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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流星

罪念 by 剛雪印

2020-1-2 18:35

1 娛樂頻道


9月19日,陰曆七月二十九,22點05分。

此時,程巍然和戚寧在林歡家對面已經監視了幾個小時。

昨夜在林歡家門前逗留的車輛,只知道是銀灰色的,沒有更多的信息,很難揣測駕駛者的目的是什麼。戚寧但願自己沒打草驚蛇,也許今夜那輛車還會再來。

程巍然從兜裏掏出一根菸,剛欲點上,想起監控的時候不能抽菸,便又揣了回去。有些煩躁地衝戚寧問道:「你覺得大範圍的道路安檢有沒有作用?」

戚寧搖搖頭,答得很乾脆:「沒用!咱們在明,兇手在暗,以他的智商逃避檢查很容易。」可能覺得話說得太武斷了,又緊跟着說,「當然,也不能說百分之百沒用,沒有完美的犯罪,兇手大意了也說不定。」

「哎,起碼到現在他的犯罪都是完美的。」程巍然心有不甘地發出一聲感嘆,「這兇手恐怕只能用‘神奇’二字來形容了。作了那麼多起案子,除了他故意要展示的,竟未留下任何破綻。好像對每一個作案區域都特別熟悉,甚至連監控設置都一清二楚,而且他想殺誰,想什麼時間殺,都能實現目標。還有那些被害人也好像特意配合他似的,總會如期出現,簡直是如有神助!」

「也許因爲他心思足夠細膩,行動足夠縝密;也許那根本就是那些人的宿命;也許正如你說的,有老天爺在幫他!」戚寧帶着惆悵說,「如果可以,真希望將來抓到他之後,有機會和他好好聊聊。」

「你這又是宿命,又是老天爺的,可不像一個心理學專業人員的口氣,感覺你被他折服了。」程巍然打趣道。

「嘿,怎麼可能,」戚寧笑笑,「我只是覺得他是個絕好的心理研究對象罷了。」

「我記着了,真抓住兇手,我一定給你創造那樣的機會。」程巍然又嘆了口氣,「在這件案子上,我們好像陷入了某種瓶頸,總是等着兇手作案,然後再去尋找他的破綻,這樣是不是太被動了?我們能不能利用你們心理學中所謂的‘前攝’,制定某種策略,來引出兇手?」

「恐怕沒多大用處。」戚寧咬了咬嘴脣,表情略顯痛楚地說,「說實話,關於前攝我也考慮過。但這起連環案件實在太特殊了,犯罪側寫在其中的作用,更多是體現在對兇手的解讀方面,很難在制定抓捕策略方面起到更大作用。首先,兇手作案的時間和選擇的目標都是一開始便制定好了,以他偏執的人格一定會堅定不移地執行自己的計劃,不會輕易因爲干擾而發生改變。其次,我們雖然洞悉了兇手選擇目標的範圍,也指出犯罪嫌疑人的範圍,但通過一系列調查我想你也能發現,符合這兩個範圍的人羣,在現今社會中要遠比我們想象的多得多。所以,這件案子沒有捷徑,即使洞悉兇手的作案時間、作案動機,以及要侵害的對象,我們也仍然無法佔得先機。只能繼續深入研究被害人,以及在他們周圍排查符合犯罪側寫的嫌疑人。當然,我們也可以等待他犯錯。我剛剛說了,沒有完美的犯罪,他一定也會露出破綻的。」

戚寧語畢,程巍然略顯失望,扭頭望向車窗外,陷入一陣沉默。

戚寧也跟着安靜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便掏出手機,刷起微博來。隨即,她便在一條娛樂新聞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新聞的主角不是別人,正是憑藉「日記門」走紅的賈姍姍。那新聞還附帶着一段視頻,戚寧便把視頻點開,想看看這種人走紅之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是一個訪談節目。女主持人很年輕,樣子嗲嗲的。賈姍姍穿着性感暴露,一條暗紅色的抹胸裙緊貼着身體,酥胸半現,屁股鼓鼓。雖說身處北方,但兩人都操着蹩腳的港臺腔,一問一答,聽得很讓人彆扭。真應了那句玩笑話:娛樂圈甭管東北的還是西北的,一開口全臺北的。

…………

主持人:「你有想過自己會紅嗎?」

賈姍姍:「完全沒想過,我是很隨便的個性,不會特別刻意追求出名這回事。」

主持人:「有好多報紙爆料說您整容了,對此您有什麼解釋?」

賈姍姍:「沒有啦,我五官一向如此,只是大家以前沒注意而已。我可以負責任地對觀衆朋友們說,我身上的東西都是原裝的,如果大家覺得有變化,那都是化妝師和造型師的功勞。」

主持人:「噢,看來您是天生麗質了,那您現在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賈姍姍:「還好啦,只是有一些成功人士想和我做朋友而已。不過我現在以工作爲主,感情的事情要先放到一邊,而且我是個比較簡單的女孩,喜歡平平淡淡的感情生活。」

主持人:「您覺得您能走到今天,最重要的原因是什麼?」

賈姍姍:「我覺得是堅持。人一定要堅持自己的夢想,然後爲了夢想去努力付出,一定會有所收穫的。」

主持人:「現如今有很多年輕人想進入這個圈子,作爲前輩你想對他們說些什麼?」

賈姍姍:「我覺得堅持很重要,但還要踏踏實實的,不要搞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樣即使有一天出了名也不會長久。」

