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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海子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楊繼宗在弘法寺中歇了一宿,初十早上才與楊二回城。徐永寧命靳孝帶人去送,「一定要送到宛平縣衙。」

昨夜颳了一宿的風,此時倒是風和日麗。楊繼宗與靳孝並羈走在前面,一路閒話,楊二等人在後面遠遠跟着。

眼看過了玉泉山,靳孝說道:「昨日我們會裏兩大執事一同會見公子,又把我們的海底都透露出來,至誠邀約楊公子之情,實爲前所未有。公子還有什麼顧慮,爲什麼不願意爽快接受呢?」

楊繼宗道:「這我昨晚也對徐爵爺說了。一來呢,眼見離春闈會試不過一月光景,科舉畢竟是我等士子的正途,不論在下科場是否順利,今後的前程總要在水落石出之後再行安排。」

「這個爵爺和禪師都是體諒公子的。只是這些日子正好遇到了大事,因此無論如何都要請公子打理出一些心神,來幫我們參謀籌劃。」

「貴會既然有太宗的詔敕,肩負着天大的責任,若遇到天崩地坼,需要貴會隻手撐天的時候,書生豈敢在一旁袖手,自當盡一點綿薄之力。只是,君子或有所不爲。貴會有些手段,譬如殺人放火,投毒誘拐,在下卻還真是籌劃不出來。」

靳孝知他對此前的幾件事仍是耿耿於懷,不由要分辯兩句:「楊公子熟讀經史,見識遠遠高出我們這些野人。俗話說是髒唐爛漢,您想想,歷朝歷代宮裏宮外那些歹毒狠辣的手段,哪個不是超過我們百倍!這些個事,我就不在公子這裏聖人面前背三字經了。」

楊繼宗卻仍然不能認同,只是呵呵冷笑。

「再者說,我會近來正趕上人事變遷。徐爵爺本來年輕,又是剛剛接手會中執事,一時還難入正軌。我們天字門更是幾年無事,已經養成了散漫習氣,再碰上我這麼個不濟事的憊懶貨主事,難免有些烏煙瘴氣。要不然怎麼會急着要請您這大高明出山呢。」

楊繼宗才又問道:「貴會執事,當不只徐爵爺與智性禪師兩位,不知還有哪幾位高人?」

「這個昨日他們兩位執事不曾告訴公子,在下也不便明說。我只想讓公子知道,會中還有幾位執事,不論在宮裏、朝裏的地位還是人才能力,都遠高於他們兩位,公子日後當可結識。」

楊繼宗心想,聽他口氣,莫非赤龍會的執事中還有朝中重臣或是宮內大璫,甚至皇親國戚?一時卻也不好猜度。才又問:

「靳兄說你所掌的乃是天字門,昨日我正巧聽那胡昌世還提到了順子卻是屬於黃字門。如果我猜得不錯,貴會屬下當有天、地、玄、黃四門,卻不知還有沒有宇、宙、洪、荒幾門?」

「要不說楊公子的精細讓人佩服,也讓人頭疼呢。這麼兩句閒言碎語就讓您把我們的規制部署都給摸得門兒清了。本會確實下屬四門,各有僉事統領,上面又有執事專管。但各門之間互不往來,連認也不認得。那位順子兄也是事急從權才從黃字門特別調遣過來的,我估計應該是智性和尚的屬下。」

楊繼宗微微點頭,心想那日順子用言語引着我去西單牌樓市場,以便「巧遇」智性,自然也是由智性安排的。他急於見我當面瞭解那金符令牌一案的詳情,又想看看我對此事的態度,卻做得山水不露,行事作爲可比養榮堂這幫天字門的莽夫們含蓄穩妥多了。又道:

「我也是太過好奇,一不留意竟陷入這事關朝廷統序的大局之中,現在想要脫身怕也難了。只望貴會能夠運籌周密,以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將那些潑天的陰謀全都消弭於無形,纔是朝廷之福,蒼生之福。」

