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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帝王廟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一行從馬市橋上了平則門大街,朝東沒幾步路就到了帝王廟大門,大門對面的影壁後面是一條深巷,進了衚衕沒走多遠,路東朝西有一座院門,站在門口就能聽到裏面轟轟嚷嚷,忽然又有一片喝彩之聲。方天保道:「應該就是這裏了。」

衆人下了馬,正要商議如何進去查看,就見那院門被人從裏面打開,從中走出一個後生來。那人一身練家子的短打扮,披着一件棉披襖,頭上並沒戴巾帽,卻用藍布包纏了幾圈。楊繼宗目光一閃,急道:「抓住他!」

那後生擡眼見門口竟有一夥官差,不及細想,扭頭就想鑽回院裏。但他哪裏有對面的錦衣校尉快捷,身子還沒轉過來,已經被兩個校尉上前扭住,用力按倒在地下。他原想大聲喊叫,怎奈臉已經被死死按到泥地上,嘴也張不開,卻沒有叫出聲來。

楊繼宗示意把那後生拉到離院門稍遠處盤問,因有兩把利刃架在脖子上,那後生此時也不敢再喊叫了,被拉到一邊強按着跪在地上。

袁彬已經明白楊繼宗的用意,站立在那後生身前厲聲喝問:「初九日夜裏,你參與在冷鋪殺人,還想逃嗎?」

後生卻使勁兒向上挺着身子,盡力仰起頭直視袁彬,「小人是老實良民,並未殺人!」

楊繼宗不想與他糾纏,上前一把揪下他頭上的藍布纏頭,那人卻疼得打了個冷戰,因他額頭上本有一塊傷疤,結痂未愈,被楊繼宗一把扯下,卻粘連着揭開了傷疤上的血痂,鮮血也洇了出來。

楊繼宗仔細看了看他的傷疤,才冷笑道:「你這傷疤怎麼回事?」

「小人習練武藝,不小心碰傷的。」

「碰到什麼地方?」

那人愣了一愣才道:「是碰到牆角上了。」

「你這牆角倒是生得蹊蹺,怎麼還有些枝枝杈杈,一會兒我倒要看看。」說罷也不再審,對袁、方兩人道:「此人必是兇手之一。君定兄先找個僻靜之處審審他,文質兄咱們和各位錦衣到院裏看看。」

袁彬對手下稍作佈置,與楊繼宗等人一起再到院子門前,因那大門並沒有從裏面插上,隨手一推就開了。錦衣校尉們魚貫而入,趁裏面的人還未曾驚醒過來,已經佔據了各處要路。楊繼宗和袁彬跟着進了院子。

那院子二門裏面並沒有南房和東西廂房,只有一座北屋正房,因而院子極爲寬敞。院中有十幾個後生正在演練刀棍,天氣雖然還很寒冷,卻都只穿着單衣單褲,仍是汗氣騰騰。突然見到五六個錦衣校尉進了院子,這些練武的後生都是一愣,然後又迅速圍成一個圓圈,長短兵器相間,儼然一個戰陣,與幾個錦衣校尉對峙。

楊繼宗不願兩方發生衝突,高聲叫道:「我們是錦衣衛辦案,不關旁人的事,要找景七問話!」

這時才見從北屋裏走出一個紫臉大漢,朗聲道:「幾位官爺要找小人查問何事呀?」來人正是景七。

楊繼宗卻先向前拱手道:「景七爺別來無恙,前幾日承蒙相助,學生還沒來得及道謝呢。」

景七也認出了楊繼宗,笑道:「原來是京中聞名的楊公子駕到。那日在白雲觀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我一個大混混兒,哪裏有機緣幫得了您這位貴公子呀?」

楊繼宗見對方人多,又是有兵器在身的練家子,很難用強,因道:「這個事咱們慢慢再講,可貴屬下總是這麼繃着也太過疲勞。」又大聲對衆人道:「我們找景七爺要問些事情,問清楚了自會離去,諸位不必驚恐。」才又看着袁彬說:「袁爺,我們進屋講談可好?」

