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十四章 紛爭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要知道,京城的百姓最是愛好熱鬧,此時在白雲觀後花園中休憩的香客不少,忽然見到一堆人從地底下鑽了出來,又高喊着「殺人」「捉賊」,如何不喜,於是立刻擁了過來,把楊繼宗和幾個道士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邊雲瑛聽得楊繼宗高聲叫喊,也忙讓蓮兒、菊兒好好照看着寶姑娘,與老麥、順子快速來到楊繼宗的跟前。楊繼宗見順子來了,低聲道:「你立刻快馬回到宛平縣衙,領着你師傅過來,還要讓人去把那峻雅齋的鄭掌櫃也速速叫來。一定要快!」

幾個道士本來有些害怕大個子楊二出手快捷,此時眼看老麥這個色目人也是賊人一夥的,而且身手似乎更加不凡,因此只是不停怒吼,並不敢上前。

正相持間,卻又有一羣道人從通往魁星樓的那個門中衝了出來,手中都拿着棍棒,氣勢更加兇惡。這些道士一看眼前局勢就知道了誰是對頭,故而也不多問,擁上來就棍棒橫施,向着楊繼宗等人打了下來。

幸虧老麥是真會武藝的,一人在前邊,大袖揮舞,雖不能傷人,卻也將一衆道士擋在了外面。旁邊又有楊二相助,那些道士一時也不能近前,但終究是以少敵多,眼看要有些尷尬。

正在危急時刻,忽見一夥頭扎紅巾的漢子從斜刺裏衝了出來,要把兩夥人分開。爲首的一人大聲喝道:

「各位且住手!」可不正是靳孝。

楊繼宗見靳孝和十番會的人也來了,一時摸不清他們會站在哪一邊,但靳孝畢竟算是熟人,如能有這十幾個強援,就可以安心多了。可他們如若與金牌之事有瓜葛,站在道士一邊,狀況可就有些不妙了。

靳孝見兩邊人被分開,才又對衆人說道:「大正月的,我等一衆閒人來到這白雲觀中燒香祈福,無非是看重丘神仙的真修,白雲觀的威名,要來借些仙氣。誰知今日這裏雞飛狗跳地使槍動棍,紅腦子打出了白腦子,傳揚出去,可真真是這白雲觀裏的好名聲!你們這羣道長,又不打醮作法,卻都改成了拳腳上鬥狠的功夫,不知道的,還以爲這龍門派也歸順了邋遢道人的武當山了。光天之下,有什麼事不可以說理,非要亂哄哄地混打一氣,讓我們看笑話好玩嗎?」

也不等道士們說話,他又向楊繼宗施禮道:「這位公子,不知是何方人士?」

楊繼宗聽了這一番話,心中踏實了許多,他只說不該打鬥,卻故意不提事件起因,分明是要回護自己一方;也明白靳孝讓自己報出名頭,是要先震懾一下道士們的氣焰,因此立刻高聲答道:

「學生楊繼宗,陽城人氏,乃是山西的舉子,來京師準備今年春天的會試。今日來到這白雲觀中進香祈福。」

看熱鬧的衆人聽說是位來赴試的舉人,不由得都向後退了一兩步,那些道士聽了也有些吃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就見道士中有人像是個領頭的模樣,有四五十歲年紀,比其他衆道士老成了許多,生得五短身材,又黑又瘦,留着一把稀稀疏疏的山羊鬍子,上前說道:

「閣下既然自稱是位舉人,自然是讀過聖人之書的了。」

「那是自然,學生自開蒙至今,幾近二十載,可說是無日不讀聖賢之書。」

「既然讀過聖人之書,可知聖人有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靳孝在旁笑道:「孔夫子這四句,就連我這樣的白丁也知道,何況一位舉人!」

那道士並不理會:「這位居士,口稱是一省的舉人,聖人門徒,自應謹言慎行,非禮勿動。如今卻潛入我觀密勿之地,盜竊我法器,打傷我道衆,還在此大言無日不讀聖賢之書。哪個信你?恐怕這舉人也未必是真!」

四旁衆人聽說這舉人可能是假,忙又仔細來看那楊繼宗,但見他衣冠華麗,氣宇軒昂,卻也未必是假。

楊二一直不言不語,盡心守護主人,此時見楊繼宗使了個眼色,才向着那道士大叫起來:

「你個瞎眼道士,怎敢說我家爺的舉人不真?這些年,我家爺經得多少考試,又是科考、歲考,又是省裏的鄉試,哪次不是我跟着,親眼所見進的考場,怎會是假!我們爺在省裏中舉,那是有皇榜文書的,你怎敢說官府的文書是假的?難道皇上欽差的主考大臣也是假的?說出此話,莫非你們這些道士想要造反嗎?」說得面紅耳赤,卻因是滿口的鄉音,周圍的人只見他急,並不清楚他說的是些什麼。

楊繼宗無非想要多拖延些時候,等着方天保等人到來,見楊二鬧了一陣,衆皆詫異,纔開口道:

「這位道長疑心學生的身份不真,要想辨明卻也不難。我們一同去到官府,不論順天府、宛平縣還是兵馬指揮司,見官之後,事體自明,何必在此喧譁!」

那道士顯見不願見官,訥訥道:「哪個管你是真舉人假舉人,你偷我們法器,須快快還我!」說完領着衆道人又想上前來搶。

楊繼宗一面護緊了手中的銅牌,一面命老麥和楊二注意護持,那些道士要搶銅牌卻也不易。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人叢中卻又有一人站了出來。此人身穿藍緞皮袍,三十多歲,紫臉膛,甚是彪悍。

只見他冷冷說道:「我說一直看着這個色目人好生面熟,這倒想起來了,可不就是前幾天在城南跑馬解吹喇叭的那人嗎!」








經他一提醒,看熱鬧的人中也有先前去看過馬解的,都說:「可不正是那個吹喇叭的色目人!」「怎麼他與這個舉人卻是一路?」又有人指着雲瑛叫道:「那領班的雲姑娘也在這裏,敢情也與這人是一夥的!」一時衆人議論紛紛。

那藍袍漢子見衆人都去注意雲瑛,才又說道:「我前幾日聽人說城南來了個極好的馬解班子,也曾專程前往。當時見雲姑娘色藝雙絕,真是大爲傾慕,恨不得能夠結識一番,親近一下,只可惜福薄無緣。誰承想今天倒在這裏見着了,真是幸甚呀幸甚!只是在下有些想不明白,這位號稱的舉人,與賣解的大姑娘,俱是天南海北的遊客,如何就聚在了一處?這位舉人老爺可又真是大福之命。」

楊繼宗見他有意將雲瑛拉扯上,顯然不懷好意,怒道:「你算是什麼東西,敢對雲姑娘說三道四?」

那人倒也不惱,似還頗爲得意道:「俺不過是個微末小人,但久住京城也算見過一點世面。每到大比之年,來京城趕考的舉人總有千數人之衆,窮的也有,富的也有,卻從來沒見過像閣下這麼滋潤的舉人老爺,又包着戲子,又帶着護衛,又能在這仙觀之中任意行走,見了好物件隨手可取,您這位舉人老爺可是來頭實在不小呀!」

楊繼宗聽他此言更不像話,不由大怒,臉也憋得通紅。

雲瑛見狀,趕緊在旁悄聲對楊繼宗說:「這廝與那老道是一夥的,這是要激怒你來趁亂奪回那個勞什子。秀才可不要上當!」

她又挺身向前一步,朗聲道:「你這真是一派胡言亂語!我們雖是鄉野之人,靠着一點微薄伎倆賣藝爲生,卻也是正兒八經的民籍正戶,並非優伶賤籍。你張口閉口說我們是戲子,這可是血口噴人!我們跑馬賣解並不犯王法,大年下逛個廟會上個香也不算出格,怎麼就不能夠任意行走呢?俗話說,皇上也有三門窮親戚,我和我這哥哥本是一省之人,姑表的親戚,正月裏走動走動又有什麼不合適的呢?我看你也不像是個省油的燈,今兒個在這裏是要來挑事兒的吧?」

雲瑛話音才落,靳孝在旁說道:「這位姑娘說得有理。今天的廟會上攜着女眷來遊的何止千百,人家親戚相隨自與他人無干。這位兄臺並不認識他們幾位,就信口猜度人家隱私,有失公允。」

衆人也覺雲瑛說得在理,都點頭稱是,卻不知道陽城與大同雖然同在山西一省,但從大同到陽城的距離卻要比到京師還遙遠許多。

那穿藍袍的見楊繼宗這邊陣腳未亂,只得大聲叫道:「我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哪有偷了人家東西還如此理直氣壯的,沒的犯夜的倒拿了巡更的!」

他身邊還有七八個人,顯然與他是一夥的,此時都躍躍欲試,似乎是想要一擁而上。靳孝邊上包着紅頭巾的都是十番會的精壯漢子,此時也全都站穩了身形,一時成了對峙之勢。

那邊領頭的道士見此形勢,來硬的也未必就能夠得手,態度才又緩和下來,對楊繼宗說道:

「今日之事,你來我觀中盜寶傷人,是非本不難辨認。如今我們也不想再與你理論,打傷我們的人,也不讓你賠償了。但你手中拿的,乃是我觀至爲重要的法器,還請閣下交還此物,而後你們自便離觀,也免得再打擾我觀中清修。」

楊繼宗見那道人口風軟了,卻是得理不讓人,見身邊有一塊青石,就站了上去,比周圍都高出了一頭。他將那銅牌拿到眼前,似是在仔細查看,並對那道人說:

「你既說這是你們觀中的法器,不妨當着衆人之面說一說,這是個什麼法器,上面有何紋飾,又是做什麼用的?你若說得明白,我楊某也不打算改換門庭,變作道士去四下裏祈禳打醮,法器自然還你。只怕你一時講不明白。」

那道士一臉怒容道:「我道中虛玄,匯三清之氣,集衆妙之門,不要說你這等凡夫俗子難以參透,就是我等下愚,入道多年也不過得其一二。在這裏如何能說得明白?」

楊繼宗道:「你說的玄虛我確實不懂,但此物上的文字在下倒還認得。可要我念與大家聽聽。」

這樣一說,觀看之人俱都十分好奇,七嘴八舌說道:「上面是什麼文字,快快念來!」

此時那些道士已經有些氣急敗壞,領頭的那個老道說:「小賊不要欺人太甚!你既承認那是我觀中之物,就已說明它是被你盜竊得來的,哪有盜賊反倒要讓失主解說清楚的道理?」

楊繼宗微微一笑道:「你說得倒也是常理,只是這一次卻是非常之時,非常之事。你既不願說明,不如聽我給大家講一講此物的來歷。」

那道士當然不能容他說出銅牌的緣由,厲聲道:「不交出此物,你們思量着今日就能夠逃出此觀嗎?」

說着他把手一揮,身邊一羣道士以及穿藍袍的一夥忽地一下衝了過來,眼看一場惡鬥難以避免。

正在危急時刻,不遠處突然傳出一聲口號:「福生無量天尊!」聲音雖不算大,卻極有威嚴。兩邊不由得又收了手。








就見人羣外面幾個道人簇擁着一位道長,鬚髮俱都花白,頭戴着雪巾,身穿皁色布袍,雖甚樸素,卻也齊齊整整,顯得身形利落挺拔。這邊圍攻楊繼宗等人的道士見了來者,全都跪下參拜,說:「驚擾了監院長老,死罪死罪!」

楊繼宗見來者當是這白雲觀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忙從那青石上下來,恭敬施禮道:「學生陽城楊繼宗,因在貴觀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或與大案有關,故在此處引發喧囂,打擾道長清修,多有得罪!」

那道長似有些微微驚詫,「原來施主卻還是公幹之人,不知道是哪個衙門的?」語氣雖然平和,面色中卻透出一絲嘲諷之意。

楊繼宗道:「學生倒並非官府之人,不過是到貴觀進香,遇到非常之事,不得不管。」

道長收起滿臉的和氣,「這貧道卻又不明白了。即便是敝觀中道衆有所幹犯,上有朝廷官府制裁,下有觀中家法管轄,與施主何干?閣下豈不是管得太寬了嗎?」

一干道士此時已經都起身圍在一旁,都道:「你真是曹州兵備——好管事寬!」「我觀中之事,哪要外人插手!」

楊繼宗卻並無愧色,侃侃道:「你們觀中之事,自然不需外人來管。但此事卻關係朝廷大政,正好讓我楊某人遇上了,正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哪能不管?眼下白雲觀中就隱藏着重大陰謀,貴觀上下卻上無視朝廷王法,下不遵祖師家規,懵懵懂懂,聚衆狂暴,只怕一旦驚動官府,貴監院也難脫干係!」

那道長聽他這一番話,不由怒氣騰昇,聲調也提高了不少:「你個無知後生倒也敢大言炎炎。我平陽子[16]在此忝居監院也有數載,卻不知何爲無視朝廷王法,何爲不遵祖師家規?」

楊繼宗才知道這位監院就是頗有名氣的道長平陽子,但此時卻不容有一絲示弱,仍正色道:

「法師容我細說。學生寡陋,卻也聽說當年丘真人爲這白雲觀立下規榜,其中有云:‘緣由若不分明,其間恐有隱匿詐僞之人,不穩便,更防一等道人,愚徒之輩,奸詐之人。’如今貴觀卻要藏污納垢,收撿幾個匪人,在那邊小院中僞造古玩,謀取暴利。這可算是不遵祖師家規?」

