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仝宅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一
楊繼宗回到宛平縣衙時,天色已經不早,到後衙看過舅父舅母,一起剛用過晚飯,門房的衙役急着來報,說是錦衣衛袁爺來了。
楊繼宗連忙到大門去迎,就見袁彬與逯杲正在一處,見了楊繼宗就拱手道:「前日送寶姑娘回京後,就有些俗務在身,窮忙兩日,但早已知道你安然回到京城,我也就放心了。不想那邊冷鋪裏殺人的案子又要有勞承芳你了,公讓公叫我今後管轄這個案件,才與這位逯兄來了。」
逯杲也在一旁道:「湯長官剛纔讓敝弁把冷鋪裏殺人現場的繪圖和這條衣片給楊公子送來,順便也將審訊所得消息告知公子。」
楊繼宗接了繪圖等物,把袁彬和逯杲讓進自己的房內,才聽逯杲述說:
「昨天晚上敝弁就連夜把南冷鋪的花子,當地附近幾個總甲、鋪頭,以及周圍的住戶,還有幾個在這邊轉的團頭花子,全都抓了審問,有形跡可疑不老實的也用了刑具。」
據逯杲說,綜衆人供述,所得無非幾點:
一是衆乞丐都說絕不可能是乞丐內部紛爭火併。北冷鋪魏大虎一向仗着人多勢衆,確實引得周圍許多乞丐幫夥不滿,但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況且從阜成門到西直門一帶的冷鋪,人手都比不過魏大虎一夥。再聽周圍鄰里們說,殺人當晚並沒有聽到一些響動,若是乞丐們爭鬥也不會如此安靜。
「楊公子昨晚就推斷不會是花子們仇殺,真是神算,敝弁佩服。」
二是冷鋪中的乞丐並不止十七人,至少還有一人並不在殺人現場。
「敝弁讓幾個南鋪的花子分別辨認屍首,都說一個叫高蠻子的不在其中。這個高蠻子身份極是可疑,傳說他祖上曾在僞吳王手下做過官,身上還有一張藏寶圖,敝弁已經讓人影畫了圖形,就要通緝抓捕。若是能捉到此人,或許就可偵破全案。只是目前尚不知道這個高蠻子跑到哪裏去了,還是也已被殺卻藏屍別處。依敝弁拙見,這一條線索最爲重要。因那高蠻子身份詭異,又與前朝叛逆有關,將來牽扯出來或許並不是一件殺人命案那般簡單。」
三是還有一個小叫花子叫車子的,卻是衆說不一。有人說他年前已經被一家人收爲小廝,早已不在冷鋪。也有人說前幾日魏大虎又把那個車子接回來了。至於是哪家人家收了車子做小廝,受審的各方人等俱都不知。
四是聽南冷鋪那日巡夜的花子說,接近三更的時候,見有西城兵馬司的人經過,似乎是拿了什麼人。
「巡夜的花子自然不敢盤問,但從當時路徑來看,倒正好是從北冷鋪去兵馬司衙門所經之處,時間上也大概可以對得上。但此事涉及西城兵馬指揮司,敝弁不敢直接就去訊問,還要請袁長官定奪。」
楊繼宗唯獨對這一條最感興趣,追問道:「南鋪打更的乞丐是什麼時候,在哪裏見到兵馬司的人?」
「那個乞丐供稱,當夜眼看就要三更天了,他們兩人正打算出門去打三更,就在南冷鋪的門前遇到了兵馬司的幾個人。大約有四五個人,其中一人年紀不小了,看樣子倒像是個人犯。另外三四個都是官衣。那些人先問打更的花子是什麼人,又說了一聲自己是兵馬司的,流水帶人走了。想那西城兵馬司衙門在白塔寺南邊,若要從出事的北冷鋪到兵馬司,正好要從南冷鋪經過。」
楊繼宗微微點頭沉思了一會,才道:「逯兄果然是幹才,不到一日工夫已經蒐集到這麼多消息。只是那個高蠻子的事,逯兄可以不必再去追究。那人叫作高超,他先人並非是張士誠的屬下,他也沒有什麼藏寶圖。這些俱是一些棍徒造言行騙的無稽之談。」
又指着桌上放的那冊《青丘集》詩稿對袁彬說:「此人我已見了,這是他祖上高啓手書的詩稿。文質兄或許不知,這位高啓乃是國初一位有名的大才子,後來因文字犯了事被殺,他的子孫才被籍爲惰民丐戶,流離失所,實在可憐。但冷鋪殺人的案子卻與他無關。」
