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相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一
那人搶走銅牌,向東邊人少方面就跑,眼見要到那邊門上,出了這門只怕再難抓到。此時卻從門中突然躥出兩條大漢,上前一把就將那人摁住,饒是他輕功甚高,卻沒能躲過兩人的一擊。
跟在兩個大漢後面的,竟還有十來個人,都穿着裘皮長袍,內裏是錦繡箭衣,個個威風凜凜,牛氣沖天。爲首那人瘦長身材,長鬚齊腰,正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湯胤績,袁彬跟隨在他旁邊。
湯胤績大步走向人叢中間,見到楊繼宗拱手道:「楊賢侄怎麼會在這道觀裏遇到麻煩?聽宛平縣那個小捕快說起,事態分外嚴重。」
楊繼宗正要答話,就見剛剛擒住那搶牌之人的兩個錦衣校尉,將那人拖了過來,向湯胤績報告說:「一進門就見這廝瘋跑,故將其擒住問話,並沒有下力擊打,誰知這人不禁摁搡,一時就沒氣了!」
湯胤績見剛到現場尚未辦案,卻先死了一個人,正待發作。楊繼宗卻先到那屍首跟前看了看,低聲對湯胤績道:「這人面色青紫,是方纔服毒死的,看來竟是個死士!」又問,「他剛纔搶走的那面銅牌可還在?」
一個錦衣校尉將銅牌遞過來,「可是此物?」
楊繼宗接過銅牌,纔對湯胤績說:「今日之事,都由此物引起,說來話長,待我慢慢再向世伯說明。」又忙讓人看看那丁道士怎樣了。
此時平陽子已經察看了丁道士的情況,掌中託着一根一寸來長三棱鐵釘,說道:「他剛纔腿上中了這一顆暗器,卻是餵過蛇毒的,恐怕凶多吉少。」又叫隨從,「速速去取我房中的‘一粒金丹’與他服用。讓巡防道士牢牢看守大門、旁門,嚴禁觀中道衆外出。凡屬烏金院中人,全部先行看押。」
分派已定,他才向湯胤績等人施禮道:「敝觀治理不嚴,致生隙漏,煩擾各位官長。」
湯胤績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也不還禮,只用眼睛看着楊繼宗。
楊繼宗道:「還要先請文質兄領幾個弟兄,同巡防道士去看守門戶,抓捕這姓丁的徒黨,那烏金院中也要細細搜查,恐有贓證。」
湯胤績才道:「如此文質兄就帶人先去查抄抓捕。那中毒的道士先讓人看着,若醒了速速來報。」又對平陽子說,「此處人多眼雜,不便審案,需法師找個安靜處所。」
原先在這裏看熱鬧的人見忽然來了一羣錦衣校尉,早已作鳥獸散,那穿藍袍的一夥更是不知去向,只有少數膽子大的還留在園裏,遠遠地看這邊情形。
靳孝見大局已定,也來向楊繼宗告別道:「楊公子、雲姑娘,現有錦衣衛的長官們維持,我們也該告辭了。山不轉水轉,將來會面再敘。」
楊繼宗道:「今日多虧靳二爺相助,容後再謝吧。」
湯胤績見他們原是一夥的,也不阻攔,讓靳孝帶着十番會的一衆走了。
楊繼宗看天色已然漸漸黑下來,就讓老麥護送雲瑛帶了寶姑娘等人先回:「這裏無事,不必等我。」只有剛纔大發議論的徐貫留了下來。
衆人正要隨平陽子到東院,方天保身穿公服,帶着順子和幾個捕快也趕到了。見錦衣衛的人已經先到,狠狠瞪了順子幾眼,卻也只好上前與湯胤績等人見禮。纔對楊繼宗說:「我們緊趕慢趕纔到這裏,幸虧公子無事。」
大家一同來到東路一座院落,極是齊整雅緻,看來就是平陽子的住處。還未及坐定,袁彬已經回來了,說道:「那姓丁的徒黨只抓到了三四個人,還在搜查,但估計大多已經趁亂逃了。在烏金院裏搜出了這些東西,還有幹事的在那裏細查。」後讓人把搜來的器物擺在屋裏。
