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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朝天宮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正月十一清晨,楊繼宗並沒有立即就去朝天宮對面的繡花莊,卻先到玉喜庵轉了一圈,到了雲瑛居住的小院才見到,淨觀道姑也已在那裏。

淨觀見到楊繼宗,臉上還有幾分不自然,楊繼宗卻渾似早忘了前幾天的庚帖之事,照常見禮,先對她說道:「姑姑恰好也在這裏,倒省得我再去請。我正有一事相求。」

淨觀打着哈哈道:「看公子說的,有什麼事倒要求我?」

「昨日錦衣衛指揮僉事湯公找我看一件案子,是朝天宮北邊冷鋪裏死了一夥乞丐。我訊問了才知,那冷鋪中大概只有一人倖免。」他就把昨日所見的情狀大概說了一遍,卻故意略過了十七人一起被殺的慘狀,免得兩位婦人太過震驚。

「冷鋪裏有一個姓高的後生,聽說是從江南來的,不知何故前天晚上並沒有在冷鋪里居住,可能躲過了一劫。我還聽說,那高某與朝天宮對面一個蘇州繡花莊中的繡娘相識,現在就只有這一點線索,因此想請姑姑去到那裏幫忙打探打探,或可找到那位姓高的後生。」

淨觀聽說要她查案,還有些猶豫,雲瑛卻在一旁說道:「聽說蘇州的刺繡是極好的,我還正想繡幾件衣裙帶回去。這不正好到那裏看看,捎帶就把楊公子的事情辦了。」

淨觀卻道:「雲姑娘要買刺繡衣裳,哪用大佬遠地跑到朝天宮。道姑也不是不願幫公子辦事,只是我這拙舌笨嘴的,萬一壞了公子大事,豈不糟糕!」

楊繼宗本來沒打算讓雲瑛也參與此事,眼下見她對此事好奇,想想兩人互相幫襯或許更爲便利,纔對淨觀說:「小甥就是見姑姑長於世故,又手眼便捷,纔想起來請姑姑幫忙。雲姑娘既然也想看看熱鬧,一同前去更好。姑姑不必推辭。」

淨觀終究欠着楊繼宗一份人情,也只好應承下來。楊繼宗又與淨觀、雲瑛把到時候要如何應對商量了一番:「我帶楊二就在旁邊的天祿軒茶館候着,有事即刻就可聯繫。」

安排已定,楊繼宗回到住處換了一件棉布袍,外罩半舊的皁色深衣,和楊二以及一早過來點卯的錦衣校尉張山騎着牲口過了西四牌樓往西,先把馬匹寄存在白塔寺門前,讓那校尉先在那裏等候,才步行去了朝天宮。

那朝天宮是京城中一座極大的道教宮觀,前後有十三重宮殿,加上週圍院落,號稱重檐巨棟三千間,崇深宏敞,金碧輝煌。大殿後面又有大片的菜園果園,佔地從阜成門大街直到西直門大街,形成西城一座巨大的建築羣體。再加上朝廷主管全國道教的道籙司就在朝天宮中,因而其地位之崇無處可比。

過了白塔寺不遠,就能看到路北邊一座宏偉的琉璃牌坊,上書「蓬萊真境」四個大字。從牌坊到櫺星門卻還有幾十步的距離,十分寬敞。牌坊正南面則是一座極寬大的紅牆照壁,上書「盛世威靈」。相比之下,照壁東西兩邊的低矮房舍就更顯得寒愴,都是些茶館飯館、店面商鋪,倒也十分熱鬧。

楊繼宗和楊二走過大影壁以西的天祿軒茶館,先去察看了一下那家繡花莊。就見那是一家不太大的門臉,門口掛着棉布暖簾,與別的店鋪不同的是在暖簾外面還襯着一塊藍綢門簾,門簾中間有用紅線刺繡出的一個「繡」字,繡字下方又有「蘇州」兩個小字,四周則是五色花鳥圖案。

