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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市口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楊繼宗和雲瑛帶着寶兒出宮時,卻被告知玄武門那邊有事封了路,只能改道走東華門了。小宦官說:「我們主子已經派人到玄武門外去叫轎馬和隨從人等,讓他們徑從宮外來東華門外與三位聚齊。」態度倒是比來時恭敬了許多。

七繞八繞出了東華門,過了御河橋,兩個送行的小宦官告退回宮,卻還不見老麥和楊二過來。此時就見前面的空地上聚集了許多人衆,喧喧嚷嚷,似在等候什麼熱鬧。

楊繼宗道:「今年立春在午初時刻,莫不是官府要在此處行打春之禮?」

雲瑛道:「打春牛,我在大同也曾見過,這京城裏打春卻不知是怎樣個鬧法。」

這時就見一衆官吏已經先圍出了一個四五十步見方的場子,有皁吏在四邊把守,看熱鬧的百姓都只能在四周觀看。有執事的在正東方向設了一處祭壇,壇前鋪了地氈。隨着一陣鼓樂之聲,從東安門那邊走來一隊官員,全都是烏紗圓領,氣勢不凡。爲首一人身穿緋袍,胸前是孔雀補子,帶領衆官員先在場子邊上站定。

楊繼宗對雲瑛說:「這爲首的乃是順天府的正堂。」

又見執事擡出一座紙糊的神像,放在那祭壇上。那神像只有三尺多高,是個童子形象,頭上扎着抓髻,歡眉笑眼。在祭壇右方場子正北面,又安放了一座泥胎彩繪的神牛,與真牛大小相當,身上卻是畫得紅紅綠綠。神像安放已畢,鼓樂又起,那順天府尹帶領衆官員在那童子神像面前先是恭敬拜了四拜,起身又祭了三杯酒,重新又伏地拜了四拜。

楊繼宗道:「這是拜芒神,又稱太歲。下面就要鞭打春牛了。」

那些官員拜過芒神,才集體轉身向着北邊的春牛,也是四拜已畢,分別站立在了春牛兩旁。有隨從爲各位官長遞過了竹鞭、木杖,才聽禮讚官拉着長聲喊道:「長官擊鼓!」順天府尹就將一面堂鼓擊了三下。禮讚官再喊:「鞭春!」這才由府尹帶頭,衆官員一起用鞭、杖擊打春牛。土製的春牛並不禁打,不一時就破碎了,卻從牛腹中掉落出許多五彩的小牛來。外面觀禮的百姓一陣歡呼。

這一套正式的儀禮不多時就結束了,有執事官吏捧了芒神和五彩小牛去供奉到城隍廟,順天府尹等官員乘轎離開,這邊百姓迎春的熱鬧卻纔開始。

官吏們剛剛退去,一些腳快的後生已經衝入場中,去搶那剛纔打碎的春牛碎片,搶到一塊帶些彩色的泥片就忙袖了,歡天喜地撿了個元寶一般。春牛立時被搶得乾乾淨淨,京城中各街各坊的遊春隊伍就從四面八方彙集進來。各隊隊首都有四人擡着的一頭春牛,形態、花色各有不同,卻都要比剛纔官府的那座牛神精緻許多。跟在春牛後面的後生全都是綵衣彩帽,有的手持鑼鼓響器,有的打着五顏六色的旗幡,彩旗上又繡着「五穀豐登」「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各式字樣,並不斷高呼口號,喊的也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一呼百應,節奏分明。

這些遊春的隊伍雖多,倒也不混亂,大概按着先後順序分別進入方纔行鞭春禮的場子,在場中敲鑼打鼓轉上一圈,再沿着東安門大街魚貫向東而去。楊繼宗聽旁邊的一位老者說:「這些後生都好不強壯,這般打打鬧鬧的要走半個京城,最後要把春牛送到西城鬧市口城隍廟裏,要走上十幾里路。」

遊春的隊伍各自爭妍,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也不閒着。早有人在邊上點燃了鞭炮,一時硝煙瀰漫。也有各自拿一面鑼「噹噹」亂敲的,也有跟着遊春的一起高喊口號的,還有一些小童在兜裏裝了黃豆、黑豆,紛紛投出去打那些春牛,說是擊中了可以防治痘疹。

此時又有一隊進入場內,更引起一陣轟動。原來那隊伍擡的春牛頗不一般,那牛頭帶着機關,一面前行,牛頭就跟着左搖右擺,兩隻黑眼珠還不停轉動;再走了幾步,牛嘴裏還吐出一些五彩紙花來,被風一吹,飛揚四散。