袁彬點頭,與楊繼宗先進了屋。景七讓練武的後生們且先放鬆,卻也沒有讓他們離開。

景七進屋後還要上茶,袁彬說不必,卻不問話,等着楊繼宗開口。

楊繼宗也先不提冷鋪殺人的事,卻道:「剛纔說承蒙相助,是說前幾日我有一個侄女不小心走丟了,讓我們好生煩惱,還多虧閣下幫着打探消息,才找到了那閨女。此等大恩,豈能不謝?」

景七聽他這樣說,只是笑笑,卻不置可否,等着他說正題。

楊繼宗才道:「可是一碼說一碼,我們今日來到貴處,卻不是專爲了來道謝的。這位錦衣衛百戶袁爺今日要查的是一件案子,就是初九夜裏和義門裏冷鋪殺死十七條人命的潑天大案!」

景七面色沉靜道:「那邊冷鋪裏殺人,在下也聽說了——此事眼下京城裏怕是無人不曉了吧。只是不知,袁爺有什麼事要問我,此案與敝人有何干系?」

楊繼宗用眼睛盯着景七,一字一句說道:「據我們這兩日偵訊,你景七與此案豈止是有干係,恐怕就是兇手主犯!」

景七哈哈大笑道:「人都傳說楊公子斷案精細縝密,原來只是虛誇浮浪之言。我雖是京中混混,殺人的膽色、力氣都有,卻唯獨不會去殺幾個又髒又臭的叫花子。我倒要請問楊公子,我景七放着年節不過,三更半夜天寒地凍地跑到冷鋪裏去宰殺十多個花子,我圖的是什麼呢,可是吃飽了撐的?」

楊繼宗見他有些虛張聲勢,反倒平靜下來,「你殺那些乞丐,自有緣由,這些事要全都說出原委還真是要費些力氣。」講罷看看袁彬說:「不如就讓他們把茶上來,咱們慢慢道來。」








喝了一口茶,楊繼宗才繼續說道:「我來講這個故事,你且不要分辯,等我說完了你再說是也不是。」

景七冷笑點頭,示意讓他來說。

楊繼宗道:「閣下帶人行兇,自然不是一般的報復殺人或是圖財害命,真正的目的卻是要栽贓陷害。」

景七聽他這麼說,臉上不由一冷,卻遵約並不答話,微眯着雙眼聽他繼續說。

「那和義門內北冷鋪中原有一個小叫花子名叫車子,因生得齊整,在去年冬至前被一家富戶收作了小廝。這家富戶卻也非泛泛之輩,收小廝的名叫仝清,他兒子在京中卻是大大有名,就是神算瞽者仝寅!」

聽他說到仝寅,景七的眼睛才略睜開一些,微有驚異之色。

「這一層關係在此案中至爲重要,咱們卻先按下不表。且說那北冷鋪的頭領魏大虎最初爲車子的事得了十兩銀子,後來又覺後悔,在年前就曾幾次帶人到仝清家中吵鬧,仝家又給了些銀錢,事情卻一直未了。到初七那日,魏大虎等人趁仝家不備,竟然把車子從仝家搶回了冷鋪。

「那仝清雖然氣惱,本來也打算過了燈節之後再去與那些乞丐計較。誰知初九那日晚上,閣下的人卻趁着與仝清喝酒,一番挑撥,讓那仝清怒上心頭,領了幾個人當夜就要去冷鋪中奪回車子。

「你見事情已經安排妥當,才帶領手下一干強人,趁夜來到北冷鋪。你與那魏大虎本來也該認識,當夜把他叫到冷鋪門外,以刀相脅,讓人先領走了車子,一面就叫人將冷鋪裏一衆十四人全部殺害。同時又在冷鋪門口殺了魏大虎,將他的屍身拖進屋內。此時正好有兩個在外打更的乞丐巡夜回來,也一併被你們殺死。」

此時景七兩眼已經睜圓,怒道:「如此細緻的圖畫,怕不是你姓楊的做夢想出來的吧,何人見着了?」

楊繼宗冷笑道:「正所謂人的聲,樹的影,你自以爲案子做得乾淨利落,其實留下的蛛絲馬跡又豈止一處兩處,要復原作案當時情形何其容易!只是閣下爲此案故意設下重重疑障,倒也確實費了我們一番心思。」

