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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煙花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楊繼宗先沿着皇城來到西四牌樓,再順着大市街一直朝南出了宣武門,沒用多少時候已經到了宣南關王廟。可惜的是,關王廟後面的空場全然空着,西側的帳篷也全都拆了,只剩下埋鍋造飯和圈欄養馬的痕跡。

楊繼宗在關王廟裏尋到一個有氣無力的小道士,問他那馬解班子的去向,才知道他們今天一早已經全部搬家走了,說是回老家過年去,待到明春天暖和了再回來。

楊繼宗估摸雲瑛未必會隨小班離京,看看天色還不晚,索性再去鮮魚巷走一遭,天擦黑的時候已經到了鮮魚巷包掌櫃家門前。

雲瑛果然在這裏。

包掌櫃本人也沒有出門,但他雖是這裏的主人,又是長輩,言談舉止之間卻對雲瑛格外尊重。楊繼宗看在眼裏,心想:這雲姑娘確是位瓦剌郡主無疑了。才向雲瑛說:「雲姑娘,今日頭晌正巧見到那袁彬袁百戶,有些重要事情相告。」

包掌櫃聽說,連忙說還有些雜務,先告退了。

雲瑛才問:「你可是同袁百戶說了我們寶丫頭的事?」

楊繼宗道:「我把姑娘要爲寶姑娘尋父的事同他說了,他倒想起一個人來。」

「他倒想起了什麼人?」

「想起了一位瓦剌的郡主,是大臺吉伯顏帖木兒的女兒,名字剛好也叫蘇布達。」

雲瑛面色微赧,重又起身施禮,才說道:「小女正是伯顏帖木兒之女蘇布達。前者因多有不便,沒有對公子說明身份,還望公子海涵。」

楊繼宗也站起來還了禮道:「豈敢,豈敢,姑娘深藏不露,是學生有眼不識金鑲玉,實在慚愧。」

稍頓了頓才又問:「袁百戶還說,如若姑娘就是瓦剌郡主,以他猜測,那位寶姑娘當是我朝太上皇的骨肉。卻不知你一家這些年遇到何種變故?」

雲瑛面有戚容道:「說得正是。當初我姐姐與皇上好了,我爹孃並不知道。後來皇上返朝,家裏才知道姐姐已經有了身孕,第二年春天生下那寶丫頭。我爹孃本想待寶丫頭成年之後再想法與皇上聯絡,誰知家門不幸,前年我的伯父也先太師被屬下殺害,所部大亂,我爹孃和姐姐後來都在戰亂中遇害了。」

楊繼宗聽說她一家遭遇如此慘痛,一時竟不知如何安慰纔好。好在雲瑛性情豪邁,並沒有沉溺在悲痛之中。

「幸好寶丫頭跟着我逃出了生天,依附了堂兄阿失帖木兒——他是也先伯父的次子。這兩年大亂平復,我想着寶丫頭總是同着我們在大漠草原上飄蕩終不是個結果,才帶着她前來尋父。但我姐姐當年與皇上的事畢竟是家中祕辛,我們也不知道皇上回京後狀況到底怎樣,若隨着使團來京城直接上告朝廷,又怕給皇上和朝廷帶來不便,當然更怕我這寶貝外甥女受了委屈。正巧前幾年有一些逃難的中原藝人被我們收留,就在帳前爲宴飲遊樂做戲。我與他們本來極熟,此番進京就把他們帶上,又加上幾個護衛,充作一個馬解班子。一來可以不招人耳目,二來也爲能夠與京中的各路人交往,以便找出與皇上交通的路徑。可惜來了幾個月,並沒有什麼進展。也是菩薩保佑,前日遇到公子,今日立刻就找到了袁百戶。此事難爲公子如此上心,大恩大德,當圖後報。」

楊繼宗趕忙辭謝,告訴雲瑛是那袁彬主動來找他,勸他不要再糾纏命案之事,才趁空對袁彬說了寶姑娘尋父的事。

「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實不足謝。我因想着此事重大,應當讓姑娘早些知道,纔到了順承門外關王廟去尋你,誰知班子已經搬走了。」

雲瑛道:「歲末年關,就是梨園行也要歇上幾日,我們一個馬解小班也不好一直在此地招搖。我們在宣府附近有一處田莊,就讓班裏人馬都去那裏過年,只留下老麥和兩個侍女與我在此等候公子的消息,不承想今天就有了消息。卻不知袁百戶說沒說,有什麼法子可以給皇上傳信。」