衆人見這春牛製造得奇巧,都擁上去細看。楊繼宗與雲瑛拉着寶兒此時正在旁邊,被人一擁,卻把寶兒脫了手。楊繼宗連忙要上前拉住寶兒,身前卻被一人正好擋住,偏那人又生得高大,全然遮住了楊繼宗的視線。楊繼宗不免着急,趕緊從那大漢身後繞開,再看時,寶兒穿着大紅斗篷已被人羣擠到幾步之外。他也顧不得禮貌,用力推開看熱鬧的衆人,好不容易纔來到寶兒身後,一把拉住那孩子。

正要回身再找雲瑛,身邊卻有一個婦人高叫道:「你拉我孩子作甚?」楊繼宗才又看這穿紅斗篷的兒童,哪裏是寶兒,卻是另外一個男孩!

楊繼宗這下真急了,也顧不上道歉解釋,放開那個男童,再向四方張望,但人堆中一片擁擠喧鬧,哪裏還有寶兒的影子。








老麥和楊二趕來東華門外的時候,楊繼宗與雲瑛已經心急火燎地在人羣中不知轉了多少圈,眼見着遊走迎春的隊伍都走完了,看熱鬧的人羣也已經散去,卻始終找不到寶兒。楊繼宗急得滿頭大汗,雲瑛則是兩眼通紅,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楊繼宗有些氣急敗壞,呵斥楊二道:「你們如何到這時才遲遲來到?」

楊二見事情不妙,低着頭不敢分辯。老麥低聲說道:「袁爺和他的人因有公務先走了,我們聽說姑娘和公子不能來玄武門,就立刻趕過來,但不知爲什麼北長街也封了路,我們只好又從厚載門出去,繞着皇城再從東安門過來,才耽誤了這些時候。」

楊繼宗也來不及細想,只能先安慰雲瑛:「看來寶姑娘或是人多被擁擠得失散了,已經不認得歸路,或是——被那些柺子團伙拐去了。不論如何,現在在此空等已經無益,我們自己尋找也難有眉目,不如我們先回宛平縣衙,找來方天保和袁彬等人商量,再看如何區處?」

雲瑛心中已經大亂,一時也沒有主意,只好同意先回縣衙。

楊繼宗又命楊二先到錦衣衛去請袁彬過來,有要事相商。才和幾人先回縣衙。

回到縣衙,方天保聽說走失了寶姑娘,也是一驚,「昨日順子還和我說起,這些日子城裏城外拍花的團伙恐怕要作些大案,我們正要告知縣裏各坊、鋪、裏甲,年節當中,特別是燈節期間,要嚴防拍花的誘拐兒童。誰知今天竟敢動到咱們爺們頭上來了!」

雲瑛不解道:「什麼是拍花的?」

方天保道:「拍花的是京城裏的俗語,指那些專門誘拐兒童的惡人。都傳說他們或是用迷藥,或是用妖法,讓兒童甚至成年之人都會懵懵懂懂就隨他們去了。但以我辦案的經歷,其實並沒有什麼迷藥、妖法之類。這些歹徒不過是趁着那些家人不備,幾個人配合行奸,有人上前亂人耳目,有人用食物玩物誘騙,或是就直接強搶,又有人斷後掩護,阻擋家裏人尋找。那些孩童被拐走之後,就會再輾轉賣與別處。」

雲瑛聽了更急,「那寶丫頭若真是落入那些拍花的賊人之手,如何才能尋找?」

方天保道:「雲姑娘莫急。我立刻就讓人去找大興縣和五城兵馬司的各位班頭——都是相識的兄弟,讓他們先依照寶姑娘的穿戴形貌及今天出事的狀況暗中訪查,看看可有走失女童。我再領人到哈德門外小市口那裏探看探看,或許就能打聽到寶姑娘的下落。」

楊繼宗問道:「小市口與那些拍花的有什麼關係?」

「那小市口是京城外一個三不管的地段,因爲向來分界未明,東城兵馬司、南城兵馬司和大興縣都說此處治安非己之任,因而就成了奸商、棍徒、盜賊的聚集之地。這幾年有破了的拐賣兒童案件,那些拍花的拐了兒童也多關鎖在那裏,等着買家來帶人走。昨日順子說是有線人報告,眼下有幾夥專門拐賣小兒的棍徒已經聚集在京城,正要趁着過年廟會、燈會人多混亂之際,大幹一場。聽說這起子人多聚在小市口一帶。」