說到當下大局,靳孝反倒不大樂觀,「雖說昨日徐爵爺也說,只要能夠把握住武清侯石大都督,終不怕徐有貞等人生事。但從這幾天那些人的所作所爲來看,這個徐有貞還真不是個善茬兒。聽兩位執事說,燈節前後這幾天就是確立太子的緊要時刻,爲防意外,還要請楊公子格外操心,多幫着我們留點神。」

楊繼宗其實也有同感,「我也隱約覺得那些人不會輕易放棄他們的圖謀。昨日徐爵爺說到石亨都督不但手握京城團營兵權,可以輕易彈壓動亂,而且他也是當今皇上最爲信用之人。我聽徐爵爺那話頭,石都督似乎對於力促皇上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也做出過保證,因此纔會覺得石都督必定站在貴會一派這邊,萬無一失。」

「此事爵爺自有他的道理,只盼天佑我大明,莫要讓那些賊黨再生是非。」

又走了一程,一行人進了西直門。再向前沒多遠,見前面街角處站立着許多人,似在講說什麼。再細看,這些人應是兩夥,一夥是幾個錦衣衛的校尉,個個趾高氣揚;另一撥人更多,衣着卻有些襤褸,雖然看着也像是公服,但顏色是藍不藍紫不紫,且又灰土甚多。

靳孝在一旁說:「這一邊的當是西城兵馬司的弓兵和鋪甲,那邊就是一處兵馬司管的冷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楊繼宗有了前幾天的教訓,倒也不想湊熱鬧近前去看,忙撥馬從一邊繞着過去。路過的時候就聽一個聲音沙啞刺耳:「這可是十幾條人命的大事,你們小小的兵馬指揮司想瞞就能瞞得過去嗎?」

再看那人,應該是錦衣衛中領頭的一個校尉。與他對話的當是兵馬司的一個吏目,卻是壓低了聲音:「這事卑職哪裏敢瞞,只因事情正好發生在本司所轄的冷鋪內,卑職也纔剛剛得信,正要先回稟了本司的指揮,再由上官恭請錦衣大人們來查案。不想軍爺耳目靈通,先就得知了消息。」

聽說是個關係十幾條人命的大案,楊繼宗不覺心癢,但看看靳孝正朝着自己詭異而笑,只好心裏一橫:管他多少人的命案,與我何干?








靳孝一直將楊繼宗送到了宛平縣衙大門口,才告別去了。

楊繼宗見時已過午,急忙在自己房裏吃了幾口東西,就帶上楊二到玉喜庵,要看看雲瑛送寶姑娘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正好雲瑛也已經回來,大約剛換上家居的衣裝,一身玉色衣裙分外素淨,臉上的妝容也是纔打理過的,面白脣紅,靡顏膩理,只有一雙眼睛紅紅的,想是剛纔哭過。

雲瑛將楊繼宗接進屋裏,一時忘情,把手牽着他道:「秀才,你可是回來了,讓我好生掛念!」說着才覺不妥,連忙鬆了手,臉也紅了。

楊繼宗趕緊立直了身子,「倒叫姑娘擔憂了。其實昨日我在弘法寺裏只是吃喝睡覺,過得十分自在。今天一早是靳孝送我一直到家,沒有半點風險。」又把昨日在香山上與靳孝及徐永寧等人喝酒談論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只是不提赤龍會和相關的朝廷陰謀。

雲瑛對昨天的事自有成見,此時也不想深問,聽說他平安無事也就放心,又問他昨日脖子上的刀傷可還有礙。

楊繼宗道:「你若不提我都忘了,本來不算什麼傷,哪裏還有事。」就把領子往下拉了拉,讓她看那傷痕。雲瑛見他脖子上只能見到一線細痂,這才放下心來。

楊繼宗更關心的是寶兒的安置,問道:「寶姑娘的事今日安排得怎麼樣了?」

「今日一早是曹公公親自帶人來接的,直接先進了宮。」

據云瑛說,曹吉祥一早親自來到玉喜庵,接了雲瑛和寶兒,用的仍是四擡官轎,直接從玄武門進宮。與上次不同,這次在玄武門前換了宮裏的小轎,一直擡到仁壽宮前,才進去參拜上聖太后。太后問了幾句日常的話,又與寶兒親熱了一會兒,就吩咐按照當初的安排,把寶公主先送到曹吉祥外宅奉養。而後照例賜茶點,但云瑛也無心用茶,不多一時就又出了宮。