楊繼宗知道雲瑛口中的皇上就是指當今的太上皇,一定是她當年稱呼慣了,不願改口。

「袁百戶說,太上皇現在居於南宮,行動並不方便,與當今萬歲恐怕還有些個誤會,所以寶姑娘這事切不能心急。他說與楊都憲、許太常等高官關係密切——那幾位都是當年保護太上皇還朝的有功之臣。他們官高勢大,對太上皇忠心耿耿,又極有謀略,需要與他們商議此事,再做打算。」

雲瑛聽楊繼宗如此說,雖略有些失望,但此事總算有了個大致方向,眉眼這才舒展開了。

兩人正要再說些細節,外面忽然「噼噼啪啪」一陣響動,推門一看,院外鮮魚巷那邊紅光閃爍。

楊繼宗說:「不好,怕是那邊的炮仗市炸了,可千萬別引起大火來。」








看來炮仗市真是炸了,無數掛鞭炮一時間響作一團,間或又有聲如巨炮的麻雷子,轟轟的,有如天雷,旗火、躥天猴也被點燃了,橫七豎八地飛向天空,染得半天金紅一片,煞是好看。

楊繼宗大聲叫道:「大家趕快防火!萬一落到咱們這裏恐怕不好。」

包掌櫃家的夥計、僕人一面看着熱鬧,一面忙着打水、苫木柴,亂作一團。

可怕什麼就來什麼,突然有幾支煙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尾巴上「吱吱」地噴着火星,紛紛落在院子裏,落到地上又炸了開來,分散成無數個冒着火苗的小點,霎時又連成一片火焰——這哪裏是什麼過節的煙火,分明就是攻城的火炮!正好有幾支煙花就落在房前還沒來得及苫蓋的柴堆上,像是灑了油一般,登時把一堆木柴引燃了。柴堆一着,已經不好處理,火苗立時衝起一丈多高,眼看着把北屋房檐的椽子也給引着了。

雲瑛見火勢無情,忙叫老麥趕緊先護着寶丫頭離開,「先到麗正門大街的同福客棧避一避。」又讓包掌櫃趕快通知四鄰一起救火。

院子裏亂哄哄的,正不知如何是好,門外面卻突然闖進幾個人來,全都是黑衣黑褲,胸前一個白布補子,上面寫個斗大的「水」字。一進門就大聲吆喝:「我們是水軍,救火來了!」

楊繼宗暗想,這些救火的水軍來得倒也特快。剛要上前問詢,卻被雲瑛用力拉了一把。

雲瑛把他拉到迴廊的陰影處,悄悄說道:「這幾個水軍來得不善,你看他們,哪有救火的不帶撓鉤、水龍,卻全都帶着刀劍的?只怕有詐。」一路說一路扯着楊繼宗從暗處出了東角門,從東跨院馬棚里拉出了兩人的牲口,悄悄來到院外的衚衕裏。

兩人剛要上馬,就聽背後有人大喊:「不要跑了放火的賊人!」幾個黑衣水軍從院裏直衝出來。

楊繼宗和雲瑛見突生變故,心知這些人是在故意挑事,也不分辯,急忙上馬先出了衚衕,見西邊街巷已經一團混亂,慌不擇路,只好撥馬向東方奔去。回頭看時,已經有幾騎黑衣人追趕過來。

楊繼宗的騎術本來平常,再加上所騎的是縣衙裏的駑馬,饒是加鞭狠抽,卻跑不快。眼看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楊繼宗對雲瑛說:「他們顯是衝我而來,姑娘趕快先走,不要管我,諒他們也不能奈何我。」

雲瑛全不理會,從他身邊催馬一躍,順着力道用右手一攬他的腰,楊繼宗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已經被擒到她的馬鞍橋前。楊繼宗只覺得那棗紅馬「嗖」的一下躥了出去,直如騰雲駕霧一般,只得任由雲瑛用手攬着自己,哪裏還敢再動一動。

