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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堯舜之君

明朝敗家子 by 上山打老虎額

2020-1-2 18:40

 先是坐了馬車,到了一處地方與弘治皇帝會合。

 弘治皇帝果然是一身便裝,方繼藩見了陛下,一陣苦笑,最近陛下的惡趣味有點重啊。

 可他能體諒弘治皇帝的心思。

 體察民情嘛,說到底,還是被自己帶壞了。

 弘治皇帝顯得心情不錯,他和方繼藩同車,每每方繼藩和弘治皇帝同車的時候,他都能看到,蕭敬一臉幽怨的眼神。

 弘治皇帝坐在車裡,他淡淡的道:「朕記得,你的門生唐寅曾有奏疏,厲數過衛所制的不合理,朕當時,不以為意,今日……倒是想要親見。」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伯虎這個人,在寧波帶兵,自是看不慣,內陸衛所的習氣。」

 弘治皇帝便沉默不言了。

 此次去的,乃是永清左衛,永清左衛在京裡並不起眼,此前,他們只拱衛京畿的外圍。

 只不過……隨著新城的開發,這永清左衛,卻因為距離新城頗近,反而變得重要起來。

 車馬很快抵達了永清左衛的地盤,這裡和尋常的農莊,沒有太大的分別,放眼看去,是連綿無盡的麥田,似乎到了收割的季節,無數衣衫襤褸的人,在收割著麥子。

 這都是軍田,弘治皇帝坐在馬車裡,一路至永清衛的大營。

 只是那大營,早已殘破了,營門前,也沒有人守衛,只一個老軍卒,搬了長凳在此。

 弘治皇帝下了車,方繼藩隨即跟了下去。

 他猛的想到,好像自己才是欽差,弘治皇帝不過是自己的隨員,便又乖乖的走到了前頭,一個眼色,便有禁衛上前,朝那老軍卒吼道:「齊國公欽命奉旨來巡營,人呢,人都在哪裡?」

 「啊……」老軍卒一愣,瞠目結舌了老半天。

 「巡營,為何不早說,陳指揮使還在家呢?」

 方繼藩便上前:「他家在哪裡,讓他給我滾過來。」

 「……」老軍卒是聽說過方繼藩的大名的,嚇得面如土色:「這……這……在新城。」

 新城……

 方繼藩咬牙切齒:「那同知呢?」

 「指揮劉同知,也在家呀。」老軍卒戰戰兢兢的道:「要不,卑下去喊他?」

 方繼藩回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懵了。

 武官們……根本就不在營裡。

 方繼藩瞇著眼:「他們幾時會來營裡?」

 老軍卒嚇得身如篩糠,不敢說。

 方繼藩便厲聲道:「你們的指揮厲害,還是老子厲害,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我方繼藩是誰嗎?」

 「說,說……」老軍卒嚇尿了,方繼藩三個字……真聽說過:「一月會來兩趟。」

 方繼藩便左右四看:「士卒們在何處?」

 老軍卒踟躕道:「都去收麥子了。」

 方繼藩道:「這營裡只有你?」

 老軍卒道:「卑下腿腳不便,上官憐惜卑下,讓卑下在此看門。」

 方繼藩不禁道:「平時營裡幾日一練習,幾日一操?」

 老軍卒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味了,可看著一身蟒袍的方繼藩,居然出奇的順服:「三五月吧,兵部來人的時候。」

 方繼藩還要問,回過頭,卻見弘治皇帝已是拉著臉,轉過身走了。

 方繼藩已是顧不得老軍卒,忙是追上去,低聲道:「陛下,這……不去營裡了?」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這炙熱的太陽,下車之後,其實他已是汗流浹背了,只片刻功夫,便覺得身子有些吃不消。

 弘治皇帝道:「還去營中做什麼?」

 方繼藩尷尬笑道:「是,是,陛下真是聖明哪。」

 弘治皇帝怒道:「再說聖明,切了你的舌頭。」

 方繼藩頭皮發麻,知道弘治皇帝又動怒了。

 蕭敬站在一旁,面帶微笑,心裡嘀咕,你方繼藩也有拍到馬腿上的時候。

 方繼藩頓時,拉起臉,振振有詞的道:「哪怕是切了舌頭,兒臣也要說,陛下聖明如堯舜,禹湯不能及!」

 弘治皇帝:「……」

 他臉色溫和了起來,看著一臉悲壯的方繼藩,露出苦澀的笑容,他拍了拍方繼藩的肩:「哎……」

 蕭敬:「……」

 蕭敬有點懵,此刻,他心裡笑不出來了,這方繼藩……真的神了。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方繼藩的話,給了他幾分溫暖。