景七不愧是京中大豪,聽說此話,反而笑了,頗感興趣地說道:「這個在下倒是願聞其詳。」

「閣下想必也聽說了那北冷鋪中有個姓高的乞丐,號稱知道南方一處寶藏,因此街面上廣爲傳言,說是他有一張藏寶圖,關係上百萬的財富。因此你事先讓一個叫施全的道士,把那高蠻子在初九當日叫出來藏在朝天宮裏,又在殺人現場故意做出搜索物件的痕跡。無非是想讓辦案者以爲殺人者是爲了搶奪鉅額財產——爲百萬巨資而濫殺無辜雖也是天理難容,卻並非絕無可能。若我們真按這條線索找下去,因一時找不到那高蠻子,藏寶圖的事本來就似是而非,豈不是要用上許多時日也難以接近真相嗎?」

景七見他說得明白,不覺也跟着點了點頭。

「那個施全倒也不是外人,前日在白雲觀中,還虧了他的指點,我才找到丁誠僞造金符令牌之所,過兩日,學生怕還要去朝天宮裏當面致謝呢。那天施全在魁星樓幫我,閣下卻在花園中攪亂,一時還真猜不透二位本是一夥的。現在才明白了,原來施道士是爲引我入戲,閣下攪鬧卻並不是爲了幫那丁誠,而是爲了增添熱鬧,才便於此事在京城大肆傳揚。以此來看,二位的背景深不可測,纔會在這冷鋪殺人案中聯袂行事。」

「看來楊公子還真是精細。但你說是我帶手下殺人來栽贓陷害那個什麼仝清,卻不知這個贓是怎麼栽的,陷害那麼個老頭子又有何用啊?」

「這件陰謀,你只管殺人佈置疑團,栽贓的另有旁人。那晚你們殺人去後,仝清才帶人趕來,見滿屋屍體自然大驚,卻‘正好’被西城兵馬司巡夜的人撞見。那仝清已經被關在西城兵馬司牢中多日,卻未曾正式報官。至於陷害仝清是爲了什麼,我想以閣下在你背後大佬心目中的地位,應當也知道個大概,難道還要我再來解說嗎?」

景七聽楊繼宗都說完了,才哈哈笑道:「楊公子憑着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復原殺人作案的現場,活靈活現,在下實在佩服。只可惜,你說得雖然圓滿,卻並無幹證,恐怕成不了官司。」

楊繼宗雙目炯炯,直視景七,「怎麼沒有幹證?那魏大虎就是證人!」

景七一驚道:「難道他的鬼魂前來告狀?」

「哪有鬼魂告狀的道理。但你們離開之時,那魏大虎卻還一氣未絕,用盡最後力氣在冷鋪牆上按下七個指頭的手印,並在牆根放下他原本掛在腰間的酒葫蘆。」

「那又怎樣?」

「那是魏大虎在告訴我們:殺人者就是你帝王廟前的景七!」

景七雖然震驚,卻仍不屑搖頭道:「你這猜測之辭,到了官府怕也作不得數。」

此時方天保卻從門外進來,手拿着幾頁紙張,直接對楊繼宗和袁彬道:「那小子招了。」

楊繼宗拿着供狀與袁彬一起看了幾眼,才笑對景七說:「真是不巧,你手下有一個叫邱八的,因那晚殺人時被一乞丐用灰耙子打了一下,剛纔被我們逮住,頭上的傷痕卻正好與冷鋪裏留下的灰耙對上了號。宛平縣的方捕頭在外面審他,他已經全都招了!」