楊繼宗問道:「太后對這兩天寶兒的事可曾有所察覺,或有什麼疑問?」

「當時太后把寶丫頭抱在懷裏,似是細細察看,又問我這幾天可還平安。我說一直安好,也就過去了。倒是曹公公一早見了我,先道了辛苦,又說進宮見了太后老孃娘,不論怎麼問,都儘量不要細說這幾天的經歷。聽他的口氣,倒像對這幾天咱們心急火燎四處找人的事知道不少。」

「曹公公知道此事也不奇怪。只怕他也是直到昨天傍晚你們進了城,才放下一顆心來。」

雲瑛雖然對其中一些隱祕仍然不太明白,卻也大概知道寶兒這次被劫與朝廷中的大事關聯,也不再問。繼續說道:「曹公公的外宅就在東安門外不遠,是好軒敞的一處院子,一眼看去,大大小小總有上百間的房屋。寶丫頭就先安置在後邊一座小花園裏,又安靜又敞亮,裏面已經安排了奶媽、嬤嬤、丫頭、火者,十多個人,照應自然周全。一應陳設也都是極富貴的,遠遠強似我們的氈房大帳。」話雖如此說,那神情卻沒有半點欣喜。

「只是寶丫頭前幾天剛受了一番驚嚇,此刻又要分別,畢竟還是個小丫頭,抱着我大哭不放。唉,其實當初帶她來到京城,就想到了總有一天離別,可真到了要離別的時候,我還真是難受。最後也只好狠狠心獨自離開,這一分別,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我的寶丫頭了。」說到這裏,眼圈又紅了。

楊繼宗回想寶兒當初一派天真爛漫,這些天卻又是被人誘拐,又是讓人奪來搶去,而今又要與唯一的親人生離死別,實在可憐。她雖是皇家的金枝玉葉,但生不逢時,還真是遠不如普通百姓家的小姑娘活得安生。雖然這麼想,卻只能先用好話安慰雲瑛:

「不論如何,寶姑娘能夠恢復皇家身份,總算了卻了姑娘一樁大心願,也不枉我們這幾日的操勞,姑娘不可太過傷心。卻不知曹公公對日後還有些什麼安排?」

「他讓我還要在京中再住些日子,說是公主的正式身份也許過不了多少天就可以確定,甚至頒冊封號也未可知。」

楊繼宗對此話頗爲上心,忙問:「他是怎樣說的?」

「他說是不出正月,宮中局勢當有重大變故,到時候寶丫頭的名分自然就清楚了。還說等一切停當之後,皇家對我定有封賞。我哪裏要他什麼封賞?只是寶丫頭的事若不能最後水落石出,我心中終究不踏實。」

楊繼宗暗想:這曹吉祥等人倒是對今後的局面頗爲自信呀!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這幾日姑娘爲了寶兒的事又是擔驚受怕又是奔忙操勞,實在也辛苦了。眼下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今天難得大好的天氣,我們不如到外面走走,且散散心情。」

雲瑛倒也願意出去走走,就問:「哪裏有好去處?」

「這京城裏除了皇家禁苑,普通的官員百姓無緣一遊,在民間的第一個好景緻就是積水潭,京師人又叫海子,四季皆有佳景。此時天氣雖尚寒冷,積水潭倒也還有可看之處,何況那海子離我們這裏極近,不過一里多的路程,姑娘要是願意,不妨到那裏看看。」