楊繼宗上前細看,裏面確有幾件花裏胡哨的銅器、錫器,當是觀中所用的法器,方纔楊繼宗見過的那個半成品的博山爐也在其中。另有幾件,卻是貌似極古舊的彝器,有銅鼎、銅尊、銅爵等項。楊繼宗將其中幾件看得仔細,並用手在裏裏外外摸索了一番。纔對平陽子道:
「法師,貴觀這些法器可真是大有來歷呀!」
平陽子連道慚愧:「這丁誠來敝觀大約四五年了,雖然不知道他的根底,但見他也算讀經知理,且又有上乘的銅匠手藝,才把他留在烏金院內,不久即掌管院事。敝觀向來尊崇道法自然,對於道衆確實約束不嚴,那烏金院的人平時並不參與法事,如無急務只是自行修煉,誰知他們竟把此處變成了個造假的賊窟。」
楊繼宗道:「我也是偶然聽說,近來京城有個極高明的贗品高手,所制器物與真品幾乎難以分辨。只是他所做的贗品都會在極不顯眼處留下一橫一豎凸起的兩畫,其實就是他自己的姓氏。」
平陽子與湯胤績等人聽了,都上前來查看摸索,確實找到了那個隱藏的「丁」字,才點頭稱是。
平陽子仍有些疑惑,問楊繼宗:「看他所造之物,俱是仿古的贗品,施主如何便知這塊銅牌就不是前朝之物?據貧道所知,唐朝、宋朝均封過襄王,焉知這牌不是仿製的前朝古物?」
楊繼宗道:「我敢確信這是僞造當今的金牌令符,是因前日正巧在太常許老先生那裏見到了仁宗七王的全套令符拓片。更巧的是,其中襄王府的兩頁剛剛被人盜走了。」
二
湯胤績聽說,在一旁點頭道:「養浩公確有這樣一套拓片冊頁,我也曾見過。」又拿起那塊銅牌細看,「看着正與那冊頁上的令符相合。」才問楊繼宗:「那套冊頁何時丟失了兩頁,怎麼未聽養浩公說起?」
楊繼宗纔將前天在許彬家所遇之事大體說了一遍,並說道:「我當時答應許老先生要盡全力幫他找回所失冊頁,今日或許就可實現。一會兒貴部屬細搜出來的東西里,說不定就會有這兩頁拓片。」
這時有一個錦衣校尉來報:那中毒釘的道士醒了。湯胤績讓趕快擡了進來。
丁誠躺在一塊門板上被擡進來,道冠已失,披頭散髮,面容憔悴,已是氣息奄奄。
楊繼宗見他危在旦夕,急忙問:「是何人指使你僞造這金牌令符?要作何用?」
丁誠苦笑一聲,有氣無力答道:「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不可說的。這令符乃是一個叫景七的——平時都叫他景七爺——直接託付我的,與我徒弟們無干,更不知道這牌有什麼用途。」
楊繼宗道:「你說的景七,莫非就是今日穿藍袍的那人?」
「正是。」
「你可知那景七到底是做什麼的,住在哪裏?有什麼其他黨羽?」
丁誠已然陽氣不足,答話甚是費力,只是硬撐着說道:「只聽說他是京城裏一個光棍頭目,從來有事,都是由吳老四來找我,並不知他的住處,更不瞭解他有什麼別的黨羽。他今日手段毒辣,就要殺我滅口,我也不必爲他瞞哄,實不知他底細。」
楊繼宗正待繼續問他,門外有人來報,說是宛平縣的人帶了一個鄭掌櫃來了。湯胤績知是楊繼宗的安排,令他進來。
那鄭掌櫃見到屋裏好幾個錦衣衛的官長,唬得不輕,忙跪了轉圈向屋裏的人各拜了幾拜,才趴在地下道:「小的鄭時明,方纔宛平縣的公爺說讓小的過來要做個幹證。」
楊繼宗讓他站起來,去看那門板上躺着的人,「你去看看他,可是認得?」
鄭掌櫃來到那人身邊看了一眼,大驚道:「這不是孫先生嗎,你如何變作這般打扮?」
