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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鮮魚巷

赤龍 by 苗棣

2020-1-3 18:55




出了養榮堂的大門,楊繼宗覺得有個人影一晃,倏然不見,定睛四下望望,卻並不見可疑的跡象,才暗笑自己是過分警覺了。

這邊楊二已經在緊肚帶,解繮繩,備馬準備迴轉了,楊繼宗卻突然看到南邊大街上來了一人有些眼熟,再細看,可不正是昨日在馬解場子裏吹嗩吶的色目漢子。他讓楊二先不急着備馬,又見那色目漢子旁邊還跟着一乘小轎,只兩個人擡着,輕飄飄的沒有多少分量,轉身卻進了路東的一條街巷。

楊繼宗覺得有些怪異,招呼了楊二一聲就急忙跟了過去。

那條街巷又直又長,兩側都是各式商鋪,路邊又有許多攤販,街上行人走馬,輕車軟轎,熙熙攘攘,十分熱鬧。楊繼宗不敢怠慢,隔了三四十步的距離緊緊跟着,在行人中倒也不顯得突兀。不一會兒,楊二也趕了過來。

又走了不遠,那乘轎子朝左手北邊一拐,又進了一條小衚衕。楊繼宗趕緊加快腳步,到了那衚衕口才見那頂轎子已經轉頭回來了,只不見那色目漢子,轎也空了。楊繼宗知道那轎裏的人一定是在這兒下去進了院子,卻也不好問那轎伕,所幸這是條不大的死衚衕,裏面只有三四個門洞,按時間推算,轎中人進的應該是最裏面朝南開的那座大門。

楊繼宗一時沒想出要如何行事,見那衚衕口正有一個賣大鍋馬肉的小攤,就湊了過去。

小攤的前面放着一口大鍋,裏面的滷水半開不開,煮着許多切成半大塊的馬肉。大鍋周圍放了幾條長凳,卻沒人坐,吃肉的人都是一隻腳踏在長凳上,用手裏的加長竹筷子直接去鍋裏夾肉。有的要上一個大餅接着,有的就直接把肉塊往嘴裏放,燙得「吸溜吸溜」直哈氣。楊繼宗那身打扮與這裏的氣氛很不協調,他卻不顧,也把一隻腳踩在長凳上,從筷籠裏拿了一雙筷子,就夾肉來吃。楊二隻在一邊站着看,反正他對這位主人的非常做派也早習慣了。

楊繼宗這時纔來得及細看這條街巷,發現這裏真是異常熱鬧。原本街兩邊各色商鋪就多,路兩邊又有許多賣年貨的攤販,有賣糧,賣肉,賣凍魚、凍蝦、蘿蔔、白菜的,有賣綢緞、布匹、估衣、鞋帽的,還有大量應時的年貨,手寫的春聯、福字,版印的門神、竈王馬子,還有小孩們玩的紙燈籠,姑娘插頭的「鬧嚷嚷」[17]……就在賣馬肉攤子的東邊,衚衕口的另一角,是個賣煙花爆竹的的攤子,此時突然點起了一掛百響的鞭炮,立時「噼噼啪啪」,煙氣瀰漫。

直到這掛鞭放完了,煙氣將要散盡,楊繼宗纔對賣馬肉的小販道:「這裏雖是城外,卻要比城裏面熱鬧多了!」

那攤主一面照看着肉鍋,一面在一個笸籮裏擺弄着一些油唧唧的銅錢。楊繼宗細看才弄明白,他其實是在給周圍各位吃馬肉的計數,你撈一塊,他就放一枚銅錢,以便最後吃完收賬。因生意熟絡,那攤主並不介意與人搭話,見這位客人顯然是位貴公子,更不敢怠慢:

「看來公子並非京城人。那城裏面又有皇宮又有衙門,管制多,是非也多,自來就不如城門外關廂地帶熱鬧,而九門之中又唯有這麗正門外才是京師第一熱鬧之地。」

「那請問這條街叫什麼街?」

「這裏叫個鮮魚巷。因爲離河不遠,聽說早年是個魚市。但從我小時候記事起就已經不只是賣魚,五行八作什麼買賣都有。聽人說,京師裏十停買賣就有三四停在這鮮魚巷中,從麗正門外到哈德門外四里長的一條街上,倒有四五百家商鋪。現在正是年根兒,比平時又熱鬧了許多。」