雲瑛並無異議,於是楊繼宗讓楊二去叫了老麥,也不帶別人,也不用車馬,幾人出庵步行,去了海子。








京城中的所謂海子比較正式的名稱叫作積水潭,乃是元朝修建。大都時利用低窪地勢,聚西北鳳凰山等處的泉水而成,下接通惠河,直連大運河,是當時運河漕運的終點碼頭,周圍一帶曾經熱鬧非凡。元代狀元宋本是大都人,曾有詩云:

渡橋西望似江鄉,隔岸樓臺罨畫妝。

十頃玻璃秋影碧,照人騎馬過宮牆。[1]

明太宗修建北京城,將元大都的北城牆向南移了五里,原來海子的一部分被隔在城外,又因安全等方面的原因切斷了通惠河的航路,海子不再是漕運碼頭,周圍的繁華也就此凋零,再經多年淤塞,湖面比元代小了許多。水上芰荷繁茂,岸旁楊柳成蔭,卻也增加了許多野趣,成爲京城中四季宴遊之處。

此時雖已立春,天氣依然嚴寒,楊繼宗和雲瑛等人走到海子邊上,就見寬闊的湖面上一片冰封,冰上還覆着前幾日下的雪,平整潔白。雲瑛見了歡喜,忙不迭地踏上冰面,急走兩步,要向前滑行。

楊繼宗怕她摔了,一面說「小心」,一面急忙上前。雲瑛笑道:「這有什麼。我們塞外的大淖爾水面比這裏不知大多少倍,冬日結冰我們也會去滑着玩,若是一隻鞋上加個鐵底,能滑幾丈遠呢。」

因天氣好,冰面上和湖邊也有不少遊人,有看冰雪湖景的,也有玩冰牀的。那冰牀就是在一塊木板下面鑲了鐵條,小的一兩個人坐上去,用手中兩柄冰鑽扎着冰向前走。大的可乘四五個人,有人在前面用繩索牽引,是專爲遊客準備的。楊繼宗他們才走了幾步,就有拉冰牀的上來打招呼說:「可要坐冰牀去觀音庵,又快又穩!」

這個冰牀真有一張小牀那麼大,上面還安着兩條長凳,楊繼宗等四人坐上去也不覺過於擁擠。因那拉冰牀的後生穿的鞋底上有鐵釘防滑,他拉起冰牀並不覺費力,一聲「走」,冰牀已經穩穩地滑行在冰面上。

冰牀大約沿着海子南岸蜿蜒而行,就見近岸的地方多是一片片枯黃葦塘,岸邊則有枝條蕭疏的楊、柳、榆、槐各樣樹木,再遠一點就是磚牆灰瓦,許多的民宅,因冰上、地上、房頂、枝頭或多或少都有積雪,太陽一照更覺輪廓鮮明。