景七聽說那邱八竟會招了,皺了皺眉道:「這小子忒菜,這麼就招了!」人倒也沉着鎮定,又對楊繼宗道:「恐怕就憑着這小子的一紙招供,也難定我的罪吧?」

袁彬在一邊冷冷道:「十七條人命的大案,就是稍有牽連也要拿你去盤問,何況那邱八已經招認參與殺人,領頭的就是你景七。」

景七也不慌張,「看來在下難免要和袁軍爺到錦衣衛走一遭了。這些年來,我景七順天府、大興縣、東城兵馬司的大牢都見識過了,還就是沒去過錦衣衛鎮撫司的詔獄,今天正好認認門。」說完又對着門外的手下人等大聲說道:「你們全都先回家裏待着,不要妄動,等我的消息,過幾天還有大事要做。」

袁彬也不在乎景七張狂,讓校尉先給他戴上械具,押着出了院子。

纔出院門,楊繼宗見北邊衚衕口有一匹白馬款段而來,馬上的卻是徐貫。楊繼宗正有話想問徐貫,遂急步向前,在馬前施禮道:「元一兄,可巧不巧,今日又在這裏碰到年兄了。」

徐貫見楊繼宗身後又是錦衣又是皁吏,還押着個景七,不由有些慌亂。卻立刻定住心神,下馬拉住楊繼宗的手道:「還真是天涯何處不逢君呀,承芳兄怎麼有閒心到這邊玩耍?」

楊繼宗冷笑道:「我哪裏有什麼閒心,這幾日被年兄的連環妙計支應得東奔西跑,今天正好與年兄算算總賬。」也不與他引見袁彬和方天保,徑向袁、方二人道:「文質兄、君定兄請先帶人回去,我還要與這位元一兄略作盤桓。」

見不遠處有一個小雜貨鋪,也不徵得徐貫的同意,拉了他的袖子就鑽了進去,讓楊二在外面看着馬。

小鋪本來生意清淡,掌櫃的忽然見到兩位華服公子闖了進來,有些吃驚。楊繼宗從袖中掏出一把銅錢放在櫃檯上,說道:「我們有事要佔貴店一點地方,打攪!」掌櫃的連忙搬了兩個凳子放在櫃檯前面,自己悄悄溜進櫃檯後面的小門,只隔着門簾看着櫃檯裏的貨物。

坐定了,徐貫才勉強笑道:「承芳兄這樣心急火燎的,還要與我算賬,卻是爲了什麼?」

「年兄剛纔也看見了,景七已經被錦衣衛拿問,難道元一兄就不想問問是出了什麼事情?」

徐貫也知楊繼宗大概已經探明瞭冷鋪殺人的案情,就不再隱瞞:「我正想問,不知那景七犯了什麼事?」

「他在初九夜晚,帶人到和義門內冷鋪殺了十七條人命,現已有隨同招供了。只是,他們殺人,一不是爲了尋仇報復,二不是爲了圖財害命,這樣做,都是爲了栽贓陷害一個人。」

「要陷害哪個?」

「這倒要問一問你元一兄了。年兄這幾日兩次到兵馬司牢房,見的卻是何人?」

徐貫見他連這事都知道了,不再裝糊塗,拱手道:「承芳兄辦案,真是不世之才,看來對此事已經是一清二楚,小弟佩服,佩服!」

楊繼宗仍舊冷着臉道:「此案情形,有些已有真憑實證,有些地方還是靠依情理推演。你們得知仝清爲小廝的事與冷鋪的乞丐生隙,就設計讓他入彀,一面挑撥他帶人趁夜來冷鋪搶人,一面讓景七這些惡徒搶先一步把人殺了。仝清來到冷鋪,你們又佈置了西城兵馬司的史吏目在附近蹲守,故意把幾個石府的兵丁放跑了,卻單單拿住了仝清,還撕下仝清的一片衣袖放在死者手中,作爲他參與殺人的證據。」

徐貫見他說得明白,只得點頭稱是,又問:「楊兄可知,費這麼大週摺,要陷害那仝清何用啊?」

「你們抓到仝清,卻並不報官,而是私自押在兵馬司的獄中,實是要用這件潑天血案來要挾一個人,就是仝清之子仝寅。仝寅是出了名的孝子,自然不會不救其父。閣下兩番見那仝清,索取書信,大概就是要找仝寅來脅迫他爲你們做事吧?」

