上吃的。眼前桌上除了吃剩的烤雞之外,還有一疊她尚未檢查過的舊信和剪報。但是她腦袋開始發暈,今天晚上大概沒法再繼續閱讀下去了。
亨利一點也沒有遲鈍的跡象。他又補滿了自己的酒杯,邊喝邊伸手拿了另一封信,這些寫給瑪格麗特‧泰特‧佩吉的手寫信件真是多得沒完沒了。有的是她心愛的兒女和孫兒女寫的,還有世界各地的醫師同業寄來的。亨利喝了那麼多杯葡萄酒,怎麼還有辦法看清那些褪色的字跡?八十九歲聽起來好老,但是亨利的酒量居然比她還好,而且在今晚的閱讀馬拉松中,一定堅持得比她久。
他從眼鏡框上方看了她一眼。「你放棄啦?」
「我累壞了。而且恐怕是有點醉了。」
「現在才十點。」
「我沒力氣了。」她看著他把那封信湊到眼鏡前,瞇著眼睛閱讀上頭褪色的字跡。她說,「跟我談談你的堂妹希爾妲吧。」
「她是老師,跟你一樣。」他把那封信翻面繼續讀,然後心不在焉補了一句:「她沒生小孩。」
「我也沒有。」
「你不喜歡小孩?」
「喜歡啊。」
「希爾妲不喜歡。」
茱麗亞往後靠回椅子上,望著那疊紙箱,希爾妲‧錢布雷唯一留下的遺物。「所以她才會一個人住,因為沒人陪她。」
亨利抬頭看了一眼。「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個人住?因為我想一個人住,這就是原因,我想住在自己的屋子裡,而不是什麼安養院。」他伸手拿杯子。「希爾妲也是那樣。」
頑固?暴躁?
「她死在她想要的地方,」亨利說。「在家裡,在她的花園。」
「我只是覺得,她躺在那裡好幾天才被人發現,這樣好慘。」
「我也會是一樣的。我姪孫大概會發現我的屍體就坐在這張椅子上。」
「這麼想真可怕,亨利。」
「孤僻的人就會有這種下場。你一個人住,所以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她盯著自己的杯子。「我一個人住,不是自己願意的,」她說。「我丈夫離開我了。」
「為什麼?你似乎夠討人喜歡啊。」
夠討人喜歡。是喔,這種特質還真能吸引男人呢。他的評語無意間帶著侮辱,因而惹得她大笑。但在那大笑中,卻又引出眼淚。她身體前傾,頭埋進雙手裡,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發生在現在,為什麼會是在這裡,在一個她才剛認識的老人面前?理查離開的幾個月來,她從來沒哭過,人人都覺得她很堅忍。但現在她似乎再也憋不住淚水了,她努力想忍回去,努力得全身發抖。亨利什麼都沒說,也沒試圖安慰她。他只是審視著她,就像審視那些舊報紙一樣,好像這場情緒爆發只是個新鮮有趣的事情。
她擦擦臉,忽然站起來。「我要去梳洗一下,」她說。「然後我想我要去睡覺了。」她收拾了晚餐的盤子,轉身走向廚房。
「茱麗亞,」亨利說。「他叫什麼名字,你先生。」
「理查。還有,他是我前夫。」
「你還愛他嗎?」
「不。」她輕聲說。
「那你幹嘛為了他哭?」
亨利這個問題很合理,而且直搗核心。「因為我是個白癡,」她說。
❖
在屋裡的某處,電話鈴響了。
茱麗亞聽到亨利拖著腳步經過她臥室門外,一路頓著拐杖。打電話來的人顯然知道他得多花點時間才能走去接,因為電話響了至少十來聲,他才終於接起來。她模糊聽到他的聲音,「喂?」然後過了幾秒鐘,「對,她現在人在這裡。我們一直在整理那些箱子。老實說,我還沒決定。」
決定什麼?他在跟誰講電話?
她竭力想聽清他接下來講的話,但他的聲音壓低了,她只能聽到一陣模糊的低語。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沒了,她只聽到的海濤聲,還有老房子發出的吱嘎呻吟。
次日早晨,在白晝的天光下,那通電話似乎一點也不重要了。
她下了床,穿上牛仔褲和乾淨的T恤,來到窗邊。今天還是沒任何風景可看。外頭的霧似乎更濃了,緊貼著玻璃窗,她心想,這霧濃到如果她把手伸出去,可以摸到像灰白色棉花糖的東西。我大老遠開車來緬因州,她心想,結果根本沒看到海。
房門上突然傳來響亮的輕叩聲,她嚇了一跳,連忙轉身。
「茱麗亞?」亨利喊道。「你醒了沒?」
「才剛起床。」
「你一定要趕快下樓。」
聽到他催促的口吻,她趕緊來到房間另一頭,打開房門。
他站在走廊上,興奮得滿臉發亮。「我找到另一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