原來楊繼宗本是細心好學之人,昨日聽靜觀說了清引的緣由,當晚就找來相關圖書,有所準備,此刻說出了《長春真人規榜》,更顯得理直氣壯。

平陽子見眼前這位書生氣宇不凡,說話又斬釘截鐵,心中略有疑惑,「施主說的可是烏金院?」

楊繼宗回想那小院影壁上畫着太陽金烏,想必就是了,說道:「正是。」

平陽子道:「那烏金院中幾位道衆,雖非在籍本觀,卻也是來歷清白,又身懷着冶煉製作之技,因此才安置在觀中,清修法事之外,專責修理、製作一應法器。因其製作精良,不要說近年來敝觀所用的一應銅、錫、鐵器都是該院自行製造,就是京城中其他一些道觀也聞聲相求。那幾位來敝觀已有數年,一向謹小慎微,居弱守雌,從無干犯風聞。今日施主張口就說僞造古器,你可有證據?休要血口噴人!」

楊繼宗見監院道長已生疑心,心中更覺踏實,「證據自然是有,一會兒法師就可看到。」又特意看了那邊爲首的老道一眼,「我猜想自那位丁師父來到白雲觀後,私制的器物一定不少。」

老道聽楊繼宗說出自己姓丁,不由大驚失色,向後縮身似要悄悄溜走。但此時左邊有老麥離他不過一兩尺的距離,右邊監院的兩個大個子隨從也悄沒聲地站在了他身後,看看逃不掉了。

楊繼宗才繼續說道:「剛纔是說家規,如今再說國法。我猜想,這位丁師父與你的一衆徒弟,未必都有度牒在身。」

姓丁的道士見問到自己,不得已說:「自宣德末年以來,迄今二十多年了,因有司失責,治理混亂,天下僧道十成裏倒有七八成是沒有度牒的。小道確實沒有度牒,但也曾多次申請,至今未能得到。」

楊繼宗道:「有司失責?你倒也脫得清楚!」後又對平陽子說:「法師可知道,就在前年,朝廷屢有旨意,說是有系逃軍、逃匠私自出家者,着依律嚴查;又着禮部移文天下,嚴核度牒,各寺觀須自行查勘,無牒者驅逐,可疑者交官。貴觀眼看着養了這些無牒匪人,難道不是無視朝廷王法?」

平陽子身爲大道觀的監院,怎會不知近來朝廷的旨意,只是這些無關大雅之事從來是等因奉此,形同虛設,各佛道寺觀並不認真執行。但這些理由又不能說出口來,只得隱忍點頭道:「施主此言有理,敝觀雖然尚有隱情,但此事卻實是執行國法不力。」

楊繼宗佔了上風,卻不敢得意,忙說:「法師從善如流,學生欽佩。只是這無牒住觀、仿製古器卻只是微末小事,學生本來也無從管起。但學生所見的卻是另一件器物,既非貴觀所用的法器,又非模仿製作的古玩。法師不妨看看,可認得此物?」

說着將手中那塊銅牌遞到平陽子眼前,卻並不交予他。

平陽子藉着落日餘暉,仔細看那銅牌,卻是一臉茫然,「這東西確實不是本觀所用的法器,看着卻似半邊符牌,難道是本朝之物?」

楊繼宗爲了讓四周衆人都能聽到,大聲說道:「以學生陋見,這正是一塊尚未最後完成的本朝重器——它乃是襄親王府的金牌令符!」








聽楊繼宗一說,周圍人等都大爲吃驚。大部分人雖並不知這個所謂的「金牌令符」是何物,卻從其名稱上聽出來一定是非同小可。平陽子聞此更是驚異,轉身問那姓丁的道士:「難道這真是朝廷的金牌令符?」

事已至此,那丁姓道士也只有硬扛:「哪有什麼朝廷令牌,這都是那小賊胡亂編排。」

楊繼宗冷笑道:「你剛纔在大庭廣衆之下,幾次說我盜走你的法器,要我將此物還你,衆人皆可作證,難道這東西又不是你的了?適才監院法師已然鑑定,此物並非觀內法器。卻要問你,私自制作此牌卻爲何用?」