雲瑛又問:「他們拐了兒童都是要賣給何人,要多少時間才能轉手?」

方天保道:「男孩若是年紀小又周正伶俐的,也有賣給人家做養子的,但大多是賣到遠處爲奴。女孩則大都賣到大同、揚州,給青樓中做瘦馬養着。」

「那長大了可不是就要成妓女了嗎?現在去救寶丫頭可還來得及?」

「寶姑娘到底是不是被拍花的拐走的,現在還不能斷言。但即便真是被拐了,那些拍花的賣孩子也不是說賣就賣了,總要聯繫下家人販子,講價驗貨,交接過手。姑娘放心,只要我們趁他們剛剛得手還沒安排停當就過去盤查,不愁找不回寶姑娘。」

雲瑛急道:「那咱們還等什麼,趕緊過去找人吧!」

方天保知道雲瑛着急,「我先安排人去知會大興縣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宛平縣境內更要仔細盤查。一會兒就請楊公子和我趕去小市口那邊,看看可有什麼可疑蹤跡。雲姑娘今天又忙又累,急火攻心的,先在家裏歇息一下吧。」

雲瑛哪裏肯歇,執意也要前去。

走失了寶兒,楊繼宗當時急得有些失了方寸,在回衙路上才稍微平靜了一些。他一路尋思,生怕此事又與當下朝廷中的種種陰謀詭計相關——那可就真不好應付了。現在聽方天保說了這一番話,反倒有些放心,如果寶兒真是被拍花的拐走,一是暫時不會受到什麼傷害,二是靠着方天保這樣的辦案老手,再加上有錦衣衛援手,要找到寶兒應該並不算困難。於是說道:「雲姑娘心急如焚,在家裏怕是也難消停,就和我等同去察看吧。你且先回玉喜庵換了衣裳,騎馬在衙前與我們會合。」

他又問方天保:「順子怎麼沒有跟着你?」

方天保道:「今日一早,他告假說是七舅姥爺病重,要去看望。這孩子自小父母雙亡,這個七舅姥爺就是他唯一的親屬,說是住在西山,路遠,我讓他去耽上幾日再回。」

事不宜遲,楊繼宗於是也不等袁彬和楊二,讓方天保在衙中略作安排,等雲瑛回玉喜庵換了一身勁裝,騎了棗紅大馬,再加上老麥,幾人匆匆向哈德門方向去了。








出哈德門不遠,哈德門大街路西是鮮魚巷,街道繁華整齊,路東的景象卻顯得有些破敗。方天保帶着幾人來到這裏,說道:「小市口就在裏面,諸位跟緊了,切莫走散。」

楊繼宗等人騎馬進了衚衕再往裏走,裏面更是髒亂不堪。所見盡是一些低矮的茅屋,土牆破陋,歪歪斜斜,參差不齊地擠在一起,勉強形成一些七扭八歪的狹窄街巷。因爲前幾天才下了雪,又沒人打掃,街巷裏被行人踩成了半是冰半是水的爛泥路,竟能沒了馬蹄。再往前,是一片較大的空地,卻是行人雜湊,十分擁擠。

方天保道:「這裏就是小市,又叫鬼市。騎馬不便,我們下來行走吧。」見旁邊有一個破舊茶棚,先掏出巡捕腰牌對那主人一晃,厲聲說道:「我們的牲口先寄放在此處,你要好生照看,若有閃失,小心揭了你的皮!」

那開茶棚的見是官差,不敢怠慢,連聲說:「官爺放心,官爺放心。」

楊繼宗從袖中拿出幾文銅錢遞給茶棚主人:「你給馬匹喂些草料,我們過一會兒來取。」

那人卻不敢接,只用眼睛看着方天保。方天保道:「你拿着吧,看好了。」那人才接過銅錢,道謝不已。

天已擦黑,小市中昏昏暗暗,人卻極多。擺攤的有就地鋪上一張葦蓆的,有用條凳架起一塊門板的,所賣卻是五花八門:上至珠寶玉器、文玩字畫,下至破爛傢俱、舊靴爛襪子,甚至骨牌、角燈、算盤、瓷器,一應俱有。