…………

程巍然終於被手機播放視頻的聲音從沉思中喚醒,他扭過頭本想制止戚寧,讓她趕緊關了手機,以免手機屏幕反射的光亮驚了那個所謂的「跟蹤者」。不過,在他眼神瞥到手機屏幕時,也覺得視頻中的人好像在哪見過,便改口問道:「這女的誰啊?怎麼有點眼熟啊?」

「日記門主角賈姍姍啊!上次咱們去電視臺找隋勤思的時候,不正好碰見她在錄影嗎?」戚寧應道。

「日記門?賈姍姍?」程巍然是那種平時忙得連電視都沒空看一眼的人,更別提這樣的八卦新聞人物了。

見程巍然不解,戚寧便大概講了下賈姍姍的「光輝事蹟」。

程巍然聽完,皺着眉,厭厭地說:「現如今真是,爲了出名,臉都不要了。對了,把手機關了吧,執行監視任務時不能……」話說到一半,程巍然突然怔了一下,略做思考,用急切的語氣繼續說道,「如果你是兇手,想懲罰犯‘邪淫’的,會不會選擇這種女人?」

戚寧凝了凝神,一拍腦門:「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給電視臺打個電話,讓這女的下節目和我們聯繫一下。」程巍然說。

「不,這放的是錄影,她這陣子正紅,工作肯定應接不暇,這會兒不知道還在不在本市。」

戚寧話音未落,只見一輛閃着警燈的警車,一個急剎車在林歡家門口停下。緊接着,小樓的院門開了,林歡從裏面出來,迅速上了車,警車又一溜煙地急駛而去。

兩人面面相覷,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正待發動車子跟上去,程巍然的手機接到一個短信。短信是林歡發的:美苑小區40號樓302室,兇手又作案了,死者是賈姍姍。值班法醫身體不適,把我臨時召去驗屍。

程巍然忙將手機遞給戚寧讓她自己看,跟着便發動起車子,氣惱地說:「又被兇手搶了先!」





2 地獄之門


電視上,賈姍姍接受訪問的節目仍在繼續,畫面中不時穿插她在舞臺上表演的片段——絢爛的舞臺,鎂光燈迷幻閃耀,賈姍姍勁歌熱舞,媚光四射。

而現實中,鎂光燈被紅藍閃爍的警燈取代,勁爆音樂換作警笛悽婉的哀唱,激情澎湃的表演還歷歷在目,而人生的舞臺卻悄然謝幕。賈姍姍,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踐踏自尊、奉獻肉體、賭掉青春,奮不顧身、飛蛾撲火,只爲那虛榮的一刻,豈知,地獄之門也在向你敞開。

當晚10點30分左右,美苑小區一名住戶在小區裏邊溜達邊過煙癮。偶然擡頭,發現樓上有住戶家的窗戶上泛着火光,他立刻警覺到失火了,於是撥打了火警電話。

由於小區附近駐紮着一支消防分隊,所以僅兩三分鐘後消防人員便趕到。

失火的是40號樓302室,由於發現及時,火勢還未及蔓延,主要集中在南臥室。火先由窗簾燒起,在屋內擴散,消防人員衝進屋子的時候,火剛剛燒至牀邊,牀尾和朝向窗戶一側的牀罩被燒着了,火苗正噌噌往上躥。

這種火勢對經驗豐富的消防人員來說撲救起來難度不大,只幾個回合,明火和闇火便全部被撲滅。可是此後他們發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在被薰得烏黑,又被水和乾冰覆滿的牀上,躺着一個裸體女人。女人已經沒了脈搏,胸口處有一個血洞。消防人員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試圖毀屍滅跡的殺人現場,立刻上報到刑警隊。

程巍然和戚寧趕到現場後,剛要掀起攔在門口的警戒線,暫時接替程巍然指揮辦案的郭誠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擋在兩人身前。

「不好意思,程隊,案子現在已經不歸你管了,麻煩你馬上離開,不要干擾我們辦案好吧?」郭誠冷着臉,絲毫不留情面地說。

「我們就想看看裏面的情形,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戚寧怕程巍然忍不住氣,便趕緊客氣地接下話說。

郭誠斜了戚寧一眼,表情頗爲不屑,並不把戚寧放在眼裏,繼續衝着程巍然說:「小程,別難爲我好嗎?這是局裏的決定,若是放你進來,出了問題我沒法向局領導交代。」

「放他們進去看看吧,出了問題我來扛。」伴隨着一陣腳步聲,尹局正走着樓梯上來。

「尹局,這有點不合規矩吧?」郭誠還想堅持一下。

「哎呀,沒事啊!小郭,這有啥可較真的,大家都是爲了案子,局領導那邊我來交代還不成嗎?」尹局也不想和郭誠鬧得太僵,一邊打着哈哈,一邊擡手掀起警戒線,順勢推了一把戚寧和程巍然。

程巍然和戚寧走進屋子,稍微打量了一下。

這是個兩室兩廳的房子。進門左手邊是衛生間,右邊是個小飯廳連着廚房,對面是大客廳,挑着南北兩間臥室。屋子裏有一股焦煳味,傢俱大都被白布蒙着,客廳中沙發和茶几的白布被掀在一旁,看上去只是爲了方便臨時會客,想必屋子裏已好長時間沒住過人了。沙發腳邊放着一個女士的皮包,是一個國際大牌子,茶几上摞着幾件女士衣物,雖稍有破損,但碼放得很齊整。