楊繼宗正想打探一下衚衕裏那幾戶的情況,便又問道:「那想來這些小衚衕裏住的,也盡是附近商家了?」

那攤主道:「當年臨街也有一些住戶,不是自己改成鋪面營生,就是被商家高價買了,現在竟然沒有一戶臨街的房舍不是鋪面,裏面的院子大多也是這些商家住了。」

說着他一指左手邊這個衚衕道:「這個小衚衕我們管它叫蜈蚣腿兒三條,三個院子的主人全不是此地人。東邊院子是江南人,販賣綢緞,在麗正門大街上有個大鋪面。北邊院子專從口外販皮貨,並沒有鋪面,就在院裏直接與人大宗經營。」

楊繼宗心想,就是這個了,也沒有再細聽西邊院子的情況,連忙問道:「我正想置辦幾件大毛的衣裳,能不能直接到那裏買賣呀?」

攤主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公子不妨直接上門問問。呵呵呵,我的小攤雖然就在這衚衕口,但貧富懸殊,從來沒和裏面的人打過招呼,他們也沒照顧過我這小生意。」

楊繼宗還想再問問剛纔那小轎,旁邊的爆竹攤卻又點起一掛鞭來,聲音震耳,連互相說話也聽不清了。








待到這掛鞭放完,硝煙還沒散去,卻有一個聲音從旁邊躥出來:

「我說你們能不能消停着點兒呀!一個賣炮仗的,緊着吆喝也就得了,非要揚爾翻天地點鞭玩兒。這京師可是你們鄉下人的村社?這鮮魚巷本就人多,大年下的要是驚了牲口踩了人,你們也就別過年了。南城兵馬司離這兒也不遠,一碗茶的工夫把你們幾個全捆進去,打板子,夾夾棍,能囫圇個兒出來就算你們祖上八輩子積了德啦。要是一不留神再走了水,來個火燒連營,那這德就積大了,斬監候都算是輕的,你們幾個有一個算一個,一律斬立決,年都別過了,直接在四牌樓咔嚓了。我看你們可真是揹着棺材投河——安心尋死呀!」

叫喊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穿一件灰色湖緞面羊皮長襖,腰間束着藍綢束帶,頭上戴的卻是一頂雜色的胡帽,也不知是什麼皮毛,看着既不像是書生,也不像是買賣人。

他把幾個賣爆竹的喝得蔫頭耷腦不敢吱聲,才轉過身來也到了煮着馬肉的大鍋旁邊,卻不像別人那樣一隻腳跐着長凳,而是找了個空兒,金刀大馬地坐了下來。

賣馬肉的攤主見到此人坐下,連忙打躬賠笑:「哎喲,靳爺,您今兒個閒在,來照顧我們小買賣。」

那位靳爺一面接過大筷子到鍋裏夾肉,一面說道:「老項你這個馬肉雖然來路有些不明,但味道還真是不錯。」

攤主連忙道:「靳爺您說笑了。」

那靳爺呵呵一笑道:「我這可不是說笑。前天聽說五軍營左哨有幾匹死馬,埋在齊化門[18]外,當天夜裏就讓人給刨出來了。這可是左哨的劉把總親口跟我說的,你說那些刨出來的馬肉要不是進了你們這些湯鍋,難不成還上太廟去祭祖了?」

攤主有些掛不住臉,卻也不敢發火,「您竟跟我們窮人打鑔。得,您多來幾塊馬屍首,別再嚇着這幾位主顧。」

靳爺左右瞅了瞅邊上的幾位食客,才說:「還別說,老項你這生意真是大長進了,有貴客光臨,這可是要發的徵兆!」

楊繼宗見他說到了自己,把腳挪到地面,微微一揖道:「這位兄臺,學生初到京師,不諳風俗,見笑了。」

靳爺忙站起來還禮:「豈敢,豈敢!我看公子氣宇軒昂,行事灑脫,真是非常之人——還別說,像公子這般裝束,在這兒跐着板凳吃馬肉的還真是少見。」又稍稍正色道,「在下姓靳名孝字啓忠,就是麗正門這一帶的一個混混兒。我雖然少才無能,但對於此地的地理人事卻是極熟的,三街五巷,住家門市,還真沒有我不知道的。」