丁姓道士眼看難以搪塞,才低聲說:「小道爲貪小利,偶爾也曾爲他人制作一些贗品是實。這是小道之罪。但小道並不知此物是本朝器物,更不曉得什麼金牌令符。」

楊繼宗窮追不捨道:「你說是爲他人所制,到底是何人委託?要爲何用?給了你什麼好處?」

丁姓道士見問他這些,不由得擡眼向旁邊上看了看,似是要找人擔待,見並沒有期望之人,才又勉強說道:「這不過是個微小的玩物,小道卻也一時記不清了。」

楊繼宗正要再追問,就聽人叢中有人喝道:「我看你說得輕巧,微小玩物?只怕此物就是那偷天換日所用的鎖鑰!」

就見那人身穿着羊絨鶴氅,軒然霞舉,從衆人中走到楊繼宗跟前,原來卻是徐貫。

徐貫先不與楊繼宗打招呼,卻直接對着平陽子道:「我與這位楊兄原是好友,在這裏卻是偶遇,按理本不應該上前說話。但此事既然關係重大,正巧學生我又對此事稍有耳聞,故要煩法師聽學生一言。」

平陽子見憑空又冒出來一個書生,身形相貌與楊繼宗頗有些相似,心想今日一個書生已經難纏,現在又來一個,真是晦氣之極。但此時這白雲觀裏似乎確實出了大紕漏,也只好先聽他說:「這位施主請講。」

徐貫向楊繼宗手裏拿過那銅牌,正面反面細細看了半晌,才道:「學生聽說,我大明朝特重藩封,歷代皇子例封親王,這牌上所寫的‘襄親王府’四字,即是指我仁宗皇帝的第五子,宣宗皇帝之弟,也是當今皇上的叔父。」

有人問道:「既是與襄親王府有關,卻不知這牌有何用處?」

徐貫道:「我朝祖制,親王之藩後,沒有聖旨不得擅離。爲鄭重起見,還特製了金牌令符,符分兩半,一半在朝廷掌管,一半在藩府保存。如若朝廷有旨要讓某王來京覲見或是到他處公幹,天使必須要持着金牌令符與聖旨一同到藩,旨出符合,才能遵行。若只有聖旨而無令符,王府即可以假傳聖旨之罪逮問使者。法師請想,如今若有人想假造金牌令符,他是意欲何爲呢?」

平陽子聽徐貫一說,只覺頭大,因爲如果他所言確屬實情,這裏面的干係就實在太大了。他此時態度恭敬了許多,「貧道實在想象不出,敝觀小道怎會與這襄親王府裏生出瓜葛,不知施主可知些內情?」

徐貫道:「我與楊兄俱爲進京赴試的舉子,本來無暇關心科舉以外之事。但因學生恰巧僑寓某官宦人家,無心中卻聽到了一些傳言。」

「所傳何事?」

「近來都說,皇上爲身後之計,要再立儲君,卻一時並沒有定下來要立哪一位爲太子。想這立儲之事,關乎國家根本,聖裁一時難以決定,朝中大佬、宮裏太監等諸位權要也議論紛紛。其中就有幾位中意於襄府世子的。」

看熱鬧的衆人對皇帝家這些親戚叔伯的事情哪裏弄得清楚,聽他說的大都雲山霧罩,摸不着頭腦。但平陽子畢竟是京城道士中的頭面人物,對此心思尚明,因此低聲說道:

「以血脈親疏而言,承嗣的自然還該是沂王,襄府的世子還是遠了。」

徐貫道:「法師所言極是。但聽傳說,朝中偏偏有些人,希冀着將來或有擁戴之功,也許還有別的什麼私念,竟然想要揹着皇上和滿朝大臣,強行迎立襄府世子。這可就是違國法、悖天理的大逆之罪了。」

楊繼宗一直在旁聽他宣講,見他對強立襄府世子之事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還是有些疑惑,遂道:「元一兄,難道真有此事?」

徐貫道:「本來我也以爲不過是傳言,但今日在這裏見到這尚未製成的令符,卻不能不信了。若不是有人要假傳聖旨,暗調襄王世子進京謀事,如何要費盡心機製作這僞牌!」

周圍衆人聽了全都點頭稱是,又爲今日能夠親身經歷一場大逆謀反的重案而頗爲激動,都指着那丁道士逼問:「你造這假牌可是爲了假傳聖旨,大逆謀反?」

丁道士此時已經面色蒼白,不知如何回答,卻突然「啊」的一聲大叫,似被人踹了一腳,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丁道士突然倒地,衆人大亂。就在此刻,有一人身輕如燕,不知從何處躥出,一把將徐貫手中的銅牌搶走,飛身就跑。

花園中亂作了一團。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