那丁誠見鄭掌櫃來了,知道自己的海底都已被楊繼宗看穿,抖動着青紫色的嘴脣道了聲「慚愧」,就閉上眼睛不再講話。
楊繼宗對鄭掌櫃道:「果然如我所料。此人就是你僱用的那個孫銅匠嗎?」
鄭掌櫃回道:「正是此人,卻不知孫銅匠何時又到這白雲觀中做了道士?」
楊繼宗道:「他雖就是你所僱之人,卻並非真正的孫銅匠。剛纔平陽子法師已經證明,他名叫丁誠,在這白雲觀中掛單也有幾年了。」
湯胤績和平陽子聽說這丁誠還有另一重身份,忙問緣故。楊繼宗才把昨日去峻雅齋探查的事說了一遍:
「許太常懷疑是峻雅齋的大夥計偷了金符拓片,我們到了才知道,那個大夥計其實是位掌眼的先生,而且是京城古玩行裏赫赫有名的人物,名叫孫幹,綽號叫個‘孫銅匠’。因過年放假,孫幹並不在峻雅齋店裏,我們才照址找到孫幹家。可到了孫家一問,卻說他早在去年七月已經回揚州老家去了,再未回京。」
湯胤績聽到此處,甚覺有趣,說道:「莫非這人有分身之術?」
楊繼宗道:「兩處分身,事涉玄怪,非儒生所能知。但若不是分身有術,則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兩個孫銅匠,不過是一假一真罷了。我雖不曾見過另一位孫銅匠,但見他侄子白淨頎長,想其相貌當也是這一路。但當時鄭掌櫃卻說店中的孫銅匠是五短身材,面色灰黃,我已經懷疑原是有兩個不同的孫銅匠。」
鄭掌櫃仍然不解道:「我曾親到他宅中去會他,難道連那個宅子也是假的。」
「宅院其實也是兩座。雖然都在鼓樓大街西二條路北,但我們去的那家是門外小童指引的,當是人人都知道的孫家,門口就是個普通的福字影壁;你去那家卻是由那吳老四帶去的,門口的影壁卻有個磚雕梅花圓心。此事顯然,當初有一夥人做局騙你,連同那宅院都應是臨時租了糊弄你的,就是爲讓丁誠假冒孫幹去你店中。這是李代桃僵之計。」
鄭掌櫃還是不解,「他們處心積慮冒充孫幹到小店裏,工錢不過每月十幾兩銀子,又能有什麼油水可撈?」
楊繼宗道:「我猜他們如此安排,爲的卻是另一目的,就是爲了能仔細觀察揣摩你店裏的各種古玩銅器。」
衆人聽說,都似有所悟,一旁的丁誠也輕輕哼了一聲。
楊繼宗繼續說道:「我想丁誠做這假古銅的營生,應該不止一年半載。但要贗品製作逼真,卻先要對真品極爲熟悉。列位想想,峻雅齋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古銅器店,哪有比在此店中做一位掌眼的先生更容易接近真品的?」
鄭掌櫃恍然大悟道:「難怪近來市上經常出現些可以亂真的贗品,真品卻多是小店所藏的。」
三
那丁誠躺在門板上,卻一直也在傾聽,此時輕輕咳了兩聲道:「這位公子心思之縝密,令人佩服。但小人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公子即便知道有人假冒孫幹之名,卻如何得知小人就是白雲觀的道士,而且知道小人姓丁?」
楊繼宗見衆人都望着他求解,才說道:「這也算是碰巧。我曾聽人言,近來出世的僞器在暗處都有一個畫押,一橫一豎似個丁字。昨日在峻雅齋你的住房裏,見你隨常物品都還在,卻有一幅卷軸被你收走,鄭掌櫃說是寫的李白《靈墟山》古詩。那詩是贊仙人丁令威的,我想你因要做大案逃離了,帶走此軸或是因極喜愛,或是怕它索引了你的行跡,總之必與你的身份有關。才猜你或許就是姓丁,甚或是個道士也未可知。」
丁誠聽了嘆氣道:「也是我素來沾沾自喜,常把那李白詩帶在身邊,又怕泄露行藏,誰知卻是欲蓋彌彰了。」