楊繼宗看好了正是這家繡花莊,纔回頭又到了天祿軒茶館。他卻先不進去,在茶館門口站立了一刻,見到從東邊來了輛騾子拉的轎車,就停在茶館門前。車上下來的正是淨觀和雲瑛,還有侍女菊兒。雲瑛見楊繼宗一身打扮甚是樸素,不由想笑,強忍着不去看他,與淨觀一直朝繡花莊過去。楊繼宗看着她們都進了繡花莊,才和楊二進入茶館。

這間茶館比起西四的福安茶坊要窄小許多,只有三間兩進一個大廳,擺了十來張茶桌,也沒有說書講唱的專席。只是靠門口的兩張桌子卻與其他茶桌有所不同,桌上雖然也有茶壺茶碗,正中放的卻是筆墨紙硯,兩張桌上都只有一位客人,面朝門口方向坐着,都是方巾直裰,斯文打扮。楊繼宗知道,這兩位應該是在茶館中營業的寫字先生,專職爲人寫春聯、斗方、條幅、扇面,也代寫書信乃至文契、狀紙,但因時候尚早,都還沒有生意。

楊繼宗就在寫字先生旁邊的茶桌坐下,讓小二上了茶,且等着那邊繡花莊的消息,也希望在茶館裏能夠聽到與冷鋪殺人案有關的一些傳言。

說來也巧,楊繼宗剛坐定了,就見對面一人端着自己的茶杯走到兩個寫字先生的桌子中間,小聲道:「兩位王先生可聽說了北邊冷鋪裏死了十幾個花子?」聲音雖不大,整個茶館裏卻都能聽到。

左邊一位年紀較長的王先生聽言擡頭略拱了拱手道:「這麼大的事怎會沒有聽說。只是不知道,一夥要飯的花子如何會與人結了仇,就被斬盡殺絕了?」

右邊的王先生卻故意向左邊兩人探了探身子說:「死的那些花子平日就常在這朝天宮門前討要,或是在櫺星門旁邊的牆根曬太陽。前天我這裏收攤時還見着他們。」又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殺人的並非是爲了尋仇。他們是爲了要搶奪一張藏寶圖!」

再擡頭看時,茶館裏本來不多的幾個客人已經全都聚集過來了,眼巴巴地等着他說下文。








那年紀較輕的王先生見衆人都要聽他講話,不免有些得意,故意賣個關子說:「其實我也是聽后街孫瞎子說的,不知是不是實情。」

「是不是實情有什麼打緊,又不是上報官府!」衆人七嘴八舌催他快講。

那王先生才壓低聲音,故作神祕道:「你們可曾注意,那羣花子裏面有一個江南來的後生,比別的花子生得白淨?」

這一帶的住戶都知道朝天宮前常有一羣乞丐,專門找來這裏上香打醮的人乞討,或是扎堆在牆根底下曬太陽,卻哪裏注意過裏面的人年輕年老,面黑麪白,此時聽他一問,都是一臉茫然。王先生卻更加得意,才緩緩說道:

「聽說那個江南來的花子,身份卻有些不平常。有人說,他的祖輩做過大官——卻並非我大明朝的官員。」

年長些的王先生忙問:「那必定是勝朝前元的官員了?」

年輕的王先生卻搖搖頭,微微笑道:「卻也不是。世伯想想,他來自江南蘇州,那祖上還可以是哪朝的官?」

年長的王先生想了想,也不答話,卻從茶碗裏倒了一點水在桌上,又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字。楊繼宗從旁看去,雖是用手指寫的,字體肩架倒也工工整整,卻是個「張」字。

旁邊看熱鬧的衆人中也有知道一點歷史的,連忙點頭,也有昏頭昏腦完全不知所謂的,都殷切等待兩位王先生趕快解釋清楚。

年輕的王先生才道:「誰人不知,當初元末十幾路反王之中,最富的就是蘇州的吳王張士誠。他後來被我太祖所滅,傳說卻還有幾處寶藏並未被查獲,聽說每一處都有數百萬兩的積存。」