南向臥室中,窗簾被燒盡,只剩下窗簾杆。兩邊牆壁黑漆漆的,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直往人鼻子裏鑽。死者果然是賈姍姍,她裸着身子躺在牀上,身上被象徵性地捆了幾道繩子,身子右側有輕微的燒傷,心臟被掏出,不知去向。她臉上好像還糊着淚水,腦袋偏向身子左側,臉色慘白,雙眼瞪着衣櫃上的鏡子。

「還是跟先前的案子有些不一樣,好像沒看到兇手留下示罪的物件。」先期趕到的方宇已經屋裏屋外轉悠了一圈,湊過來說道。

「男抱銅柱,女臥火牀,是地獄傳說中針對觸犯邪淫罪的特別懲罰。所以,這把‘火’不是爲了毀滅證據,是用來示罪的。」戚寧衝賈姍姍身上指了指,「‘淫業’屬於身惡業犯罪,兇手掏了她的心作爲懲罰和戰利品。」

「這便是兇手連環作案的第9起?」程巍然問。

「未必!」程巍然話音剛落,剛剛做完屍體初檢的林歡接下話說,「被害人死亡時間大概在兩小時之前,也就是晚上9點左右。脖子上的痕跡爲扼痕,背部有瘀傷,兩側手臂有劃痕,指甲破損,下體撕裂。試紙化驗,下體殘留物中發現精液成分,但被滅火的化學物質污染,恐怕無法進行DNA檢驗。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被害人指甲中有肉體纖維,不出意外的話是屬於兇手的。並且勘查員在客廳中採集到了多枚指紋,沙發上還發現有精斑,都可以對兇手進行指證。

扼死,說明兇手與被害人面對着面,通常是熟人行兇的方式。衣服被撕碎、手臂指甲劃傷、下體受損、沙發上遺留有精斑,意味着賈姍姍死前遭到過暴力性侵。那麼,還原案發經過:兇手很可能因索愛不成,憤而將賈姍姍按倒在沙發上強行性交。在強姦過程中失手或者事後企圖滅口,便將她掐死了。這更像是激情殺人,與前8起精心預謀的連環殺人有着本質的不同。可是,爲什麼後面會出現相同的殺人儀式呢?

是模仿嗎?可是既然這樣,又爲什麼會留下指紋、精液等一大堆可追查的證據?是原本以爲大火會毀滅所有證據嗎?可這就又繞了回來,既然想借助火災將證據消滅,又何必模仿連環殺手佈置現場呢?

還有兩個問題難以解釋:第一,儀式的具體細節警方從未對外公佈過,兇手從何而知?第二,如果是臨時模仿,又怎能做到如此貼切?繩子難道不是事先準備好的嗎?

思維繞來繞去,線索矛盾重重。戚寧一時也無法理清案情頭緒,只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程巍然。

程巍然畢竟久經沙場,關鍵時刻能沉得住氣。在心裏反覆推敲之後,沉穩地說道:「彆着急,案情確實很亂,證據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那我們就先別急着下結論,把有可能的情況羅列出來,慢慢地理出頭緒。」他停頓一下,眼睛掃過屍體,「單就眼前的證據看,比較直觀的分析是,兇手受到賈姍姍的刺激,衝動之下強姦殺人。隨後,爲逃避追捕,便模仿連環殺手佈置現場的方式。第二種可能,賈姍姍被殺確係‘8·22專案’犯罪人所爲,是他連環殺人的延續。可能是出於某些原因或者出了意外,他改變了殺人方式。只是改變得有些大。」

「行兇方式變了,還附帶了強姦,而且留下可查的證據,這退化得太厲害了。」戚寧凝神想了下,「但是從心理層面來分析也能夠說得通。強姦主要關乎性和控制,而對於變態者來說更追求後者——控制。兇手突然改變殺人方式,很有可能是因爲這裏面摻雜了某種特殊情感,也許賈姍姍和石倩一樣,都是致使兇手形成變態人格的因素之一。而兇手拋去了先前的謹慎,留下一大堆證據,也許是因爲他的殺人計劃已經接近尾聲。他已經不在乎暴露自己,而且對最後一次殺人信心十足。」

「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程巍然猶豫了一下,說道,「把我剛剛說的兩種可能性綜合一下。連環殺手早前有預謀地將賈姍姍鎖定爲懲罰目標,然後在今天這個作案日的夜晚跟蹤她到這裏,伺機尋找作案時機。不過,沒想到賈姍姍卻被別人姦殺了。他目睹了整個姦殺過程,在施暴者倉皇逃竄之後,按照自己原先的計劃佈置了儀式現場。這樣既按照既定方針完成了自己的殺人計劃,又可以擾亂咱們的辦案視線,一舉兩得。」

戚寧眯了下眼睛,眼神有些放空,然後說道:「如果真是這樣,也能解釋爲什麼殺人和佈置現場會呈現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態——一種慌亂,一種冷靜。只是連環殺手必定會從中得到愚弄警方的滿足感,那接下來他的舉動更加難以預測了。」

「那賈姍姍到底是誰殺的?她一個大明星大晚上的怎麼會出現在這麼老舊的小區?」方宇在兩人身邊聽了一陣,突然插話進來,「對了,我們在沙發邊上找到一個女士揹包,裏面有賈姍姍的身份證,一張五星級酒店的門卡,還有5萬塊錢現金。」