楊繼宗道:「僅憑一幅字畫,卻還難以定論。但昨日又從你的一件舊衣服中搜出了一張清引。」
湯胤績好奇道:「何爲清引?」
楊繼宗才從袖中取出那張黃表紙清引來,交給湯胤績觀看,並問平陽子:「這個可是貴觀之物?」
平陽子看了看,點頭稱是:「正是本觀清引。」
楊繼宗又向湯胤績等人解釋:「這清引乃是道觀中給掛單道士發放的憑證,以爲出入之用。我也是求教於一位道門中前輩才得知,此清引是白雲觀所用。」
又對丁誠說:「我想閣下在觀中久了,早已不需此引,卻忘記它仍在舊衣之中。」
哪知丁誠聽了此言,卻連連搖頭,精神也比先前好了許多,大聲道:「不對,不對!我做事雖不算精細,卻也不至如此疏忽。數年前的清引早已被我銷燬,怎麼可能帶到峻雅齋中?」
此話一出,楊繼宗倒愣了,忙問:「此話當真?」
丁誠道:「我瀕死之人,何必騙你!」又長嘆道,「我自恃聰明,以爲得計,誰知卻深陷奸人密網。可嘆啊可嘆!」
楊繼宗對此也來不及細想,怕他是迴光返照,趕緊問他是如何與那景七聯絡,有何約定。
丁誠稍稍擡起身,眼中也多了些光亮,緩緩說道:「年前二十九日晚上,吳老四到店裏找我,說是有一宗生意要談,就在東西牌樓附近的一個酒肆裏與景七會見。景七當時告訴我,有一個大賣家,要一面本朝的襄親王府金牌令符,會出大價錢。」
湯胤績問:「出價多少?」
「景七說是給我三千,並沒有提他中間的抽頭。按照以往的行情,我估計那要貨的主兒可能至少是出了五千兩銀子。」
大家聽說這一面假銅牌有人竟出了五千兩的高價,全都咋舌不止,更覺出此牌後面的陰謀之大。
丁誠繼續說道:「我雖然一向只是仿製古物,但見如此大利,哪能不接這宗買賣?何況此前讓我假冒孫幹之名到峻雅齋臥底,一應局詐,俱是景七所安排,我後來製作的贗品,也全由景七代爲銷售。他接下來的活計我也不能不接。當時問清成色,是黃銅鎏金,並交代了厚度分量,唯獨那金牌的紋飾,景七卻沒有提供樣子。」
楊繼宗急忙問:「難道是景七告訴你許太常家裏有這拓片?」
「正是他告訴小人的,並且說明就放在許大人書房靠南牆的格架上,從上數第三層的位置。」
楊繼宗聽他如此說,更覺驚奇,實在想不通這些賊人如何能對此事瞭解得這般清楚。
丁誠稍作喘息,接着說道:「他說上家要得太緊,要我年三十陪同鄭掌櫃去許大人家收賬,趁機盜取那襄府金牌的拓片。他還特別叮囑,說是不要把那冊頁拿走,只能割取其中兩頁,以免被人早早發現了。」
湯胤績點頭道:「這些賊人倒也設計周密。若不是那日養浩公恰巧讓賢侄賞玩,只恐到今日也無人知曉遺失了拓片,更不會揭露假造令符的重大陰謀。」
丁誠道:「我也知此事一定關乎朝中大事,非同小可,但既然買家佈置如此細密,心想一定不至立時泄露。我只打算收了這宗銀子就火速離京,從此隱居山林,再不出世。誰知百密一疏,卻讓這位公子識破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平陽子聽他如此說,十分氣惱,「我也不知你這道士是真是假,但你入住我觀,投在真人門下也有數載,《道德真經》中那句‘咎莫大於欲得’難道也不曾聽說過嗎?」
那丁誠又是一陣咳喘,才道:「事已到此,再說何益?只可惜我平生絕技無處效用,只得以仿製僞物爲生,最後落此下場。」忽又仰天嘯道,「自古多少精工良匠,誰知其人?我丁某製造的幾件器物,將來會流傳千古也未可知,人生一世,也可無憾了!」
說完其眼中精光突然散去,整個身體委頓下來,竟氣絕死了!