衆人聽說財富如此之巨,不由都伸舌瞪眼,神情呆滯,恨不得立即知道那些寶藏的消息。

「聽孫瞎子說,那個江南後生的祖上就是掌管這些寶藏的官員,卻因故百年來未能開啓。他這次來京並非是無奈乞討,而是故意以花子身份隱藏,其實是要找到實力人物相助,才能開啓那些寶藏。孫瞎子還說,爲了活動運作需要銀錢,近幾日金誠坊、安富坊這一帶已經有人在祕密招股,說是現在出資一兩,領到憑據,將來寶藏開了可得千兩回報。」

聽說有如此暴利,衆人大爲激動,紛紛詢問現在可還在招股,在哪裏可以聯絡。

小王先生滿臉不屑道:「現在人都被殺了,藏寶圖不知去向,還招什麼股?那後生也是樹大招風,就是因了這個藏寶圖,不知被哪個幫夥盯上了。可憐一冷鋪的花子都跟着陪了綁。」

旁邊的人聽了這話,才覺自己沒有參股真是萬幸之極,大鬆了一口氣,「如此那些參了股的可不是瞎子夢見媽,有苦說不出!」言下頗爲幸災樂禍。

有人卻想得更遠,「難道那奪了藏寶圖的就不要錢來運作,將來還要在民間招股也未可知。」大家聽他說得有理,才又開始算計,自己若是參股,可以投入若干,將來能賺多少銀子,不由全都心花怒放。

楊繼宗聽那王先生所說雖然十分離譜,有些消息卻也值得注意,纔要上前問話,卻見茶館門口的暖簾被人掀起一角,原來是菊兒,正向裏面張望。楊繼宗讓楊二坐着別動,自己悄悄離座出門。

見楊繼宗一出門,菊兒便急匆匆說道:「楊公子,我們姑娘讓奴婢趕快來告訴公子,一切都按照公子的事先謀劃,進展順利。」

楊繼宗讓她不要急,慢慢說。菊兒才又說道:

「淨觀師太和我們姑娘進了繡花莊裏,說是要繡多少多少裙襖、比甲,還說一定要蘇州繡工的活計,要到後堂去看看繡娘。那接待堂客的婆子就引我們進了後堂,說是蘇州的繡娘共有三人。那三人中有兩個年紀老大,只有一個才十七八歲。淨觀師太就按公子早上的佈置,看她做了一會兒活,就拿腔作勢說她面有煞氣,或至親或好友必有眼前之災。我們姑娘也在旁邊幫腔,說是有個袁大叔——就是袁大爺——在錦衣衛當官,說是今日頭晌就要帶隊到這朝天宮一帶搜尋,爲了要抓獲前天冷鋪裏殺人的兇犯。淨觀師太又添油加醋,說抓了人立馬就要送到鎮撫司,裏面三十八套刑具,進去的人不論有事沒事,都要先過一遍,九死一生。」

「那年輕繡娘可有什麼反響?」

「奴婢在旁邊看着,她當時就臉色不好,嚇得煞白,手裏的活計也有些亂了。我們姑娘才悄悄讓我先來告訴公子,姑娘和淨觀師太在那邊再耗她一會兒,等她沉不住氣了,自會露出破綻爲公子指路。」

楊繼宗見事情辦得順利,極是歡喜,順便也誇菊兒道:「不想你這小丫頭倒也口舌伶俐,說得明白又不囉唆,等今天的事成了,定有賞賜。」

菊兒聽了倒紅了臉,先道了謝,然後美滋滋地轉身回那繡花莊去了。

楊繼宗正要再回茶館,卻見一個道士從朝天宮裏搖搖擺擺走了出來。那道士四五十歲年紀,中等身材,身穿青布棉袍,頭戴浩然巾,看着卻有幾分面熟,仔細一想纔想起,他不正是初四那天在白雲觀中爲自己指引道路的那個人嗎!