 或許……這真的是出於方繼藩的肺腑吧。

 他是自己的女婿,當初……也是朕,看著他長大的,那時候……弘治皇帝心裡想,那時候,他才十一二歲呢,一臉稚嫩,在他的心裡……或許……朕就是聖明的。

 一念至此,弘治皇帝心裡,有了幾分漣漪,他背著手,不錯,在孩子面前,那就聖明給他看看。

 迎著弘治皇帝溫柔的眼神,方繼藩道:「陛下,接下來……我們……是不是……」

 弘治皇帝道:「四處走走。」

 「遵旨!」方繼藩恭順的道。

 說著,弘治皇帝先行,蕭敬想追上去,弘治皇帝卻朝方繼藩招手:「繼藩,你到跟前來。」

 「噢。」方繼藩將蕭敬推到一邊:「讓一讓,別擋道。」

 蕭敬面帶笑容:「好的,好的,齊國公,您先請。」

 眼神……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一路……漫無目的的走。

 弘治皇帝已是渾身熱汗,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太酷熱了,他深深的呼吸,一面道:「這還是衛戍京師的衛所,天下其他的衛所,一定……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方繼藩想了想:「是的。不過,倒有不少軍戶,隨家父出海去了。」

 「難怪……當初倭寇肆虐,如入無人之境了。」弘治皇帝的話,顯得平靜,他似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看來,不是倭寇凶殘,也不是,他們有什麼了不起,追根問底,是根子爛了。」弘治皇帝居然微笑:「繼藩你怎麼看呢?」

 方繼藩道:「世上沒有不變的成法,太祖高皇帝在時,這一套,是有效的,那時剛剛平定天下,國家需要安養生息,只是……」

 弘治皇帝點點頭。

 很快,便到了營地附近的田埂處,這裡,無數軍戶正在搶手著麥子。

 一個老漢,手持著鐮刀,上身赤裸,露出的皮膚,被曬得如黑炭一般。

 這老漢年紀顯然也不小了,見有人來,只瞄了一眼,繼續收割。

 弘治皇帝只背著手,站在一旁看。

 天氣酷熱的不行,片刻之後,弘治皇帝的衣衫,便已濕透了。

 蕭敬忙是去附近,取了冰涼的清泉水奉上。

 弘治皇帝搖搖頭:「去問問繼藩喝不喝。」

 方繼藩不客氣,一把搶過蕭敬的水,咕噥咕噥便一口喝盡:「好喝,再去取一盞來。」

 「這是陛下喝的。」蕭敬不禁道。

 弘治皇帝卻依舊佇立,足足凝視了小半時辰,他已吃不消了。

 建弘治皇帝不吭聲,其他人哪裡敢說話,都耐心的等候。

 此時,那老漢終於受不住了,方才放下了鐮刀,奇怪的看著這田埂中數十個奇怪的人。

 想了想,他到了田埂處來,行了禮:「不知諸位老爺……」

 他一看方繼藩所穿的蟒袍,就覺得不一般。

 方繼藩笑呵呵的道:「你繼續割啊,我們在此看著,不妨礙你。」

 老漢:「……」

 弘治皇帝瞪了方繼藩一眼,卻道:「給他一點水,再取點吃食來。」

 「啊……」老漢一愣。

 便見有人從包袱裡取出幾張餅,盛了清泉,送到了老漢面前。

 老漢倒是沒有客氣,雖是顯得遲疑,卻忙是千恩萬謝,接過了餅,捨不得吃,卻是收起來,只喝了一口水,放在口裡咂巴咂巴著。

 蕭敬忍不住道:「賜你餅,你藏起來做什麼?」

 「回去給我孫兒吃。」老漢道。

 孫兒二字,像是觸動了弘治皇帝的心事,他笑了:「我也有孫兒,今年已有十歲了,個頭不小。」

 老漢道:「貴人的孫兒定是不凡。」

 弘治皇帝似乎被這不凡二字所打動,面上帶著笑容。

 那個小傢伙,文武雙全,當然不凡,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過於衝動,當然,這是少年人當有的樣子。

 弘治皇帝笑道:「不知老漢高姓大名。」

 「小的叫高老和。」

 高老和……

 這名字,倒是挺稀罕。

 弘治皇帝道:「這樣的天氣,真是酷熱啊,若是下一場雨就好了。」

 高老和卻是樂了,咧嘴,露出了黃牙:「這可使不得,若是突然下一場大雨,麥子來不及收,是要爛在地裡的。」

 弘治皇帝一愣,隨即,啞然失笑:「來,坐下說話。」

 他說著,也不避諱,大喇喇的坐在了田埂上。

 高老和卻不敢坐,只蹲下來:「貴人們來此……」

 弘治皇帝道:「路過此地,只想來看看,這是永清左衛吧,這裡比鄰京師,真是個好地方啊。」

 「這是當然。」高老和連連點頭:「算起來,也是天子腳下呢。這些年來,雖不是風調雨順,世道卻是太平,托朝廷的洪福,大傢伙兒,總算過了幾年安生的日子。」

 弘治皇帝笑了,當然,他沒有被這太平安生的日子所觸動。

 若這便是太平安生的日子,那麼……這所謂的太平盛世,實在太不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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