楊繼宗見他話中有音,顯然是剛纔已經聽到了些什麼,就把一隻腳又重新踏上板凳,也讓靳孝自便,才說:「學生還正有一事想要請教。早就聽說京城苦寒,這幾日才知道真是冷得出奇。我想要置辦幾件大毛的衣服御寒,正好剛纔聽這位攤主說巷子裏面就住着一位皮貨商,卻不知道他做不做零碎生意。」

靳孝依舊坐下,微微仰起臉對楊繼宗說:「怎麼不做?蜈蚣腿兒三條裏這位皮貨商姓包,與我最熟,一會兒不妨到他家看看,多得是上好的皮毛——我只爲交朋友,決不拿回扣。」

楊繼宗又問:「不知他的貨是從何處躉的?須是從口外來的成色纔好。」

「那老包本是大同人,與口外韃子最熟。老項知道,入冬以後,不總有一把子一把子的駱駝馱了上好的皮貨直接送到這裏?灰鼠、紫貂、海龍、狐狸、貉子,應有盡有。」

楊繼宗道:「聽說那宣大邊外一直不太平,想不到貿易倒還繁盛。」

靳孝不住搖頭道:「公子你這是陳年的老皇曆了。前幾年,不要說宣府、大同邊外不太平,就是這京城四周都曾開過戰場。多虧了於少保帶兵佈陣,打服了那瓦剌的也先太師,再也不敢來進犯。後來不但送還了太上皇,進貢的使者也是接連不斷。進了麗正門不遠就是會同館,裏面那瓦剌來進貢的就沒斷過。就是那些拉駱駝送皮貨的,也時常有些瓦剌人。」

楊繼宗忙問:「這麼說來,那位包掌櫃與瓦剌也是有些來往了?」

「老包是財源廣進,自然認得些瓦剌人,就是那些進貢的使者,進城前也常有先到老包這裏打尖休整,打聽京中近況的——我說這位公子,您對老包這買賣可真是關心呀!」

楊繼宗也自覺問得有些唐突,剛想支吾遮掩,卻聽得頭頂上一個清脆的聲音:「既然如此關心,這位公子何不就進院坐坐,省得在這裏烤前胸吹後背的,沒的着了涼。」

楊繼宗擡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後面站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馬上端坐一人,身穿着對襟皮襖,頭戴着紫貂昭君套,臉上罩着薄薄一襲眼紗,雖然看不大清面目,卻分明認得,不正是那雲姑娘!








楊繼宗一時尷尬,又不好推託,竟稀裏糊塗跟上雲姑娘的棗紅馬進了小巷。那位靳孝也似老實了許多,不再貧嘴,也不管雲姑娘請沒請他,悄聲悄氣地跟了上來。雲姑娘也不下馬,緩轡而行,「嘀嘀嘚嘚」一路進到小巷深處。

小衚衕的儘裏頭面朝南是座紅漆蠻子門,裏面齊齊整整一座雕花的青磚影壁,過了垂花門,是一進大院子,除了碎石鋪的十字走道,院中還遍是積雪,靠兩邊廂房的石階下面堆着幾垛木柴,應該是取暖燒火炕用的。

上房裏確實相當溫暖,幾個人把大衣裳脫了,雲姑娘才讓楊繼宗坐了客位上座,似笑非笑地說道:「我要是沒有記錯,這位公子好像是姓楊。說起來也真是蹊蹺,我們鄉野之人與貴公子天懸地隔,這兩日卻兩次相遇,豈不是太湊巧了嗎?」

屋裏熱,楊繼宗不覺有些微微出汗,支吾道:「確實湊巧。今日因閒來到這鮮魚巷逛逛,聽說這院是販皮毛生意的,正想着購置幾件皮貨,沒想到卻是姑娘的寶宅。」

「我們一跑馬賣解的,平時都是住大棚,睡草窠子,哪能有這麼闊氣的宅院。這是我一位遠房姑丈的買賣,我也是年前有事來拜訪。剛纔下人說了,不巧我姑丈出門要賬去了,公子要買裘皮恐怕還需等上一等。可又說,還不知道楊公子是何方人氏,做什麼營生啊?」