楊繼宗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忙把臉別過一邊,好在那道士並不曾注意大街對面,過了牌坊徑直向東去了。








天祿軒裏,衆人還在爲張士誠寶藏的事絮絮不休。有人說,上百萬兩銀子,不知要堆多大一堆,要多大的山洞或地窖才能裝下。也有人說,寶藏哪能只是銀子,自然是珍珠寶玉、古物珍玩,雖然價值連城,卻並不需要太大的地方盛放。又有人說,此案殺人無數,已經驚動了官府,那邊蘇州地方上也定然會嚴加防備,估計那些殺人得圖的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怕是兩三年內再不會聽到有關消息了。大家說得津津有味。

此時,大廳角落裏一張茶桌上卻突然有人冷笑了一聲,冷冷說道:「可笑啊可笑。」立時把兩個寫字先生桌子旁邊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就見那人大約五十出頭年紀,穿一件青不青黃不黃的棉披襖,頭上包着扎巾,卻又戴着一副貂鼠護耳,桌上除了茶壺茶碗,還有幾碟吃食,顯是剛纔正在這裏吃早點。

小王先生見這位老人家表示不屑,連忙起身拱手道:「原來金老爹也在這裏喝茶,剛纔未曾注意,失敬失敬。」

茶館裏的人似多是認識這個金老爹的,也都施禮,要聽他說些什麼。也有不認識的,急着問是哪路神仙。有人就說,這位正是平則門一帶的團頭,專門管着花子的。雖然冷鋪花子不歸他管轄,可要說花子中的事情,乃至這方地面上亂七八糟各種事項,還只有他的消息最爲靈通。

那金老爹見衆人都敬他,起身還了一禮,說道:「剛纔小王先生所說蘇州張士誠寶藏之事,倒也不全是白扯。新年前後確是有人在金成坊、安富坊這邊招股尋寶,說得活靈活現。可前幾日那幾個招股的已經被西城兵馬司抓了,審出來本是局詐,是一夥無賴設了局騙錢的勾當,哪有冷鋪裏的花子什麼事?」

小王先生忙道:「可我聽孫瞎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孫瞎子不過認識幾個鋪頭、總甲,偶爾一起喝幾杯酒,就把聽來的荒信四處謠傳,有什麼準頭。」

就有人問:「那北冷鋪裏殺了那麼多人到底是爲了什麼?」

金老爹重又坐下,倒了杯茶,才故作深沉道:「這件事卻另有原因——」先不往下說,卻用眼睛四下張了張。聽到這裏,茶館裏除了兩位寫字先生和楊繼宗都還在自己座位上,其他人全都圍了過去。

金老爹放低了嗓音,說得倒還清楚:「那北冷鋪裏要飯的頭兒叫魏大虎,我問過他,是從京東永平府那邊過來的,他鋪裏的花子也多是京東人氏,內中還有一個小孩,生得十分俊俏。」

楊繼宗聽他說的與昨晚那鋪頭所言對得上榫,不覺也站起來走到一衆人身後。

「那孩子長得好,人也明白,不知怎麼就被一家富戶看上了,給了魏大虎幾吊錢,把那孩子收到家裏當了小廝。」

聽者中就有「嘿嘿」奸笑的,「怕也不只是當個小廝那麼便宜。」

金老爹瞟了那人一眼,繼續說道:「那魏大虎不知爲什麼,對此事有些反悔,聽說幾次找到那富戶門上,那家又給了他幾兩銀子,纔算完事。」

又有人問:「既然完了事,爲何又會殺人?」

「我門下有個丐戶與北冷鋪的人甚是熟絡,聽他說,也不知內中又有什麼緣故,前幾天,魏大虎領着一夥花子到那富戶家裏,又把那孩子給要回來了。」

聽到這裏,衆人七嘴八舌道:「難道是那家富戶爲此記恨,前天夜裏去把那一衆花子全都殺了?」「有錢人家雖然爲富不仁,可要一氣殺死十多個人,怕也無此膽量。」「莫非那個大戶原本就是個暗藏的強盜,一夜連殺十幾條人命可是容易的?」