「5萬塊錢?大半夜的,賈姍姍出門背這麼多錢幹嗎?」程巍然皺眉說道。

戚寧緊跟着問:「據說目擊者很及時地發現了火情,那他就沒留意到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

「沒有。」方宇解釋說,「據消防人員根據灰燼分析,點火者是將窗簾堆積到窗臺上,在上面放了一捆香——就是寺廟拜神用的那種功德香,當香燃到一定距離的時候纔會點着窗簾,這樣他就有充分的時間逃離現場。」

「這一點同樣也能證明放火是早有預謀。」程巍然看了戚寧一眼,說:「激情殺人不會有此準備,殺人和佈置現場絕對是兩個人。」

從現場出來,已經是下半夜。林歡要連夜對被害人進行屍檢,戚寧和程巍然也就沒必要繼續暗中保護她了,所以兩人也跟着回到支隊。

專案組這邊,聯繫上了賈姍姍的經紀人,對其進行了一番細緻的盤問。然後,又通過經紀人,聯繫到賈姍姍的家屬並做了筆錄。差不多忙活到早上,方宇複印了一份詢問筆錄,送到程巍然辦公室。

筆錄中顯示:賈姍姍這次回來,只在家裏住了一晚,其餘時間都住在酒店。家屬對賈姍姍這段時間的活動,還沒有經紀人瞭解多。據經紀人說,昨晚7點左右,他在賈姍姍房間裏閒聊。賈姍姍當時接了個微信,微信那頭應該是要約賈姍姍出去。賈姍姍有意拒絕,便用語音回覆表示次日一早要趕飛機。可不知道對方又發了什麼信息,賈姍姍臉色突變,改爲文字信息回覆。最終,似乎很不情願地接受了邀約。之後,賈姍姍說家裏出了點事情要回去看看,猶豫了一下,又衝經紀人要了5萬塊錢。經紀人以爲她的家人出了意外,便沒好意思多問。

經紀人還說,賈姍姍這次回來一方面是爲了宣傳新專輯,另一方面也是因爲賈姍姍的父親患了癌症,她向公司申請回來探望父親一段時間。所以,對於一些地方名流、贊助商等的邀約,除個別得罪不起的,其餘一概由經紀人擋駕。另外,這次與賈姍姍聯繫比較多的是一家本地報紙的副總編,名字叫吳良志,本地的幾個宣傳活動都是他幫着策劃和聯繫的。不過,經紀人也表示,不清楚他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賈姍姍既然是被一個微信約出來的,那她手機裏沒有記錄嗎?」看完訊問筆錄,戚寧衝方宇問道。

「賈姍姍手機現場未蒐集到,但她的經紀人強調她是帶着手機出來的。」方宇答道。

「那可能被兇手帶離現場了。」程巍然從旁說道。

戚寧點點頭,但臉上又露出一絲疑惑,說:「如果殺死賈姍姍和佈置現場的不是一個人,那麼姦殺她的兇手很可能就是用微信約她出來的人,而佈置現場的是我們一直在追查的連環殺手。問題是,手機是被他們中的哪一個帶走的?」

「理論上手機當然是殺人兇手欲掩蓋真相帶走的。但就現場情形看,他殺人之後情緒極度慌亂,未做任何現場清理,甚至可能連房門都未關嚴實便逃離了現場,又怎麼能想到要拿走手機呢?」程巍然說。

「手機是連環殺手帶走的?可他爲什麼要替先前的兇手掩蓋呢?」方宇問。

程巍然沒有馬上回應,想了想,目光突然收緊,道:「時間,他在拖延我們找到姦殺賈姍姍兇手的時間!小戚你不是說過,連環殺手對最後一次殺人信心十足嗎?今天是9月20日,陰曆七月三十,也就到了連環殺手最後行兇的日子。也許此時,他已經完成了第10個殺人計劃。」

戚寧心中一凜:「你是說,殺死賈姍姍的兇手就是連環殺手最後一個目標?」





3 嫌疑犯人


9月20日,陰曆七月三十,上午9點30分。

屍檢、物證檢驗,以及一系列相關調查都有了結果,所有證據都指向一個人。

初一看到經紀人詢問筆錄中,提到賈姍姍回來這段時間與吳良志交往密切時,戚寧和程巍然都感到很意外。對八卦娛樂消息比較留意的方宇馬上給出瞭解釋,說是年初所有關於「日記門」的第一手報道,全部來自《春海都市報》,也就是說賈姍姍最初是由這家報紙炒紅的,她跟吳良志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在調閱案發現場房屋擁有人時,專案組辦案人員發現產權證書有過更迭,就是說現場的房子是個二手房,現房產證上登記的名字正是被害人賈姍姍。然而,聯繫到原房主,原房主回憶說,與他交易的是一個叫吳良志的男人。

從先前經紀人的訊問筆錄,到調查現場房屋歸屬問題,吳良志的名字兩次出現,不得不引起專案組的重視。專案組辦案人員兵分兩路,一路指向他工作的報社,一路直接殺到他位於城北「銘湖小區」的家中。