前行二里許,見前面的一座莊園甚是宏大,裏面不但屋宇衆多,又有些山子樓臺,從牆外面就能夠看見。楊繼宗問那拉冰牀的後生:「這裏是哪家的府邸?」

「這裏叫定園,其實是定國公府。咱們這裏是從後身看,南邊大門那邊更是氣派。」

楊繼宗見那鎮水觀音庵已經不遠,想在海子邊上走走,就讓停了冰牀。幾人登岸,那後生道:「沿着這條海邊小路,北邊那小山頂上就是觀音庵了。」

一面前行,楊繼宗笑對雲瑛道:「你可知那大宅子裏的定國公他是何人?」

「我怎麼會知道什麼定國公動國公的?」

「他還真不是外人。昨日在弘法寺裏隔着簾子和咱們說話的那位,就是這個定國公。」

雲瑛纔有些吃驚,「倒想起來了,年前袁叔叔也說過他是養榮堂的後臺。可他一個堂堂的公爵,怎麼也加入了匪夥呢?」

「有些時候,是官是匪又哪能分得清楚。」見雲瑛仍是不解,楊繼宗就把赤龍會的來歷和近日所爲的緣由大略講述了一番,「說起來,他們倒是個奉旨欽差的匪夥了。」

雲瑛聽了,撇撇嘴不以爲然道:「你們大明朝的設置也太過奇特。我見你們京師多麼冠冕堂皇,朝裏又有五府六部,宮裏又有幾十號衙門,聽人說,每年上傳下達的公文奏疏用的紙張就要值上萬兩銀子。這麼大一攤子還怕穩不住一個天子的位子,卻要弄這麼個土匪不像土匪、混混不像混混的什麼會出來,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下作勾當。要說你們那位老皇爺,可也忒沒有點自信了。」

楊繼宗聽雲瑛快嘴利舌一番言辭,心中倒真是頗有同感,嘴上卻說:「先皇的安排,自有玄機,我們臣子不好評說。此事至關機密,只因姑娘這些日子窺見了太多真相,若引起胡亂猜疑反而不美,徐爵爺才讓我不妨對你講明,還請姑娘今後莫對他人提起。」

雲瑛冷笑道:「寶丫頭的事一了結,我自會遠走萬里,這京城中的奇遇我就是對人說了,怕也無人能夠懂得。何況,我又對誰去說呢?」又道,「難怪昨日回城路上,袁叔叔就告訴我——」

「袁大哥他說什麼?」

「袁叔叔說——秀才,你怎麼總是要佔我便宜?」

楊繼宗不解。雲瑛故意冷着臉道:「我一口一個袁叔叔,你卻口口聲聲叫袁大哥,不是佔我便宜?」

楊繼宗哈哈笑了,「好,好,以後在你面前,我只叫他文質。」

雲瑛才笑道:「袁叔叔說,這次劫走寶丫頭,一定是爲了宮裏極大的一個密謀。還說弘法寺裏邊的這夥人深不可測,他一時也摸不着頭腦。」

「看來文質確實還不太瞭解赤龍會的事,但對近日的事件緣由大概也能猜出幾分了。」

雲瑛對這些陰謀詭計的事終究不感興趣,嗔道:「我們說好了出來散心,怎麼又提這些事?你看前面,那可就是鎮水觀音庵?」








鎮水觀音庵坐落在海子西北盡頭的一座小山上,因四面環水,實爲一座小島。山不過十幾丈高,過一座小石橋,順着石階行不多遠,已經到了小小的山門,山門匾額上寫的卻是「法華寺」三個大字。

楊繼宗道:「看來這寺廟的正名倒應該叫個法華寺了。或許廟中主供着鎮水觀音,大家反而叫它鎮水觀音庵。」這廟甚小,不過小小的兩進院子,主殿裏供奉的果然是座白衣大士,楊繼宗與雲瑛不免也要上香拜上一拜。

冬日裏也沒有什麼遊人香客,觀音殿中的一位老僧合十道:「幾位施主好像是初次來到敝寺,應該也不是京中人士。」楊繼宗答道:「我們都是頭一回進京。」老僧道:「那倒要到後面的觀水軒上隨喜隨喜。那裏正臨着水關,若是開凍之後,水流直下,衝擊着迎面的鎮水神獸,水沫騰起一丈多高,煞是好看。眼下雖未開凍,那裏高處卻也能見到城裏城外不同景色。」

楊繼宗和雲瑛聽了,就從大殿一側繞到後面,更高處果然還有一所軒堂,迴廊環繞。到了迴廊上,朝東面看,就是剛纔過來的海子,平整如鏡;朝西面看,遠處可見西山,山上積雪皚皚;北面隔得不遠就是城牆,腳下卻正是那水關。水閘上下都還冰封着,中間形成一道冰瀑,雖寂然不動,卻作飛流而下之勢,銀光流轉。

正看着,一個年輕僧人一手提着個果盒,一手提着把暖壺,從石階走上來,施禮道:「師父說來了幾位施主,讓小僧拿些茶果給施主們用。」說完就打開了南北兩面的軒門,在桌上布了果碟,倒了茶水。