楊繼宗道:「想不到這窮街陋巷裏,貨物倒全。」

方天保道:「這裏的貨物,大都來路不正,又有不少騙人的假貨,不懂眼的在這裏買東西,常要受騙。」

除了擺攤賣貨的和在攤販間閒逛的之外,一些牆根拐角處往往還站立着幾個閒漢,有的歪戴羅帽,有的蒙個眼紗,相互大聲調笑嘲罵,旁若無人。

方天保道:「這些個都是混小市的光棍兒,要特別注意他們。」

小市周圍幾條殘破小衚衕的口上,竟還站着些穿紅戴綠、搽胭脂抹粉的女子,一看便知是些土妓。這些妓女不時會招呼經過的客人,但大約見楊繼宗幾人有男有女,又有個色目人混在裏面,氣勢很不平常,並沒有人敢上來攬客。

幾人正在小市中四處遊走,就見前面有人爭吵。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個賣舊瓷器的攤子,那主人正揪住一個年輕人的衣領不放。

「你打碎了我這宋朝龍泉窯的青瓷碗,難道要轉身就走?」

被揪住的那人急道:「怎麼說是我打破的?我剛說要看看,手都沒碰到,你自己失手掉到地上,卻要賴我?」聽着是個中原口音,顯然是個外鄉人。

賣瓷器的把手揪得更緊,「你個侉子倒要抵賴!我小張順天天在這裏擺攤兒,賣的全是瓷器,哪會油手摔了器物?你今日若不賠我,別想離了這鬼市。」

正吵鬧間,幾個街邊的閒漢也湊了過來,正好把那外鄉人圍住,又亂嚷道:「打碎了人家東西怎麼不賠!」

那人還要辯解,幾個閒漢卻哪裏聽他說,一個歪戴帽子的大漢滿臉兇相,吼道:「休要囉唆,你快快賠了小張順的器物,若再多話,小心你趙爺的拳頭不認人!」

正亂着,不知從哪裏走出來一個年過五十的老者,衣着整齊,態度和氣,上前來說道:「什麼事在這裏吵,擾得四鄰做不成買賣。」

那外鄉人見有人來講道理,方纔舒了一口氣,忙又把剛纔的事說了一遍。小張順卻也不讓,仍是堅持瓷碗是這人打碎。

那老者道:「你們兩人各執一詞,又沒有憑證,難道爲這點小事還要上府經官去打官司不成?」

那外鄉人自然不想去打官司,只瞪着眼看那老者,不知如何是好。

「依老夫之見,此事無論如何,你二人都有些干係。若聽我勸,不如各認倒黴,讓他賠你一半的本錢。你實說,這碗是多少錢進來的?」

小張順道:「我正經五兩銀子從城裏水部劉大人家裏收來的,本想賣上個十兩八兩,誰知就碰上了這背運的事!算我晦氣,他賠我不能少了三兩銀子。」

那老者從地上撿起打破的瓷碗看了看:「你這碗雖是宋朝的龍泉窯,品相倒也平常,我看值不了五兩銀子。」轉頭對那外鄉人說:「我看你應該是初來京城,也不容易。今日攤上此事,是你失手也罷,是他失手也罷,無憑無證。你就賠給他二兩銀子,今天的事就算了了,誰都不許再找後賬。」

旁邊幾個閒漢一起說:「周爺您斷得公道!」

那外鄉人急了,「與我毫無干系,爲什麼我要賠他二兩銀子?再說我身上哪裏會帶這麼多銀錢。」

那位周爺道:「道理我已經說清楚了,你不賠銀子難道走得出去嗎?若身上沒有銀兩,不如就先將你穿的這件皮襖留下抵押,等取了銀子再來。」

聽他一說,旁邊幾個閒漢不由分說,上來就要扒那人的皮襖。

楊繼宗一直在旁邊看着,明知道這幾個人都是一夥的,做局來坑那外鄉人。但看方天保沒有舉動,就也只是冷眼旁觀。眼看幾個光棍就要扒下那人的皮襖了,才見方天保一大步走上前去,劈手先給了那個姓周的一巴掌,大聲喝道:「全都給我滾一邊去!」








姓周的一下子給打蒙了,愣了一下才捂着臉叫道:「你是幹什麼的,到這裏來撒野?」那幾個光棍也反應過來,上來要抓方天保,卻被老麥用手一擱一帶,輕輕鬆鬆擋在了兩步以外。

方天保抓住那姓周的衣領,惡聲問道:「你就是和事佬周不通嗎?」

那人見來者不善,心中有些怯了,嘴上卻不服軟:「既然知道在下名號,你們還來這裏攪局?」邊說邊用眼睛四下掃停,琢磨來者都是些什麼人。

方天保並不理他,一面仍舊死死抓住那周不通,一面掏出腰牌向周圍晃了晃:「官府辦案,沒事的都走遠點,想到衙門挨板子的就過來。」周圍的人一聽,果然都退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方天保又對那外鄉人說道:「你該上哪兒上哪兒去,以後沒事不要到這樣的地方瞎逛。」