很快,報社那邊傳回消息,吳良志今天沒上班,單位也在找他,打他電話始終無人接聽。緊隨着,另一路人馬傳回來振奮人心的消息……

刑警支隊大院的警笛聲猶如衝鋒的號角驟然響起,法醫、現場勘查員,以及以郭誠爲首的核心辦案人員,紛紛衝進車裏,一溜煙地開走了。

透過辦公室窗戶默默地旁觀着支隊大院的變化,程巍然和戚寧好像感覺到案件完結的來臨。隨即,程巍然的手機也響了。默不作聲地接聽之後,他神情複雜,沉聲衝戚寧說:「他果然在拖延時間,他要給自己充足的時間殺死他自己!」

戚寧和程巍然隨後不久也趕到案發現場——吳良志的家。

屋子裏一派歡欣鼓舞的場面,人人臉上都洋溢着破案後的喜悅。幾位局長都到場了,也都舒展開擰着多日的眉頭。郭誠滿面春風,衝着兩人主動迎上前來,一副掩飾不住得意的口吻說道:「案子破了,在咱們強大的追捕威懾力下,兇手心裏扛不住,畏罪自殺了!」

程巍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那祝賀你破了個大案子!」說完便和戚甯越過他,走到同樣表情不太自然的老徐身前問道,「屍體呢?」

老徐扭頭衝身後的臥室示意了一下,引着兩人走進去。

臥室很大,裏面有股淡淡的苦味。吳良志一絲不掛,身子蜷縮着,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側臥在一張寬大柔軟的沙發牀上。他雙眼微閉,面色安詳,如果不是嘴角邊掛着一絲血痕,連着下面的牀罩也被染紅了,他彷彿只是睡着了一般。牀旁的牀頭桌上,放着一瓶開了蓋的紅酒和一隻高腳杯。

林歡看着手中的溫度測量計,略做計算,說:「死亡時間在凌晨兩點左右,屍斑呈粉紅色,身上散發杏仁味,嘴裏有酒味……」她指了指牀頭桌的紅酒,「初步分析是用紅酒混合氰化物服毒死的。」

「能確定是自殺嗎?」戚寧問。

「自殺與否還要綜合判斷,不過在死者雙手、手臂、身上都沒發現任何來自反抗的劃痕。從這一點上看,他應該是在自願或者無防備情況下服毒的。」林歡答道。

「他一個人住嗎?」程巍然衝老徐問。

「他個人的具體情況小方正在覈實。」老徐答。

「怎麼和連環殺人案聯繫到一起的?」戚寧問。

老徐沒言語,勾勾手,示意兩人跟他走。

吳良志家是三室兩廳的房子,書房在玄關的北側。戚寧和程巍然隨徐天成走進去的時候,幾名勘查員正忙着採集證據。寫字桌的抽屜全部被抽開,裏面也被掏空了,緊挨着寫字桌的是一個紅木書架,空格中擺着規格相似裝滿液體的幾個玻璃罐。兩人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罐子裏裝的都是人體器官。

總計有8個玻璃罐,瓶面上竟然還都貼着口序紙並標着名字。顯示出玻璃罐中分別裝着的是:觸犯口惡業的於梅(妄語)、高雅靜(惡口)、孔家信(綺語)的舌頭,以及觸犯意惡業的杜善仁(貪慾)、馬敬民(嗔恚)、張迪(愚癡)的眼球,還有觸犯身惡業的王益德(殺)、賈姍姍(淫)的心臟。而石倩(盜)的骨灰則裝在一個黑色方盒子中。由此,十惡業中只差了「兩舌」業罪,放在善於顛倒黑白、挑撥是非的媒體人吳良志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也即是說,吳良志既是本次系列殺人案的兇手,也是第10個被懲罰的目標。當然,他是自殺而亡的,便沒法再割掉自己的舌頭了。

「物證就這些?」程巍然衝老徐問。

「在雜物間裏發現一捆繩子,看起來與前面案子中捆綁死者的繩子是同一種;冰箱裏有一把20釐米左右長度的單刃刀,還有,在吳良志包裏發現賈姍姍的手機。」

「有遺書嗎?」戚寧問。

「目前還未找到。」老徐攤攤手。

戚寧皺了一下眉頭,指了下寫字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電腦中有沒有什麼發現?」說完又指着書架問,「那上面有沒有地獄傳說類書籍?」

「剛剛粗略瀏覽過,電腦中沒什麼特別的信息,等帶回去再仔細查查看。至於你說的書籍,暫時也還未蒐集到。」老徐未及作答,旁邊一名勘查員接過話說。

「對了,在吳良志手包裏還找到一個黑色U盤,剛剛在電腦中看了一下,裏面存有賈姍姍的偷情日記和豔照。」老徐跟着補充說,「估計昨天晚上吳良志用U盤威脅賈姍姍了,後者才不情願地與之在兩人原先的老巢中見面。」

「還發現別的什麼了嗎?有沒有……」

「夠了!」尹局站在門邊打斷戚寧的問話,「這些證據應該足以證明吳良志就是‘8·22’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了!」

「應該可以確認!」程巍然極不情願,但也不得不承認證據。

戚寧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擡頭看到尹局篤定的神情,又生生把話嚥了回去。

一瞬間戚寧想明白一件事。此時在這棟房子裏,尹局的觀點恐怕除了她沒有人會反對。任何反對的聲音,在眼前的證據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說到底警察辦案還是相信實實在在的證據。

而戚寧則更注重細節。犯罪側寫,是根據犯罪人在實施犯罪時的行爲方式,來推斷他的心理狀態,從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存環境、職業、智力和成長背景等。反過來說,一個人存在某種心理,必然會有行爲的體現。而從戚寧踏進現場到現在,已經發現吳良志的一些行爲並不符合具有畸變心理和偏執型人格障礙應該有的行爲特徵。比如:他選擇死亡的方式,他死前沒有留下任何隻言片語,他家裏並未見到地獄傳說類書籍等。有了這些細節上的矛盾和缺失,從行爲證據分析的角度來說,便不能完全判定吳良志就是連環殺手。起碼現在下結論還爲時尚早,也不夠客觀和嚴謹。

不過,戚寧心裏很清楚,在周圍這一片喜悅的氣氛下,她的意見只會讓人家覺得刺耳,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無助於案子。乾脆還是少說多做,找到一些實在的證據再說吧。只是接下來,恐怕她要一個人去戰鬥了!