那金老爹等衆人說了一氣,才道:「殺人命案與那孩子的事有沒有關係,本來也說不清楚。可是各位知不知道,前天夜裏冷鋪裏被殺的人中,到底有沒有那個男孩?」

衆人哪裏會知道那案中的細節,全都搖頭。

「我卻聽說,那天夜裏被殺的一共有十七人,卻並沒有那個孩童!」

聽說那孩子並不在被殺之列,衆人才都點頭道:「若是如此,這件案子倒也不難破獲,只要抓到那富戶審問不就明白了。」

「可我聽兵馬司的一個弓兵說,至今並不知道收養那孩子當小廝的到底是哪一家,因人全死了,連個線索都沒有留下。」

大家正在議論,要如何才能找到線索,又該如何重處兇手,說得義憤填膺。茶館門口的暖簾卻又被掀開了,這回是雲瑛急匆匆地直接走了進來。

雲瑛也不顧茶館裏衆人的目光詫異,一直來到楊繼宗面前,說道:「秀才快和我出去,那小姑娘沉不住氣,已經出門了。」

楊繼宗忙叫楊二付賬,自己同雲瑛來到門外,又聽雲瑛說:「那繡花的姑娘叫淨觀姑姑和我說得心慌,在那裏猶豫了半日,才藉故離開繡室。我帶着菊兒也急忙出來,見她往對面朝天宮裏去了。我讓菊兒在後面跟着她,才趕忙來叫你。秀才你看要如何行事?」

楊繼宗見朝天宮門前已經看不到菊兒,知她已經跟進廟裏,遂道:「我先跟上看看。你等楊二出來一同進廟裏找我。」








朝天宮的櫺星門裏面也極爲敞大,左右兩側有高大的鐘樓、鼓樓,對面則是巍峨的三清殿。楊繼宗正一時不知往哪裏尋找,卻見菊兒遠遠站在三清殿東邊的過道上,正向自己招手。

楊繼宗急忙過去,問道:「你可見那繡娘到哪兒去了?」

菊兒道:「我剛纔在後面悄悄跟着,見她進了東頭一個小院,又進屋裏去了。我怕公子和姑娘找不着,纔回來接應。」

楊繼宗問明路徑,讓菊兒到大門迎接雲瑛,自己先去探查。繞過三清殿,後面一進乃是通明殿,右手有一座大門,進去卻是儀禮亭,正是年前百官演習朝儀之所。楊繼宗也來不及細看,按照菊兒說的路線,從儀禮亭北邊一個小門出去,順着一條巷道過了兩個門口,纔到所說的小院。見院門開着,就悄悄踅了進去。

那小院當是道士們的住處,非常狹小,眼下院中空無一人,只是南屋裏似有輕微聲響傳出。楊繼宗來到南屋門前,只能聽到裏面有人低聲對話,又有女人啼泣之聲,卻聽不清說的什麼。他心知那個姓高的乞丐大概就在這裏,也不急了,靜靜站在門口等雲瑛和楊二過來。