那外鄉人先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已經沒事了,連道謝也忘了,轉身撒腿就跑。小張順還有些不甘,嘟囔道:「那我的碗怎麼算?」

方天保冷笑道:「你這碗到底是誰弄碎的我也沒看見,但就這麼個破碗若是值十文以上,我就賠你這一架子的爛貨!」說着飛起一腳,把他擺放瓷器的架子踢翻,瓶瓶碗碗摔了一地。急得小張順哭哭啼啼,趴到地上去撿拾自己的瓷器,卻不敢再說什麼。

周不通見這來人兇悍,也自軟了:「官爺息怒。這不過是此地百姓的一點營生,小人以後一定多多管教他們。」邊說邊從袖中掏出大約一錢的碎銀遞過來,「這個官爺您換雙靴子穿。」

方天保這才放開他的衣領,卻不接那銀子,「就在這附近找個僻靜地方,我有話問你。」

近處就有一個粥棚,周不通對店主說「有官爺要借你上房問話」,店主哪敢不願意,連忙請幾人穿過粥棚的廚房,進到自己家小院的上房。

所謂上房,不過是三間土坯茅草房,因爲過年剛粉刷打掃過,屋裏倒還乾淨,但除了一個破舊炕櫃和幾牀破被,可謂是家徒四壁,一無長物。

方天保與楊繼宗、雲瑛都在炕邊坐了,老麥站在門口,那周不通才趴在地上磕了頭,「給各位爺、奶奶請安。」

方天保故意不讓他站起來說話,「我們到此,自然不會爲了你們碰瓷的那些破事。我聽說你在這小市口一帶也算得一霸,這裏面各方各路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吧。」

「小人在這裏日子長了,地面人頭比較熟悉,長官有事要問,小人知無不言。」

「那你就說說,平日拍花的都有幾撥團伙?開年後誰已經來了這裏?可聽說他們已經做過了買賣?」

周不通聽說是問拍花的,肩頭微微一震,答道:「據小人所知,在京城內外拍花拐帶孩童的,可以分爲兩種。一種是零散作案的,多是京中失業棍徒,大多是偶然遇到機會,見財起意,順手把孩童拐走。這些人作案,無時無晌,也不會把孩子帶到這邊來。說起來他們也算不上是真拍花的。」

楊繼宗道:「如此說來,那另外一種就是團伙作案?」

周不通微微擡頭掃了楊繼宗一眼,才又低下頭說:「正是。那團伙作案的則是成羣結隊,一夥總有十來個人,也有京城人氏,但大多來自直隸各府以及山西、山東、河南、南京等地。這些人卻只在每年元宵、端午、中秋三大節期間作案,因爲過節時熱鬧多,容易得手。」

楊繼宗道:「年下熱鬧也多,難道他們就歇着不動?」

「因爲有個忌諱,破五之前別說拍花的,就連扒手、強盜、碰瓷兒、仙人跳都要歇手幾日,要待初六之後才重新開張。拍花的專挑大節,通常總要到正月初十之後開始動手,到十七、十八收手,那些拐來的孩童就集中關在小市口這邊,等着人牙子收買,運送各地。」

方天保又問:「你既是此地有名的和事佬,必定也認得那些拍花的賊黨。」

「他們每年來京作案,都是在破爛市東邊租幾間破房,只因着這裏僻靜沒人管,小人們在這小市口一帶掙吃喝,卻不敢參與他們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年頭多了,小人也認得他們中幾個常來的,卻並無深交。」

楊繼宗問:「如今那些拍花的可有已經來京的?」

「大撥的肯定還要過上一兩日纔來,但有幾個打前站的這兩日已經來了。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方天保罵道:「少廢話,有什麼快說!」

「今日頭午聽人說,昨日有個拍花的,河間人,叫吳良,是個新手,租了破爛市東頭的房子,卻甚是招搖。他昨日晚上與幾個當地的混混一處喝酒,說是今年南邊一家王府宮裏用人,出價又高,要的男孩女孩又多,故而要做一票大活兒,纔來得比平時早了。」

「你可知那個吳良的住處?」

「我當時特意問了問,知道他住在哪裏。」

方天保聽了與楊繼宗對了一下眼色,才起身對周不通道:「你帶路,我們去會會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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