逯杲聽楊繼宗這樣說,示意想要看一看那冊詩稿,楊繼宗便遞給他看。逯杲就將那冊詩稿仔仔細細翻閱了一遍,看到最後,還不住地點頭。
楊繼宗見他看得仔細,笑道:「不曾想逯兄也對詩歌頗感興趣,將來有機會還要請教。」逯杲連稱「不敢」,才把那冊《青丘集》放下,目光中卻露出一絲詭異。
楊繼宗接着說道:「至於車子那事,還多虧公讓老伯指點,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袁彬道:「你是說冷鋪殺人,卻是因那個小叫花子引起?」
「現在還不敢斷定。但諸多跡象,卻都指向那個車子引出的事端。不過聽剛纔逯兄所言,仍有個極大的疑點,還需要小心求證。」
袁彬笑道:「承芳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你可是已經知道是哪家收了車子做小廝的?」
「要說這家人家,袁兄與我恰巧都還認識。」
袁彬一怔道:「哪一家?」
楊繼宗道:「就是那瞽者仝寅。」於是又把湯胤績的分析簡要述說了一遍,又道,「就請逯兄明日再對車子一事多方盤問。文質兄若得空,不妨明日和我一起到那仝家訪他一訪,必能得到此案線索。」
二
正月十二一早,楊繼宗帶着楊二收拾出發,騎馬來到東四牌樓處與袁彬會合。
因燈節將近,東四牌樓附近的居家、門市都開始在大門口懸掛彩燈,有些大戶人家,還在彩燈四周紮上了紅綢紫綃,單等明日開燈,要點起彩燈來各自比個高下。
楊繼宗正在觀看街邊的各式彩燈,袁彬帶着幾個校尉已經趕到了。兩人也不再下馬,各在馬上見禮,就順着東大市街向南,奔石大人衚衕去了。
袁彬在路上說道:「昨晚我又找了幾人打問,才知道這位瞽者仝寅還真是個大孝子。他是你們山西安邑人,在十二歲上害病盲了雙目,一直是跟着父親到處行走,學習京房之術也是他父親爲他尋師父,找祕籍,多方栽培。你想當初他們父子二人在江湖上行走,不知要遇到多少艱辛,所以發達之後,他刻刻不忘父親的養育教誨之恩,事父至孝至順,倒是個道德高尚之人。聽說前幾年他父親患了急症,這位仝寅不但在旁邊侍奉湯藥十多日衣不解帶,還真的割股療親,用自己的股肉做藥引子,才治癒了父親。」
楊繼宗道:「如此還真是純孝之人。不知他們父子是什麼時候投入武清侯門下?」
「不瞞承芳你說,我們衛中有他的專門祕檔。據其中記載,他是十年之前,正統十二年的時候隨其父到的石亨營中。那時石都督還在大同任着參將,因他打卦測算甚爲準確,石都督每遇大事必請他來問休咎,從此不離左右。到正統十四年才隨着石都督進京,從此聲名日隆,更被傳說成神仙般的人物。」
「所謂醫者不自醫,仝寅雖是神仙人物,卻似未能料到此次之厄。只是以他的孝順,自然要竭力爲尊者諱,我們想要得知真情怕是不易。」
袁彬也頗爲無奈道:「何況此人城府之深,心思之密,都大大出於常人。到時候就要看承芳你的智謀了。」
說話間已經來到石大人衚衕,袁彬已經事先查明瞭仝家住處,也不用打聽,就到了仝寅家門前。仝家果然只是個尋常院落,入口是座朱漆蠻子門,卻並沒有懸掛應節的彩燈之類。袁彬遞上名刺,讓幾個校尉先在門外等候,才與楊繼宗隨家人進去。
仝寅在廳堂中接待楊、袁二人,身上仍然穿着那身鐵灰貢緞褶子,聽他們進了屋,才起身施禮道:「在下行動不便,未能遠迎,請二位見諒。」
袁彬也客套了兩句,便直截了當說道:「年前有機緣得見先生神術,一直想着再聽教誨。可今日冒昧打擾,卻是爲了一件案子,實在有些惶恐。」
仝寅聽了,微微皺了皺眉頭,面色依然平靜道:「卻不知是爲了什麼案子?」
「是初九那天夜裏,和義門裏的一個冷鋪裏有十七個乞丐被殺,至今還未查出兇手。據查,那冷鋪裏的乞丐卻與府上令尊大人略有些瓜葛,因此纔想到要問一問令尊大人。得罪,得罪。」
仝寅仍然不動聲色,「這卻怪了,家嚴怎麼會與那些冷鋪裏的乞丐有什麼瓜葛?」