飛奔了半里多地,後面的追兵看看離得遠了。正要稍事喘息,卻見前面不遠處又有幾個大漢,在路上架了一副擋馬路障,見到來的二人一馬,高聲喝道:「快快站了!」

雲瑛見那擋馬欄不過半人多高,也不減速,直到跟前才用雙腳一磕馬腹,輕提繮轡,那匹棗紅大馬怒揚前蹄,騰空而起。幾個大漢還未及反應,棗紅馬已經飛馳而過,瞬間不見了蹤影。

雲瑛怕前面還有埋伏,見路邊有一個較寬的衚衕,也不及思索,轉繮向南馳去。

又跑了一里多,見四周已經頗爲寂靜,雲瑛才讓馬慢下來。正要與楊繼宗商量下一步如何走法,卻見到色夜中這條衚衕似已到了盡頭,面前既不是民居院落,也不是街巷通道,卻是湍湍而過的一條河流,河上霧氣沼沼。

兩人只得下了馬觀察此地的形勢。就見衚衕兩邊都是密實的院落,並沒有可以通過的小巷,面前順着石階走下去可以直到河邊,像是一個小碼頭。這條河也不算寬,但並沒有結冰凍實,又無橋樑舟船,根本無法渡過。

楊繼宗道:「這想必就是三里河,乃是京師南面重要的運輸通道。聽說一來是附近有溫泉熱流;二來船家爲航運方便不斷破冰防凍,所以終年不會凍結,可以通航。」

雲瑛有些哭笑不得道:「它是三里河、五里河與我們又有何干,眼看着過不了河是真的,怕是隻能返回去,若是那些歹人還不甘休,咱們只好再闖他一闖了。」

楊繼宗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再向雲瑛致謝:「雲姑娘,今日仗義相救,學生沒齒難忘。看來養榮堂那夥人確是勢力龐大,又用心陰險,這禍端由我而起,無論如何不能再拖累姑娘。不如姑娘先走,即便再遇那些強賊,此事本來與姑娘無干,他們定不會再找姑娘麻煩。何況你人輕馬快,他們要想攔住姑娘怕是也無能爲力。」

雲瑛冷笑了一聲道:「我們瓦剌人雖沒有讀過你們的聖賢之書,卻也知道朋友大義,從來沒有將朋友置身險地卻自己逃命的道理。今日正好趕上和公子一起遇險,自然要生死一處。你也不必爭論,讓馬兒小憩片刻,我們兩人再回去衝它一衝,未必不能逃出。」

楊繼宗見雲瑛話已至此,也不再多說。看看身邊這位瓦剌郡主,雖然英姿颯爽,畢竟只是位小姑娘,與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卻有如此俠義心腸,不免又是敬重,又是愛惜。心中暗自打算:看來只得再衝一陣,但若是不幸落入賊人手中,自己拼了性命也要保全這位姑娘。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兩人正待重新上馬,卻聽得旁邊河道里「欸乃」一聲,藉着天上幾點殘星的微光,但見薄霧中有一葉小舟緩緩地搖了過來。








二人忙招呼船家過來,問道:「可能夠搭上我們人馬到哈德門外大街?」哈德門即崇文門,門外大街就是通衢大道。

船家道:「天又黑,河道冰凌又多,你們恁大一匹馬上我小船,恐怕多有不便。」思忖了一下才又說,「需二錢銀子。」

雲瑛見有了活路,心情大好道:「我們公子有的是錢,莫說是二錢銀子,就是二兩銀子也是隨便打賞。」

楊繼宗聽她話裏有話,只能含糊答應。

二人牽馬上了小舟,那船家手持篙杆撐離了岸邊,站在船頭防着冰凌,引導方向。船尾還有一人緩緩搖櫓,始終沒有擡頭說話,黑夜之中也看不清是什麼模樣。直到小舟離岸遠了,開始在中流行走,那搖櫓人才擡起頭來,呵呵笑道:

「真是天涯何處不逢君,楊公子,雲姑娘,不想今日竟在這裏遇上了。」原來竟是那靳孝!