「承芳你猜得果然不差。你可知我們想要仝寅去做什麼?」

「以仝寅的身份,這也不難猜。你們無非是要仝寅以天命爲由,去說服武清侯石亨,要他參與你們的復辟之謀!」

兩人這些話說得聲音極小,因而幾乎是臉貼着臉,徐貫此時纔將身子向後挪了挪,用平常聲音說道:「既然承芳兄如此明白,何必再瞞!那日在宛平縣衙,小弟也曾對你說過家伯父的所見,都是爲了安邦定國,纔出此奇謀,承芳你何必來蹚這渾水呢?」

楊繼宗卻依然將身體湊過去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徐大人的大策是正是邪暫且不言,貴府叔侄爲了所謂大計,利用一幫窮兇棍徒,平白殺死十幾條無辜性命,難道說不怕離地三尺有神靈,要遭報應!」

徐貫頗不以爲然,翻了翻眼道:「自古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朝哪代的大政局中沒有成千上萬的屈死鬼?爲了江山社稷,天下安危,死幾個連苦主都沒有的花子又能怎樣?家伯曾道:左邊堆積黃金十萬兩,右邊殺人血流成河,還能目不轉睛,全然不顧,那纔是真宰相。要成大事,怎能拘於小節。待大事成後,我們自然要多找些僧道來念經超度那些冤死的魂靈,也算他們死得其所了。」

楊繼宗見他如此說話,知道是話不投機,已經辯無可辯,只是用力搖頭道:「天地之性,以人爲貴。爲了你們的伎倆就濫殺無辜,即便是平民百姓,即便是無名乞丐,終是人命關天。豈能如此,豈能如此!」

徐貫才道:「承芳兄一片惻隱之心,固然可敬,但大勢所趨,天命難違,得放手時且放手吧,何必再爭這一日之短長?」

楊繼宗冷笑道:「說什麼大勢所趨,在下所見的可淨是些鬼蜮魍魎。何況,元一兄的所謂大勢恐怕也未必就會一帆風順!」








徐貫見楊繼宗如此執拗,也只得嘆道:「也是近來大事需要人手,又因這案子已經佈置了重重疑團,一時大意了,沒讓他們全都暫時撤離京城,竟讓承芳兄只兩三天就把這案子幾乎破了。以兄臺這樣的精明縝密,若能與我等共謀大業,參贊謀劃,將來何愁不會宏圖大展,有無限的前程!」

楊繼宗本想一口回絕,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心想將來或許還需要留有餘地,因只搖頭道:「弟此次是受錦衣湯公之邀前來破案,大明的律法俱在,我也只知遵法而行。至於你所說的大業,一來在下人微力薄,難孚衆望;二來我對老兄的手法實難認同,只好忍看無限的前程付之東流了,可嘆,可嘆!」

徐貫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承芳兄何時心情有變,儘可來找小弟攀談,不論來談大事還是小事,俱都無妨。」

楊繼宗見全案已明,一心想要趕到仝寅處說明案情,或許還能說服他,不要幫徐有貞一夥去到石亨面前陳說。因此不再與徐貫糾纏,說聲告辭,出門與楊二騎馬走了。徐貫仍在後面搖頭遺憾不止。

行走不遠,卻見雲瑛和老麥正站在四牌樓西邊張望。雲瑛見了楊繼宗就連忙趕過來,也不等楊繼宗下馬,拉着馬頭急道:「剛纔一夥東廠的番子來到宛平縣衙裏,說要拿你!讓老麥說吧。」

老麥才道:「今日過午不久,縣衙裏來了幾個錦衣番子,卻說是東廠的人,稱是有人報了謀逆大案,要逮楊公子去問話。因公子不在,就把縣裏黃太爺也驚動了,又到公子的住處搜檢,取走了一些書冊之類。那些人沒有見到公子,就在縣衙前後佈下,專等着公子回來。我住在縣衙裏,聽見亂紛紛的,問明瞭才悄悄到玉喜庵告知了姑娘。」

楊繼宗聽到此訊倒十分驚異:難道是徐貫一夥已經預知我會弄清他們的海底,才又提前設計陷害我,讓我不能阻擋他們的「大事」?這動作也實在太快!因問老麥:「你可聽說,東廠的人到底爲了什麼事要抓我?」