楊繼宗接言道:「是我們查訪時聽說,那個冷鋪裏有一個小乞丐叫作車子的,年前被令尊大人收爲小廝,在府上廝役。我們此次來,一是想要見一見那車子,問他可知道一些相關的蛛絲馬跡。二來若是方便,更想見一下令尊大人,他老人家既然曾與那冷鋪中的乞丐有過交往,或許也能提供些消息,有利於破案。」
仝寅冷冷道:「二位辦案,乃是公事,在下本當鼎力相助。只可惜家父前幾天因有件私事,出城到涿州去了,二位如有話要問,需要再等幾日,怕是要到燈節過後才能見到。至於那個什麼車子,因在下與家嚴分別住在前後院裏,平時並不知道他老人家那邊狀況,還需問問後院下人。」說完就命身邊童子:「到後院問問老劉,老太爺身邊可曾收過一個叫車子的小廝。」
那童子不多時就回來報道:「劉管家說這些日子老太爺並沒有收過小廝,也不知道有什麼車子輪子的。」
仝寅聽了,便道:「看來在下實在幫不上二位什麼忙。」
楊繼宗連忙道:「學生倒還想再當面問問那位劉管家,比對一下那邊的供詞可有失誤。還請先生海涵。」
仝寅雖有些不悅,卻還是讓童子將那管家叫了過來。
劉管家三十幾歲年紀,人倒也顯得精明。楊繼宗問他:「這位管家,你可知道去年冬至之前,你家老太爺在外面收了一個小廝?」
「回這位公子,小人管着這家中大小僕役,進來出去沒有不清楚的,去年以來並沒有變動,老太爺也沒有收過小廝。」
楊繼宗見他絕口不認,也就不再追問,卻從袖中拿出在冷鋪魏大虎手中發現的那條杭緞殘片來,「你可認得此物?」
劉管家低頭看了一眼那緞片,臉上有些變顏變色,卻急忙擡頭去看仝寅。仝寅不知楊繼宗拿出了什麼物件,示意小童,那小童忙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楊繼宗才道:「這個是冷鋪裏從死者手中得到的一片衣袖破片,衣料卻是簇新的秋香色杭緞。不過以學生猜測,它卻極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在死者手裏的。」
三
仝寅聽了楊繼宗這話,身形不由一震,似是有所觸動,卻依然並不開口。
楊繼宗繼續說道:「那夜惡賊連傷十七條人命,此案非同小可,必定會嚴查一切相關線索。學生聽冷鋪裏倖存乞丐的口供,貴府老太爺曾經收納那冷鋪裏一個小乞丐作爲小廝,但冷鋪乞丐頭目魏大虎後來反悔,帶了人來討要吵鬧,直到本月初七日,趁着貴府疏忽,將那小廝搶回到冷鋪。這些口供都是記錄在案的,先生請想,不論令尊大人是否涉及此案,這瓜葛能夠逃得脫嗎?」
因高超並不知道收納小廝的是哪家人家,楊繼宗本來也不敢十分確定,但見那管家和仝寅神色都不自然,故而說得斬釘截鐵。見仝寅仍不答話,又道:「新正前後,那魏大虎帶人來貴府吵鬧過三四回,仝先生即便不理家事,難道竟沒有聽到一絲動靜?至於這位劉管家,要說全然不知此事,恐怕無人能信。」
劉管家額頭冒出汗來,卻只是看着仝寅,閉嘴不言。
又過了片刻,仝寅才低聲道:「依楊公子之言,家父一時興起,在外面收養個小廝容或有之。但他老人家已近古稀之年,難道就會爲了一個小廝去連殺十幾條人命?即便真有此心,又豈有能力去連殺十幾條人命?」
「先生說的,也正是學生心中所想。學生曾到過那冷鋪的殺人現場,真是血腥沖天,屍橫遍野,其慘烈之狀實難言說。作案之人必定是窮兇極惡之徒,且人數甚夥。若說是令尊大人所爲,實在不合情理。但眼前這片殘袖,我猜測或許正是從令尊大人衣服上扯下來,又被故意放在被害人手中。若真是如此,豈不是有人故意嫁禍,要陷害令尊大人?」
話說到這裏,仝寅才真爲之所動,「楊公子怎知那殘袖是被人故意放置的?」
楊繼宗就把魏大虎死前在牆上按了手印,同時又手握殘袖,動作頗不合理的事說了一遍,又道:「雖然此案目前有諸多不合情理之處,但若不能查到真兇,恐怕令尊大人嫌疑仍然最大,一時怕是難以解脫。如若不幸又被有司衙門在當時當地拿獲,則更是百舌莫辯。爲了查清兇案,捉到真兇,還請先生和貴管家告知實情。」
仝寅又思量再三,才問:「我記得楊公子本是進京會試的舉人,雖然是袁兄的朋友,怎麼會涉足此案如此之深?」