楊繼宗忙又把自己的身份說了一遍,只沒有提到自己是宛平知縣的親外甥。

雲姑娘聽說他是進京會試的舉人,面色更加平和,才說:「公子既然不是京師人,卻怎麼和這個現世寶混上了?」她邊說邊用眼睛覷着坐在側位的靳孝。

靳孝連忙起身打躬道:「姑奶奶您留點口德吧。我和楊公子也是在馬肉攤上偶然相遇,怎麼就是混上了呢。」

楊繼宗也連聲說是,並問道:「還真要打問,不知靳兄在做什麼公幹?」

靳孝道:「我哪有什麼公幹,不是說了,就此地一個混混兒罷了。」

雲姑娘卻在一旁冷笑道:「你要是個混混兒,那也算是天下都招討,第一總混混兒了。這麗正門門裏門外誰不知道,養榮堂二掌櫃的靳二爺呀!」

楊繼宗聽說這靳孝原來是養榮堂的二掌櫃,心中不由一怔,暗想:原來剛纔在藥鋪裏那一番鬧騰,姓胡的並沒有就此甘休,這姓靳的必是跟着我的。只不知他們和這瓦剌姑娘有什麼糾葛。

靳孝卻面色如常道:「藥鋪的事,不過是我爹當年參了股,讓我掛個名罷了,我多咱[19]管過那裏的事?」

楊繼宗見事已至此,何必再隱瞞,才朗聲笑了起來說:「要說湊巧,這纔是真巧。剛剛不久我纔在貴號買藥,還與櫃上的師傅爭執起來,想來靳兄也有所耳聞吧?」

靳孝笑道:「當時我在後院,聽夥計說是李師傅與客人爭吵,爲了一味什麼香,卻不知就是公子。」

楊繼宗從袖中取出草紙包來打開道:「就是這天竺香。實不相瞞,我要此藥卻並非要醫治什麼病症,而是因它關乎一件命案!」

靳孝眼神閃了一閃,瞬間平復:「這什麼香莫非是味毒藥?」

楊繼宗心想,此人看似孟浪,卻是極有城府,便淡淡說道:「我因借住在宛平縣,昨日正趕上一宗命案。這天竺香雖然無毒,卻是致命的藥引子!」

雲姑娘聽兩人說起命案的事,大爲好奇,也不搭話,只是不住地看兩人的神色。

靳孝輕輕咳了一聲,一臉鄭重道:「楊公子初到京師,可能不大清楚,想這京城內外,上到皇宮內院,下到尋常里巷,哪天沒有幾起命案?明裏有司刑斃,暗裏投毒兇殺,冤死鬼哪裏有個數?你不見每到清明、中元、十朝[20],京城裏都要做多少處天大的水陸道場,無非要超度無數的冤魂,來消解戾氣。何況京城中內廷、官府盤根錯節,又與江湖黨社鉤心鬥角,一件命案不知關聯着多少豪強大佬,不知包藏着多少陰謀詭計。既然是命案,自有官府辦理,楊公子遠道趕來會試,何必蹚這渾水,給自己招惹麻煩呢?」

楊繼宗起身深深一揖道:「靳兄一番金玉良言,學生受教。我本來也不過是爲好奇才干涉此案,但以目前來看,死者有沒有冤情雖難判斷,背後有個巨大陰謀卻是無疑。學生幼讀孔孟,知道小節可以不拘,但忠義二字卻不能不顧。今日正好趕上這樣一件千奇百怪的案件,於私,是我多年來偏愛刑名,技癢難耐;於公,倘若這背後的陰謀關乎民生社稷,豈不正可助以綿薄之力?此案背後看來似有一極強大的勢力,但學生向來強項,面對強敵以智勇相搏才更覺有趣!」