兩天之後,在經歷了兩個不分晝夜的奮戰,所有證據全部理順清楚。

賈姍姍脖子上的扼痕,與吳良志的手形絕對吻合;經檢驗,屍體指甲中的肉體纖維和沙發上殘留的精液,也與吳良志的DNA吻合;在吳良志家裏發現的繩索,與先前捆綁被害人的繩索類型、材質完全相同;在冰箱裏找到的那把單刃刀具,與幾個被害人的創傷痕跡相符,並且在刀具上還檢測出殘留的血跡,血跡當然也來自先前的被害人;現場總共發現8個玻璃容器,裏面裝的器官一一對應着本案的8個被害人;吳良志胃裏含有大量的酒精,而牀頭桌上的酒瓶和酒杯只留有吳良志一個人的指紋,並未發現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

吳良志以自殺的方式來完成對現世中十惡業的懲罰,事實清楚、鐵證如山。警方已經可以完全判定:吳良志即是「8·22」連環殺人案之兇手。鑑於其已自殺身亡,有關領導建議儘快結案。

隔天早上,春海電視臺早間新聞和各大報紙上出現了一篇寥寥數語的通告:自8月下旬延續到本月,在本市發生了數起殺人案,經警方確認系同一兇手所爲。迫於警方強大的追捕力度和法律的威懾,兇手已於近日畏罪自殺。

至此,震驚全城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8·22」連環殺人案,終於落下帷幕。結局之猝然,的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大家都可以鬆一口氣了。警方終於可以擺脫壓力,集中警力全力以赴做好即將到來的國際商業博覽會的保衛工作。那也是關乎整個城市形象和發展的大事件,同樣是絕對不容有失的。

而春海的老百姓,尤其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終於不用在各種恐怖的傳言中惶惶度日了,春海又恢復了往日的祥和、平靜。

只是對於程巍然來說,沒能聽到兇手親口說出殺害妻子柳純的原因,在他心裏留下了些許的遺憾。

自吳良志自殺而死之後,戚寧差不多消失了一個多禮拜,連電話也沒打一個。

程巍然能理解戚寧的心情——她所做出的罪犯側寫報告,並沒有在本次案件偵破中起到應有的作用,對一個極力推崇自己專業的人難免會有些失落。尤其,報告與事實對比,準確度極低。從警方對吳良志背景信息全面調查的結果看,戚寧的那份側寫報告,只說對了犯罪人的年齡、階層、職業等幾個方面,很多地方確實經不起推敲。

程巍然幾次都想主動給戚寧打電話安撫一下,考慮再三還是作罷了。他知道戚寧和他一樣,表面看上去挺瘋的,其實同樣喜歡將痛苦埋在心底,喜歡獨自面對喜悲。把話挑明瞭,反而會增加她的尷尬。再說,年輕人受點挫折也好,反正案子現在也破了,還是讓她自己靜靜地反思吧。更何況,程巍然自己現在的境遇,不知要比戚寧難堪多少倍。

案子在限期之前成功告破,自然少不了論功行賞。整個破案團隊記集體三等功一次,表現突出人員另獲嘉獎。而在破案尾聲才正式進入專案組的郭誠,更是得到組織上的大力褒獎。但對程巍然和戚寧隻字未提。

從目前的形勢看,刑警支隊領導的調整是必然的。雖然郭誠現在還是代理支隊長,但扶正只是早晚的事。程巍然暫時被中止所有職務,等待組織進一步安排。尹局在私下裏極爲痛心地知會程巍然,讓他有個心理準備,過完十一長假,局裏可能會派他到省幹校學習一段時間。

程巍然知道這是固定的套路,你要麼去幹校鍍鍍金,回來之後便升位提職;要麼出去轉悠一圈,回來任個閒職,或者被打入冷宮。

程巍然很清楚,他屬於後者。他當然不會任人擺佈,他做好了準備,決定正式下達之時,便是他辭職之日。他找了個大紙箱子,開始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準備逐步帶回家去。收拾到辦公桌時,桌上的一個相框讓他不自覺地凝住了神。相框中鑲着他與尹局、老徐、方宇等幾個人的一張合影。他拿起相框,輕抹灰塵,剎那間百感交集,心裏生出萬般的不捨。他捨不得朝夕相處多年的老領導和搭檔,更捨不得這身警裝。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看待世界的目光,他原本並不對這一切有多看重,但是現在它們全是美好的。