楊繼宗指着腳下河道中一半露在冰面上的石獸問道:「這是個什麼神獸?」

僧人道:「這是鎮水的石犀。有水的時候城外的水流正好從犀頭兩邊分爲兩股,再繞着山流入海子裏面。聽師父說,因有了這神獸鎮着,多少年來外水進城從沒有出過災患。」

雲瑛卻問:「那石犀邊上爲何會有那許多銅錢?」

「據傳說,這神犀不但能夠鎮水,還能祈福。若是能把銅錢擲到犀角上,求功名的可以科場得志,取獨佔鰲頭之意;求姻緣的自會心想事成,取心有靈犀之意。這些銅錢都是香客們所投,若是開春以後那就更多了。」

楊繼宗和雲瑛坐下喝茶觀景,老麥說要到旁處再看看,拉着楊二走了,小和尚也不知去了哪裏。

雲瑛道:「秀才,你何不扔個銅錢看看,圖個科考的吉利?」

楊繼宗笑道:「這些都是廟裏和尚哄人的把戲,哪能當真?我們家鄉有個龍泉寺,池中有個石龜,也說是打着了能夠升官發財。其實廟裏和尚在水下放了鐵篦子,每過一些時日就打撈一回。別人未必發財,但廟裏和尚卻是一定要發的。」

雲瑛啐道:「哪有你這樣作踐神靈的?信則有,信則靈,你可是在乎幾文銅錢的。」

楊繼宗無奈,只得出門去拋銅錢,寬袍大袖頗有不便,只得左手捉着袖子,右手來投,卻一連兩個都不能投中犀角:「看來我運氣不佳,還是姑娘來吧。」

雲瑛多年騎馬遊獵,手眼明快,把一枚銅錢甩手一擲,正好打在石犀的角上,「叮」的一聲蹦飛出去。

楊繼宗在一旁喝彩道:「姑娘好手法,看來定能心想事成了。」

雲瑛盈盈笑道:「這次來到京城,我的運氣本來不差,又有袁大叔、方三爺還有秀才你們相助,又有宮中太后着意安排,寶丫頭的事終有了個了局。」又擡眼看看楊繼宗說,「不過要說好運,一大半倒是因爲遇上了公子。不然開了年,我們不知道還得在關王廟再跑多少場馬解,才能尋到明路呢。」

楊繼宗此時本不該居功,卻又一時不知應如何作答,只是回望着她笑而不言。

雲瑛將目光望向對面不遠處的城垣,低聲道:「昨日從香山回城我就想,秀才你可真是我今世的貴人。此生有此一番際遇,也算是大幸了。」

楊繼宗就覺雲瑛的身子微微依着自己,細微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再看對面,城垣上闃無一人,只有一抹斜陽照着半城殘雪,卻顯得又是安靜又是溫暖。

兩人靜靜站立了好一會兒,楊繼宗才又問:「我看姑娘對中原風俗並不陌生,難道一定要回到你們部落的草原大漠,去過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

突然提到這個話題,雲瑛臉色稍變,頓了頓才說:「我豈不知道你們中原是富足之地、文明之邦?只是這裏終非我的故土,我的家人、血脈畢竟都在大草原上。」

楊繼宗還想再深談兩句,卻見老麥、楊二領着兩個人從石階走上來,原來是縣衙裏的王慶和一個錦衣校尉。

王慶道:「楊公子,這位軍爺到衙門裏來找您。聽說公子來海子了,我們一路尋來,到這裏才找着。」

那錦衣上前施禮道:「楊公子,敝長官是錦衣衛湯指揮,因接到了一件人命大案,想要請楊公子去幫着看看。」

「湯公找我看什麼案子?」

「是冷鋪裏,昨夜死了十幾個花子。」

楊繼宗眼珠一轉道:「莫非是朝天宮後面那個冷鋪裏出的事?」

「楊公子果然神了!正是那裏。請公子這就隨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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