不多時雲瑛等三人來了,楊繼宗打手勢讓幾人不要出聲,讓楊二守住門口,自己也不敲門招呼,直接推門進到屋裏。

那南屋是一明一暗兩個小間,一對男女此時都在裏間,聽到有人開門,男的慌忙問道:「是哪個?」

楊繼宗也不言語,直接進了裏間屋,見一男一女都坐在炕沿上,突然見到進來個陌生人,顯得十分驚慌。

楊繼宗問那男的:「這位小哥敢問是姓高嗎?」

那後生慌忙站起來,臉色嚇得慘白道:「小的,小的是姓高,不知大爺有什麼事?」一口青藍官話,帶着江南腔。

楊繼宗倒不想嚇着他,儘量和氣說道:「你不必擔驚,我並非官府之人,只是有些事要問你。」

說話間,雲瑛帶着菊兒也進到屋裏。那繡娘見她們進來,大約才知剛纔上了當,早已忘了啼哭,更是驚詫異常。

雲瑛見狀,笑着對那繡娘說:「剛纔是爲了激你,什麼錦衣衛、袁叔要來這邊抓人的事都是我瞎說的,不要當真。這位楊公子就是想問問冷鋪裏的事,小哥你也別怕。」

那後生還是不解,「大爺既然不是官府的人,爲什麼要問冷鋪的事?」

「我雖不是官府中人,這次卻是爲官府做事。有些情狀我在此打問清楚就走,決不會再打擾小哥。」

後生雖然還是將信將疑,畢竟平靜了許多,才道:「不知大爺想要知道些什麼?」

「我還不知道小哥名叫什麼,來自何處。」

「小人姓高名超,家鄉在蘇州,去年夏天來到京師,就投到北邊冷鋪裏乞討爲生。」

「你這次來京,可是帶着什麼要緊的物件呀?」

高超聽他問到所帶之物,又有些慌亂,「小人乞討爲生,哪裏有什麼要緊之物。」卻不由向着炕角上的一個小包袱瞟了一眼,早被楊繼宗看見。

楊繼宗微微一笑道:「可這街坊上卻都在傳言,說是你帶着一張當年吳王張士誠的藏寶圖,內中有數百萬兩的財寶。」

高超此時倒是一臉悽然,「大爺你看小人這樣子,可像是暗藏着百萬傢俬的?我近日也聽有人對我風言風語,說什麼藏寶圖的事,卻實在不知怎麼引起來的。」

「那麼,這裏面是什麼東西?」楊繼宗一面喝問,一面手指着炕角上那個小包袱。

高超見已被識破,雖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讓那繡娘把包袱拿過來,打開讓楊繼宗看。原來裏面除了一件半新的紡綢深衣以外,只有一冊書籍。那冊書紙色頗舊,封面上貼着一個題簽,上寫「青丘子詩草」五字。

楊繼宗見了此書倒有些吃驚,問道:「這莫不是前輩高啓先生[4]的詩集?那閣下是——」

高超見他懂眼,反而滿面羞慚道:「說來實在慚愧,青丘子正是小人的先祖,這本詩集是先祖手書的詩稿,是我家的傳家之物,對別人卻也算不得要緊。」

楊繼宗正待要繼續問,就聽門外楊二突然大聲喝道:「你不要走,過來說話!」

楊繼宗忙問怎麼了。楊二站在門口回答:「剛纔有個老道進了院,好像是要來這屋,但他見我在門口,看了一眼,扭頭就出了院子。我看他卻有些面熟。」

「怎麼面熟?」

「我看他有些像那日在白雲觀爲爺指路的那人。」

楊繼宗略沉了沉,才問高超:「是誰讓你離開冷鋪住進這朝天宮的?」

「是小人乞討時認識的一位道長,叫作施全。」

「他可是四五十歲,中等身材,黑臉短鬚,戴着頂浩然巾?」

高超聽得愣愣的,只點頭稱是。

「如此看來,此地並不安穩。高兄請先跟我到一處妥當地方避一避,將來的一切安排,我楊繼宗自有擔當,還請高兄放心。」

高超見楊繼宗態度誠懇,十分動心。又用眼看那繡娘,繡娘把楊繼宗和雲瑛又反覆盯着看,才慢慢點頭。

楊繼宗才又問:「不知這位姑娘是高兄的什麼人?」

「她乃是舍妹貞娘,這事體說來話長,我們兄妹分離已經有五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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