正在程巍然黯然神傷之時,戚寧終於風塵僕僕地出現了。還未等程巍然開口,她便急不可耐地打開話匣。

當日與程巍然分別後,戚寧回到家中,躺在牀上,仔細回想在吳良志家看到的一切。她越發覺得吳良志作爲連環殺手有些行爲解釋不通,進而她有了想要探究吳良志整個人生的想法,即使最後未找出破綻,那也是個很好的研究和學習機會。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她分別拜訪了吳良志的父母,他讀過書的學校,以及先後工作過的單位。

吳良志是家中獨子,是父母的命根子。面對兒子自殺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他的父母陷到幾乎對生活絕望的悲痛之中。同時,也深感茫然。和所有的父母一樣,他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含辛茹苦撫養成人的兒子會是一個殺人惡魔。所以,起初對戚寧的造訪,他們心裏都有着很深的牴觸情緒。無奈之下,戚寧只得觸及老人的「傷口」,問他們想不想知道兒子爲什麼會成爲一個殺人犯。而這一問題,足夠調動起兩位老人的情緒,於是他們逐漸地打開心扉。

吳良志父母都在稅務部門工作,父親還是中層幹部,家庭條件優越,父母感情和睦。在他們的百般呵護下,吳良志度過了一個快樂安逸的童年。

吳良志性格開朗,活潑聰慧,讀書時期無論小學、初中,還是高中,他都是班裏的活躍分子。與同學關係融洽,與老師溝通順暢,雖然也經歷了早戀、叛逆等青少年成長中普遍出現的問題,但他一直是個知道學習上進的孩子,成績基本都維持在班級前五名。高中畢業後,他順利考上外省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

四年大學生活後,吳良志回到本市,進入春海晚報社。當時晚報社正處在優化變革時期,觀念陳舊的記者、編輯被調整,諸如吳良志這樣有幹勁兒、有創意、有點子的年輕人便有了施展的空間。憑着聰慧努力,吳良志很快便成爲一名出色的記者。接着是首席記者,娛樂新聞部副主任,社會新聞部副主任、主任,仕途一路順暢,前程遠大。在此期間,他與一名女作家結了婚,在妻子生下一個女兒之後,將母女倆送到海外生活。吳良志死後的第三天,他妻子便帶着女兒從國外趕回來。據他妻子說,這麼多年雖然兩人分居兩地,但感情相當不錯,吳良志一有機會便會飛到國外看她們母女,經濟上也從未虧待過她們。

可以說,在吳良志的人生中,幾乎找不到能令他產生心理畸變的因素。如果非要找出所謂的挫折經歷,那也只能說是他在大概一年之前的工作調動。

去年春天,由市委宣傳部牽頭,整合春海現有公辦三家報紙,成立了春海報業集團。集團一把手由發行量最大、影響力最廣的春海晚報社總編輯擔任,其餘領導相繼順延上位,春海晚報由此便空下了一個副總編輯的位置。在當時看來,無論資歷、能力、背景,這個位置都非吳良志莫屬。只是在上層領導對他進行考察階段,他卻「陰溝裏翻了船」。

吳良志頭腦活泛,善於交朋納友。無論做記者時期,還是做社會新聞部的負責人期間,他都充分利用了職權上的優勢和便利,與很多企業方面的老闆結交成朋友,從而覓得爲數不少的灰色收入。其中,他尤與當年勢力最大、財富最強的杜氏餐飲集團掌門人杜善仁,來往最爲親密。

去年7月份,杜氏集團「地溝油事件」爆發初期,杜氏集團不從產品自身找問題,反而企圖通過一系列軟硬廣告和公關措施,製造輿論、欲蓋彌彰。他們在各大媒體上都做了大幅廣告,並且重金收買衆多「水軍」爲其擂鼓鳴冤。而吳良志在私下收取重金之後,便開始不遺餘力,親手炮製了數篇爲杜氏集團正名的文章。還通過私人關係,拉攏兄弟媒體一起爲杜氏集團助威。可因政府有關部門明察秋毫,杜氏集團最終並沒有渡過危機,還是爲企業漠視消費者健康的惡劣行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就在有關方面宣佈對杜氏集團予以嚴懲的同時,市委宣傳部也在內部會議上對春海晚報誤導輿論的行爲提出嚴重批評。此後,負有主要責任的吳良志,便被調整到同屬報業集團旗下瀕臨倒閉的春海都市報社。雖然坐上副總編輯的位置,但是此副總編非彼副總編,在集團中的地位可是差得太懸殊了。

好吧,就算這是一個挫折,但很難對一個心理成長一直相當正常的人產生致命打擊,從而發生心理畸變。而從吳良志在都市報社工作期間的一系列動作舉措上看,他正處心積慮、不擇手段地企圖重回集團的核心權力階層。從心態上說,他對前途是充滿渴望,也滿懷希望的。而變態連環殺手,是因爲絕望產生的憤怒,進而才尋求解脫的。

戚寧最後的結論是:從證據上看,賈姍姍或許是吳良志所殺,但其餘人的死跟他毫無關係,他只是連環殺手精心推出的一個替罪羊。

耐着性子聽完戚寧滔滔不絕的闡述,程巍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自己心裏實質上對案件調查結果還是相當認同的,但又怕言語中打擊到戚寧,便猶豫了一會兒,隱晦地說:「算了吧,別在這案子上再浪費無謂的精力了,好好總結一下,權當是又累積了一份經驗吧。」

戚寧聽出話裏的意思,笑着搖頭回應:「你誤會了,我真不是在爲自己強辯。好吧,既然局裏將吳良志視爲連環殺手,那怎麼解釋他殺人的動機?恐怕也只能籠統地說他心理變態,可事實上就像我剛剛說的,沒人能找到吳良志變態的根源。」