四
丁誠一死,此案已無可問。湯胤績讓人將丁誠的屍體擡出去看管好,等明日仵作來驗看,又命手下:「令城中各處坐記,嚴查那景七與吳老四的行蹤,打事件上來,若發現形跡,立即抓捕歸案,務留活口。」
楊繼宗插言道:「那景七、吳老四一夥棍徒,見今日壞了事,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一時也難抓獲了。」
此時前去搜查烏金院的幾個校尉拿了一些簿記、紙張進來,報告都是從那邊搜出來的,另有一些木模、土範之類都放在外面院裏。
楊繼宗檢點了一番,見紙張中有幾張是描畫的器物,也有託拓的紋飾字跡,就讓鄭掌櫃來看,「這些可都是你店中之物?」
鄭掌櫃近前草草一看,不由冷汗直冒,「全都是小店近幾個月經手之物——這賊人實在厲害!」
那兩張襄府金符拓片的冊頁果然也在,並未損壞。楊繼宗將這兩頁拓片揀出來交給湯胤績,鄭重說道:「這兩張拓片雖然也是物證,卻是許太常遺失之物,務請世伯案後歸還。小侄也算對許老先生有個交代。」
湯胤績呵呵笑道:「養浩公的東西自然要還他,但只怕還需他做東請我們再喝一次酒。」又問,「剛纔賢侄問了半日,其中緣故我也大概聽明白了,只是不知,這起賊人做這假金牌意欲何爲呀?」
楊繼宗道:「這個中緣由我也不甚明瞭。在各位進觀解圍之前,這位徐元一兄已經細細剖析了一番——元一兄乃是副憲徐元玉大人的族侄,也是進京會試的舉子——還請元一兄來講。」
剛纔湯胤績見徐貫與楊繼宗相熟,又是衣着華麗,才讓他一同進到平陽子院中,並沒有注意。此時聽說是徐有貞的侄子,又是會試的舉人,才又重新見禮,說道:「如此倒聽聽徐賢侄的高論。」
徐貫於是把方纔在花園裏所說又重述了一遍,只是去掉了面對衆人時的激昂,講得更有分寸。
湯胤績聽了,卻不住搖頭道:「徐賢侄所說雖然有理,卻又似經不住推敲。想那建立儲君是何等大事,且不論襄府世子有沒有承嗣的資格,即便真要以襄世子爲儲,也總要聖上欽定,明發詔旨,再堂皇迎接進京。眼下這起子賊人,不管他背後有多大的勢力,難道用個假金牌把世子誆進京來,就能夠逼宮立位?這可不是喪心病狂,油蒙了心了嗎?」
徐貫連忙點頭稱是:「世伯說得有理。小侄也只是聽人有此傳言,今日偏又遇到了這作僞的金牌,才如此推理。這其中到底還有什麼蹊蹺,一時也難分曉。」
此時平陽子卻再向湯胤績拱手道:「貧道方纔聽這徐公子一番理論,也覺不可思議。但再一細想,近幾年來國家遇到的不可思議之事又何其多哉!貧道素來喜歡研讀《推背圖》[17],發覺圖中所示在前朝歷代屢有應驗。而今是丁丑年,合着《推背圖》中第十四象,離下兌上是個革卦。先賢有言:革者,改也,水火相息而更用事,猶王者受命。焉知今年不是一個衍變革除之年?」
衆人雖說都知道傳世的有個《推背圖》,卻都沒有讀過,只能瞠目聽他來講。
平陽子繼續說道:「這革卦中還有一說,下離是爲正夏,上兌是爲正秋,是以火克金之象。我方纔忽然想到,如今聖上和太上皇聖諱中都有金字旁,正屬金字輩;可若要是由襄府世子來承緒大統,雖然世子也是金字輩中人,其宗親血脈卻要從仁宗那一代算起,仁宗聖諱卻正是火字旁的,屬火字輩。若由襄府世子來繼大統,說是以火克金卻也正說得通。」
楊繼宗聽他說得虛玄,卻又似有理,心想即便真是暗合了古人推演的運勢,這些人卻是如何才能實施此事呢?
那平陽子卻說得高興:
「那丁丑之象讖曰:
石榴漫放花,李樹得根芽。
枯木逢春只一瞬,讓他天下競榮華。
「似是說即便革除之後,新君也難持久,但好在天下無礙,蒼生可葆,就是大福。」
湯胤績見他說得指天畫地,揚揚得意,只得應和道:「今日得聞法師高論,實是幸甚,受教,受教!」
轉頭又對袁彬道:「只是這《推背圖》的讖語卻做不得證據。文質兄,你看明日還要如何處置?」
袁彬道:「一切都聽長官吩咐。明日早晚,只怕要廣佈邏卒,必要逮到那景七等人,纔好順藤摸瓜。依下屬之見,或許還要仔細盤查,追尋那襄府消息從何而出,所爲何事,才能洞悉此案原委。」
眼看天已大黑,早有道童悄悄點上燈燭。平陽子要留衆人先用了齋飯,但衆人心中有事,不願在此耽擱,當下謝過,各自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