楊繼宗就是一驚,忙把雲瑛擋在身後道:「怎麼是你——你們今日還待怎樣?」

靳孝哈哈大笑說:「我昨日便說,那些賣煙花爆竹的肆意點火放炮,一不留神怕要引起火災。誰知今日就應了,還捎帶上了包掌櫃家,順道讓姑娘和公子也受驚了。」

楊繼宗哪裏信他的這些鬼話,冷笑道:「我看那些煙花個個長眼,火力更是不同凡響,煙花裏的藥物如此高明,恐怕只能出自百年老店。」

靳孝道:「看來公子是懷疑我們養榮堂了,只怕沒有憑證。」

「當時剛剛火起,我倒也沒有懷疑到貴號,但後來那些黑衣水軍,個個兇相畢露,對我們又是圍追堵截,聯想到這兩天所經之事,我哪裏還有什麼懷疑,直是認定了,就是你們養榮堂所爲!」

靳孝收起笑容說:「楊公子既然認定,我也無話可說。可有一句話不能不講。我雖是養榮堂的人,與今日那些水軍卻並非同道。我料想公子會在這裏窮途無路,特來接濟,因怕你們二位疑心不肯上船,才讓老李要個高價。」

船頭那位老李也連忙招呼施禮,卻並不搭話。

楊繼宗仍不放心,但身在舟中已然無路可走,也只能隨他處置,因說道:「靳兄一片苦心,在下只能是大恩不言謝了。卻不知貴號今日卻爲何要縱火生事,又窮追不捨,難道真是想要在下一條性命嗎?」

「想要公子性命的確有其人,我不說公子當也明白。只是這起公案背後之事,崎嶇繁複,不要說公子僅憑着智慧難以猜度,即便今後有一天公子得知真相,恐怕都難以置信。話我只能說到這裏,有些事情,需要像陶三春看鄭子明——睜着一隻眼,閉着一隻眼。公子既然無法瞭解內情,迷茫之中身涉奇險,於公子實有不利,也有失公平。往大了說,於國家社稷也未必有利。」

楊繼宗道:「今日我聽朋友相勸,已然拿定主意不管這邊的閒事,不想今晚卻遭此一番追殺。請問靳兄,但凡有點血性之人,豈能對一心要謀害自己的賊匪不聞不問?何況,這些賊人不但設毒計殺人於無形,又公然在鬧市放火生事,設障追殺,難道對這些賊人不管不問倒有利於國家社稷不成?」

靳孝並不想與楊繼宗爭辯,只是放低了聲音慢慢說道:「我們養榮堂的人並非鐵板一塊,難免良莠雜出,所行之事也常有出乎常理、驚世駭俗之處。我目前雖然不能對公子說明一切情況,卻敢立誓擔保:我輩絕非江洋大盜、幫會團伙,一樣是盡忠報國之人。我看以公子的緣分,將來定能明白我們所作所爲的一片苦心。只是當下,公子莫急,莫急。」

話說到這裏,再爭也是無益。不多時,小船已經到了哈德門外的大石橋邊了。

小船靠岸,靳孝也隨着二人下了船,這纔對雲瑛說道:

「雲姑娘這次也被殃及,靳某實在是慚愧。所幸剛剛聽說,包掌櫃院子裏的火已被撲滅,損失並不算太大,但只怕近日是無法居住了。」

雲瑛因他趕來搭救,心存感激,自然說不出怨恨的話來,反倒是實心實意地感謝了一番。

臨別時,靳孝從懷中掏出一張名刺大小的紙片,鄭重遞與楊繼宗道:「今日之事或許還有餘波未定,我這裏有一紙令符,公子若是再遇到麻煩,就將此符拿出,可保平安。」

楊繼宗見他說得鄭重,也恭恭敬敬雙手接了過來,黑暗中並不能看清上面有什麼內容。又聽靳孝玩笑說:

「此紙只在我等一輩面前有用,如若老兄哪天真遇上強盜匪徒,這玩意可就不管用了——不過我看公子洪福齊天,這令符大概不論在哪兒都不會用上。」

三人辭別,楊繼宗不好意思在他人面前與雲瑛共乘一馬,只牽着馬步行離開。雲瑛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催他,默默跟在後面。靳孝見此狀,不由笑道:「楊公子,這把火雖然兇險,卻也並非無情之物,公子好自珍重。」

雲瑛轉身啐了他一口,不再理他,上前拉住馬,讓楊繼宗先上馬坐在鞍上,自己才飛身一躍坐在楊繼宗身後,一聲輕叱,馬兒向北方馳去。








輕風撫去了薄霧,天上的星星也閃亮起來。總算脫離險境,轉危爲安,楊繼宗的心中才放鬆下來。馬兒也放慢了腳步,雲瑛騎在馬鞍後面,兩手卻還持着繮繩,那姿態倒像是把他輕輕抱住。楊繼宗似乎還能感覺到雲瑛在背後微喘的氣息,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才把手去握繮繩,「還是由我來持繮吧。」