「我聽縣裏衙役們說,那些番子只說是公子犯了謀逆大事,卻並沒有說清是什麼事,只見其來勢洶洶,聽說黃太爺也甚是驚怕。」

楊繼宗道:「我也想不出來這到底是爲了何事。可我自思從來並無過犯,倒也不怕它什麼東廠還是錦衣衛。只是今日還有一極爲緊急的事,若是被耽誤了,倒要遺恨終生了。」想了想又對雲瑛說:「咱們不妨也來個疑兵之計,卻又要勞動姑娘了。」

雲瑛哪裏還需客氣,忙問:「怎麼辦?」

「我只怕那些番子總是等不到我,又要四處盤查,誤了我的事。因此請姑娘騎上我的這匹劣馬,披上我的這件氅衣,與楊二一起到宛平縣衙附近走一走。最好是讓番子們看見卻一時捉不到你們,耽擱它一個來時辰,我卻要借姑娘的寶馬一用,儘快辦完了事,自會去鎮撫司投案。」

雲瑛卻擔心楊繼宗的安危,「你去自首,不是要吃許多苦處?」

「我本來沒有過失,他們能把我怎樣?倒是姑娘若被他們捉了,一定不要逞強,緊急時也可說出曹吉祥來搪一搪,只等我去自首了,你們自然無事。」

安排已定,楊繼宗又到路邊一家紙店裏寫了一封書信,交給老麥,「你把這封書子送到養榮堂,要親手交給靳孝。」

雲瑛把自己的棗紅馬牽過來,稍稍整理了一下鞍鐙,讓楊繼宗騎穩了,又輕撫着馬頸道:「謳很,你要乖乖聽秀才的話,不許調皮。」輕輕一拍馬臀,那棗紅馬揚蹄而去。

楊繼宗仗着馬快,故意從西四牌樓往南,一直到了宣武門裏才沿着順城街往東,在崇文門大街再往北拐,繞了一圈纔到石大人衚衕。他讓馬慢下來,才進衚衕口,忽見前面幾個人迎頭擋在馬前,卻又是幾個錦衣校尉。此時再想撥馬回頭,已經遲了。楊繼宗只得在馬上坐穩了,喝道:「諸位要做什麼?」

身前的人還未答話,身後卻有一個嘶啞刺耳的聲音道:「楊公子這頭口好俊呀!」不用看也知道,正是錦衣衛的逯杲。

楊繼宗扭身在馬上揖了揖道:「原來是逯兄還在這裏巡值,學生還要到前面有些私事,以後見面再和逯兄攀談。」

逯杲卻走到跟前用手拽住馬繮,得意道:「兄弟並非巡值,倒是在這裏專門候着楊公子的。我聽衛裏弟兄說,楊公子頭午在那仝宅裏似未得到什麼切實的消息,心想說不準今天公子還會再來。可想不到公子是單身一人前來,又換了駿馬,脫了大衣裳。今格雖然不算冷,公子穿得這麼單薄,要是着了涼可也不好。」

「逯兄在這裏單等我作甚?」

「因有人刺探到你楊公子與一件謀逆之案有關,把事件打到了東廠。東廠並沒有多少幹事,辦差還不都得是我們錦衣衛的人嗎?等着公子是要一同到官。」

「我楊繼宗向來並無過犯,東廠怎麼會要抓我?」

「這個我也不知,公子所爲自然自己清楚。現在就是想要楊公子跟我到我們衛裏北鎮撫司走一趟,到時候有事沒事,有多大事,就全都明白了。」

「這本也沒什麼。可學生眼下有一件十萬火急之事,要去與那仝寅一談。還請逯兄擔待一二,你們跟在我身邊也行,等我把話說完了,再與逯兄回衛裏交差可好?」

「楊公子說哪裏話。東廠交的案子,就是皇上的案子,詔獄大案又事涉謀逆,在下怎敢有半點疏忽?公子與那仝寅有什麼話說,等您自己的案子清了,自可來說,今天只怕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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