袁彬在旁答道:「仝先生真是好記性。我這位兄弟確實是來赴試的舉子,但一向喜歡偵查疑難案件,極有心得。前些日子震動京師的僞造襄府金牌令符一案,就是這位楊承芳兄弟所破。因此敝長官湯指揮特意邀請他來協助辦案,在下雖然名爲主管,其實倒是爲承芳打下手的。」
楊繼宗忙說「豈敢」,又問:「劉管家可知道貴府老太爺在初九那天晚上都做了什麼?」
劉管家仍然不敢回答,仝寅道:「你說吧,連那小廝的事都告訴楊公子。」
劉管家才說:「老太爺在去年冬至前確實收過一個小廝,本名實叫車子,因嫌它不好聽,老太爺給改名鴻安。初來也無事,但過了不久就有一夥花子來這裏吵鬧,說是那鴻安的親爹來了,不願讓他爲奴,老太爺就讓又給了幾兩銀子,連哄帶嚇唬,把他們趕走了。誰知過些天卻又來鬧,老太爺火了,只叫帥府的兵丁過來彈壓,不再給錢了。」
「那鴻安後來可是仍舊讓那些乞丐搶回去了?」
「因過年前後這幾天那些花子沒有再來鬧,都以爲沒事了,不太防備。初七那天,鴻安一個人出門辦點事,就沒再回來,聽人說是被那夥花子搶走了。老太爺聽說十分怒惱,卻也沒太當回事,說是要過了燈節之後再帶人前去,一定要給那些花子點厲害。」
「那麼初九晚上可有什麼事?」
「那晚老太爺出門與人喝酒,也不知聽了什麼話,回來之後就怒氣沖天,後來帶了三個帥府的兵丁,就出門去了。他老人家雖然沒說,但看樣子還是爲那鴻安的事而去的。」
「你可記得,他們是幾時出門?」
「小人記得清楚,老太爺喝酒回來已經起更甚久,等吆喝了人出門的時候,外面正打二更。」
「你看這片衣片,可是你家老太爺所穿的?」
劉管家仔細看了,才道:「小人不敢確定,但材料、顏色確實與老太爺所穿的衣服相近。」
「我還有一問,令尊大人那晚是何時回府的?」這次卻是問的仝寅。
仝寅緊閉着雙目,微微搖頭道:「家父自那晚出門,至今還沒有回來。」又起身向着楊繼宗和袁彬鄭重深施一禮,說道:
「仝某幼年,萱堂見背,自小靠着老父撫養教訓,經了多少艱辛纔到今日。如今遭逢橫禍,在下決不信家父會做出那樣喪心病狂之事,但既涉案中,卻難免要被連累。一想到老父要爲此受苦,在下真是五內俱焚。今日二位既然說是案情有可疑之處,願爲家父辨冤,在下感激之情無從言表。若老父親能夠平安解脫,在下永世不忘恩德,將生死以報。」
楊繼宗見他說得誠懇,也早站起來回禮道:「先生純孝,可感天地,學生自當竭盡全力,定要找出此案真兇,以還令尊一個清白。」
四
離了仝宅,袁彬才問楊繼宗:「你看那仝寅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父親現在哪裏?」
「從他的態度來看,我猜他八成是知道其父現在在什麼地方。」
「那他爲何不明白告訴我們,也好見那仝清,以便當面取證?」
「這也正是小弟的疑心之處。那仝寅一面極希望我們儘快查清全案,解脫其父;一面卻又不願說出他父親目前的所在,或者說不想讓咱們見他。以常理推斷,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他內心深處仍不能排除對於其父殺人的懷疑,那老仝清在江湖混跡多年,若是在京城中還結識了些梟猄之徒,一旦起了惡念,乘夜殺人並非全無可能。只是以我們現在所知的情報,若說是仝清領人在冷鋪中濫殺無辜,疑點實在太多。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仝寅雖然明知冷鋪中殺人的事並非其父所爲,卻因爲他父親目前被他人掌握,投鼠忌器,一時不能同我們講明。」
「以仝寅在京中的身份地位,難道還怕什麼人要挾?」
「他雖然聲名顯赫,背後又有極大的勢力支撐,但如有人手中掌握着許多殺人‘證據’,面對一個十多人的重大命案,他又焉能不是顧慮重重?昨晚逯杲說有人見到兵馬司的人抓了一個老年人,我看很可能就是那仝清。我們不如先去盤問那些南冷鋪的乞丐,看看消息是否確定。若仝清真是被西城兵馬司的人拿了,今日說不得還要去兵馬司看上一番。」