雲瑛卻不撒手,「我的‘謳很’丫頭是個有靈性的,換手之後怕她不聽調度。」

楊繼宗又想抓繮繩又怕馬兒真的不聽使喚,猶豫之間,手倒碰到雲瑛的手上,急忙縮回來,連聲「得罪」。棗紅馬似也感覺到身上的躁動,大聲打了個響鼻,作爲警告。

雲瑛卻不扭捏,只是把絲繮歸在一隻手上,兩臂自然垂下,以免讓楊繼宗緊張,過了片刻又問:「楊公子,剛纔咱們要是真讓那起子賊人逮着了,你打算如何應付呢?」

楊繼宗道:「我哪有什麼應付之策,當時真是心驚肉跳,胸無一策。那時只是想,事由我起,若落入賊手也算咎由自取,只好任其殺剮了。只是姑娘卻是被糊塗捲進來的,卿何無辜,因此無論如何也要保全姑娘的安危。」

雲瑛哼了一聲道:「只怕真要到了那時,公子你也難有法子保護我。」略頓了頓,又說,

「楊公子——嗐,成天這麼公子來公子去的好不煩躁。你們漢人不是常管讀書人叫個秀才嗎,以後我不如就叫你秀才,可好?」

楊繼宗心想,我明明已然中了舉人,怎麼還叫我秀才?卻又想到以舉人相稱確實不順嘴,既然她想叫秀才,便是秀才了又能怎樣。當下答應了。

雲瑛才說:「秀才,你說那靳孝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楊繼宗道:「我從昨天就見他亦正亦邪,但今日解救我們卻是真的。」

雲瑛道:「自從我到這鮮魚巷裏走動,他就時常歪剌糾纏,初看真不像好人。但他外表雖然憊懶,遇到大事卻不糊塗。」

三里河的石橋離城其實還不到三裏,兩人幾句話的工夫,已經能夠看清對面的崇文門城樓。楊繼宗和雲瑛正要趕在起更前進城,就見路西邊的鮮魚巷裏走出來一隊人馬,都是些彪形大漢,身穿着雜色的衣裳,有人還手舉着火把。這些人見到楊繼宗兩人一馬從南邊過來,就站立在大道中間,似是等着兩人到來。

雲瑛在身後說:「這些人不知是什麼路數,慢慢走還是衝過去?」

楊繼宗道:「福禍在天吧,若又是那養榮堂的人,我倒正想看看懷裏這紙護符可有什麼效用。」

說話間,馬已到了這夥人的面前。就見其中一人抱拳朗聲道:「來人可是楊承芳公子?」

楊繼宗聽到稱呼自己的表字,知道對方必無惡意,應道:「正是在下。」

「我們是錦衣衛袁百戶手下,在這裏尋找公子,請公子稍待,我們頭兒一會兒就到。」

兩人這才放下心來。不多時袁彬騎着馬過來了,見面後忙拉住楊繼宗的手道:「今晚真是讓我擔心!」這才又認真打量身後這位姑娘:「這莫不就是蘇布達姑娘?」

雲瑛見袁彬問到自己,上前一把抱住,眼眶裏蹦出淚來,「袁叔叔,你讓我找得好苦。」

袁彬趕緊扶住雲瑛,再重新見禮,才說:「我聽說承芳在鮮魚巷這邊遇到火災,又被人追堵,連忙帶人過來接應,卻找不到你們的蹤影,真是把我急煞。」

楊繼宗忙把臨時逃脫的情形大致說了一下,卻沒工夫說出靳孝前來相救的那些細節。

袁彬道:「我聽這鮮魚巷裏人說,有一男一女騎着一匹大紅馬跨越路障而過,心想定是承芳與姑娘,還生怕你們找不到出路,但串了幾條衚衕都不見你們,不想倒在這裏遇到了。」

他與手下一人低聲商量了一下,才又道:「這裏不是談話之處,我們在哈德門裏有一個院子,不如先到那裏用飯休息一下,再慢慢說話。」

楊繼宗這時才覺得真是餓了,與雲瑛也不再上馬,隨着袁彬等一衆人由崇文門進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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