靳孝被他說得一時無言以對,卻正好有僕人來稟報:藥鋪裏的夥計在外面等着,說是店裏有事讓他趕緊回去。

靳孝起身告辭,纔對楊繼宗說:「楊公子慷慨忠義,自是前途無量,但京城裏的命案,背景往往繁複難辨,還望公子善自珍重。」其言語間竟有些唏噓之意。








送走靳孝,楊繼宗正要告辭,就見雲姑娘笑臉盈盈說道:「想不到楊公子倒是一身正氣。小女子只是不明白,公子爲甚會盯上了我們一個小小的馬解班子?」

楊繼宗也不再諱言:「剛纔說到的命案,死者叫作呂大相。說是與姑娘相識。」

雲姑娘聞言一驚道:「那呂大相是南廂的馬販子,當年在大同就與小女子相識,日前與我們小班也有些來往,卻並無深交。怎麼就死了?」

楊繼宗不便細講,只說那呂大相死得十分蹊蹺。

雲姑娘又問:「如此說來,你們昨日到我們那裏並非看馬解,倒是來查案的?」

「查案也說不上,只是想看一下與死者相識之人有沒有線索。誰知卻趕上看到貴班絕技,也是僥倖。」

「卻不知可曾看出了什麼馬腳?」

楊繼宗又覺得燥熱,手邊又沒扇子,只得以手爲扇,輕輕扇了幾扇,「姑娘取笑……但,學生卻聽得人說,姑娘……姑娘也許並非中原人氏。」

雲姑娘卻笑了起來,「這算什麼?我本不是中原人氏,自小生長在大漠草原,屬於衛拉特部落,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瓦剌。只是我幼時曾在大同隨親友居住過一程,也略識幾個漢字。我只說已經同中原女子並無分別,誰知還是有高人識破,真是慚愧。」

楊繼宗見她說得爽直,也不再支吾,「因瓦剌前些年與我朝一直爲敵,甚至擄我天子,如今見到姑娘又與這一奇妙命案關聯,故而有所質疑,望姑娘諒解。」

雲姑娘這才也正色道:「公子身爲大明子民,有些疑心也不足怪。但豈不知自打景泰二年[21],兩方已經交好,我瓦剌貢使不絕。更何況,近年來因也先太師故去後,我部幾家臺吉紛爭不斷,相互廝殺,現在已經國力大傷,別說早已無進攻大明之心,就是有此心也早無此力了。倒是有幾家臺吉爭着想要聯絡天朝,以爲自固之計。你一個讀書舉子,難道對這天下大勢全然不曉嗎?」

楊繼宗被一個小姑娘問得張口結舌,竟無言答對,只得連連作揖,連聲慚愧。

雲姑娘又問:「公子今天來此也是專爲查問我們?卻不知如何打探到這個宅院?」

楊繼宗只得告訴她,如何在養榮堂裏鬧事,出門如何見到那色目人帶着小轎,自己如何跟蹤到巷口,並如何遇到靳孝,「這才見得姑娘。」

雲姑娘微微一笑道:「難得你心細,只是這次怕是用錯了地方。小女子也不相瞞,我本名叫蘇布達,漢名雲瑛。此次進京,一是因着京師繁盛,小班可以多些進項;二是爲了一個孩子——」說着她叫過一個僕婦,「你把寶丫頭帶過來。」

不多時,僕婦帶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過來。屋裏暖和,這女孩只是穿了一身夾襖夾褲,但見她面色紅潤,一雙丹鳳眼卻與雲瑛有些相像。

雲瑛讓她見過楊繼宗,才說道:「這個寶姑娘是我的外甥女,可憐去年我姐姐病故了,我這姐夫卻不在身邊。」

楊繼宗忙問:「他敢是在外行商或是從軍?」

雲瑛道:「此事說來話長,將來得暇再向公子解釋。我們只是知道,寶兒的父親如今就在京城,卻有些難以尋找。這次來京,就是想要找到寶兒之父,讓他們父女骨肉團聚,也了卻姐姐的一番遺願。」

雲瑛說到這裏,見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才把她拉到自己懷中,一面撫摸一面說道:「眼看要過年,我們班裏每天東擋西殺地忙成一團;天氣又冷,小孩子住帳篷實在有些受苦,我這才讓老麥把她送到這兒,託付姑丈照看。又不放心,那邊早早收工也趕了來,不想卻遇到公子。」

楊繼宗見她說得坦誠,哪裏還敢質疑,「確是學生多疑,冒犯姑娘,得罪,得罪!學生雖然不熟悉京城情形,但若能相助一臂,定盡全力。」

雲瑛才說:「公子住在宛平縣,想必與縣裏官員有些瓜葛。」

「正是,宛平知縣是我的舅父。」

「那公子必能與京城官場多有機緣。我們現在要找一位錦衣衛的百戶,叫作袁彬的,他或能提供寶兒父親的線索。公子若能見到此人,還煩請引見。」

楊繼宗不禁喜出望外道:「這又巧了,昨日我纔剛結識了袁彬百戶,不日或可再見。倘若暫時不能相遇,過了年我一定去尋他專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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