因方天保平日與西城兵馬司的人打交道甚多,楊繼宗和袁彬在去朝天宮的路上,又到宛平縣衙招呼上方天保一起同行,再過西四牌樓、帝王廟、白塔寺,來到朝天宮門前。就見朝天宮櫺星門以西的紅牆根上,正有六七個乞丐或蹲或坐,在那裏曬太陽。
方天保這幾日與袁彬交道打得甚多,已經不再像當初那般拘謹,此時悄悄對袁彬說:「袁爺,我帶自己的弟兄先到西頭把住路口,你們幾位錦衣軍爺在這邊把住路口與那廟門,免得那夥花子見了我們一鬨而散。不知可是使得?」邊說邊看了楊繼宗一眼。
袁彬並無異議,楊繼宗也點頭道:「這樣正好,兩位兄臺且不要驚動這些乞丐,待小弟先上前問問。」
那幾個乞丐遠遠見來了幾個官差與錦衣校尉,已自有些緊張,又見官差們立時就將幾個路口都把守住了,更不知是爲何事。正在疑惑之間,卻見兩個便裝的,似是一主一僕,走了過來,急忙都站立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繼宗走到幾個乞丐面前,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在下爲錦衣衛辦案,有事要問問幾位,此外並無別意。」
幾個乞丐眼見已經難以逃跑,只得愣愣地看着楊繼宗,看他要問什麼。
「幾位可都是住在南冷鋪裏的?」
乞丐們點頭說正是。這時袁彬和方天保也從東西兩邊走了過來,悄悄站在楊繼宗身邊。
楊繼宗又問:「不知初九那晚打更巡夜的可在?」
乞丐們初時猶豫,互相看着並不回答。過了一會兒纔有一個年長的乞丐道:「那晚巡夜的是趙四、趙六他們哥倆。」並指着站在一旁的兩個年輕乞丐:「就是他們。」
楊繼宗於是問那兩人:「你們可還記得,那晚在什麼時候遇到兵馬司的差役?」
其中一人答道:「那晚小的兄弟輪值打更,起更、二更都已打過,原在鋪裏休息,因見更香已經燒盡了,纔出到門外,單等聽得那邊鼓樓的三更鼓打響了,就去巡夜打三更。就在這時見的那幾位差官。」他說話雖然緊張,卻也周全流利。
「這個時刻至關重要,你們能夠確定是在剛要到三更的時候嗎?」
「確是在那時,後來幾位差官剛從我們冷鋪門口經過,那邊三更鼓就響了。」
「那幾個人經過時是什麼狀況,你們可曾盤問?」
「小的們不過是代差打更的叫花子,哪裏敢去盤問官差。當時我倆就在那邊街角冷鋪門口,因提着角燈,應該遠遠就能看見我們。那夥人有四五個,走近了先對我們喝問。小的回答說是冷鋪打更的,那夥人就說了一聲我們是兵馬司的,急匆匆就從我們身邊過去了。」
「你們可知他們真是兵馬司的人嗎?」
一直答話的那乞丐搖頭說不清楚,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卻答道:「他——他們從小的身邊走過時,小的仔細看了一眼,其中有兩個應該確實是西城兵馬司的弓兵。他——他們平時也常在朝天宮這邊活動,小的因此認得。」
楊繼宗見他眼力不錯,又問:「你可曾注意,那幾人中除了差役之外,可還有別人?」
「小的見他——他們之中,有一個年紀甚大,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卻也覺得有六七十歲樣子,穿得像是裘皮袍子,並非官衣。」
「你看那老者與兵馬司差役是一路的呢,還是被差役們拿了辦案的呢?」
「這個小的實難確知。但看那時情狀,他——他倒更像是被拿的人犯,佝身彎背的,似是很不情願與那幾個差官同行。」
楊繼宗甚是滿意,又問:「他們後來往哪裏去了?」
先前回話的那人才道:「他們從冷鋪經過,上了平則門大街就朝東去了。小的們猜想,定是回兵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