「你是不是過於理論化了?」程巍然說,「童年身世坎坷、成長經歷坎坷的人有很多,他們最終也未必都會成爲變態殺手,對嗎?」

「對!但是從心理畸變的發展來說,有‘因爲’不一定有‘所以’,但是有‘後果’必定有‘前因’。尤其偏執型人格障礙,不會因爲突如其來的打擊而形成,這種變態人格是在一個漫長的過程中,由諸多原因交錯促成的結果。比如:幼年時期由於家長管教嚴格或者脾氣暴躁,總是讓孩子處於被指責、被否定和不被信任的環境下成長;又或者因爲父母離異,導致孩子生長在單親家庭中缺少完整的關愛;後天在與社會的接觸中,又反覆遭受挫折和失敗的打擊;心裏對自我苛求度過高,但現實與期望值又相差太遠;極力迴避自己的缺憾,害怕被別人洞悉;等等。而吳良志則擁有幾乎完美的童年、順暢的求學經歷、美滿的家庭,以及令人羨慕的職業,所以說他的人生經歷是不太可能形成偏執型人格障礙的。」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你一開始有關兇手變態人格的判斷就是錯的?」程巍然提示道。

「證據!行爲證據!犯罪人在現場的行爲越複雜,越有利於我們對他心理狀態的判斷。可以肯定地說,這起連環殺人案中兇手一系列錯綜複雜的行爲,已經足夠讓我做出精確的判斷。」戚寧顯然被剛剛的問題刺痛了,加快語速道,「你們爲什麼不能辯證地想一想,我的側寫報告與事實出入這麼大,有沒有可能是因爲吳良志根本就不是連環殺手呢?從心理層面分析,變態殺手藉由儀式將自己的行爲合理化、崇高化,它不是一種刻意的植入,也不會刻意地去尋找,它一定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自然流露,絕不會故弄玄虛爲了設置而設置。所以,真正的兇手對地獄文化一定迷戀已久,他一定有很多此類書籍,而且雖然很小心地保管着,但是每一本都已經被他翻得破舊不堪。」

戚寧喘口氣,繼續說:「對吳良志的死亡方式,我也表示質疑。在民間流傳的地獄文化中,是不允許他自殺的。如果他想以殺死自己作爲案子的終結,他會選擇假借他人之手或者寧願讓我們將他擊斃。還有遺書問題,如果他是變態殺手,他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話語。事實上,他太想訴說了,殺人本身便是他訴說的一種方式。而如果他完成一切計劃,將死之時,他一定會將他的所思所想展示給世人,因爲那是他的榮耀,他想讓世人分享,想得到世人崇敬。還有關於吳良志死亡的姿勢,一個中了毒的人,沒有任何掙扎,反而赤身露體擺出一個安詳的姿勢,你不覺得太匪夷所思了嗎?」

「你是說他的姿勢是被人刻意擺成的?」

「對,那姿態像不像一個剛出世的嬰兒?我想那意味着‘重生’,和另外幾個被害人被脫光衣物是同樣的寓意。」

「那關於犯罪日記和照片的存在呢?你現在還那麼篤定嗎?」

「先前我在側寫報告中提到,兇手家裏可能會存有大量犯罪照片和日記,主要是基於兩點考慮。我認爲兇手長時間跟蹤觀察那麼多被害人,應該會用照片來區別他們和記錄他們的行蹤。而一些具有強迫症和偏執型人格障礙的連環殺手,他們初始的憤怒往往都是通過與身邊的人訴說或者通過大量文字來舒緩,所以我想他會寫下心情筆記。如果先前這只是一種推測的話,那麼現在我可以篤定地說,真兇那裏肯定有日記和照片。而且那些照片不僅有跟蹤被害人的照片,還有佈置案發現場的照片。兇手幾乎將所有與案子有關的證據全部放到吳良志家中,很明顯是要讓吳良志做他的替罪羊,意味着他準備收手了。我在最開始說過,大多數連環殺手無法自行終止他們的殺人行爲。但是也有例外。例如開膛手傑克,十二宮殺手……他們有很高的智商,可能已經感覺到危險的來臨,而且先前的作案經歷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成就感,以後的日子裏只憑着回憶便能獲得巨大的滿足,而照片和日記是他們回憶最好的藉助物。當然,對於兇手來說,這也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未來還是充滿變數的。任何人,包括兇手自己也無法預知,當更大的刺激來臨之時,他會不會繼續殺戮下去。」

「若如你所想,連環殺手另有其人,只有這些理論上的推測是沒用的,總要有些直接的證據。」程巍然說。

「對啊!所以我找您這個支隊長幫忙來了啊!」聽程巍然話語裏有些鬆動,戚寧欣喜地迴應。但語落之後,看到程巍然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雖瞬間即過,但被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隨即,她才注意到辦公室裏的異樣。

辦公室裏好像比平常空闊,桌上除了辦公電話別無他物,這屋子裏程巍然的私人物件都不見了。再看到桌腳邊的大紙箱子,戚寧詫異地問道:「幹嗎收拾東西?」

程巍然稍顯落寞地笑笑:「停職了,局裏可能要派我到省幹校進修一段時間。」

「爲什麼啊?就因爲那篇報道?」

「不,還有別的事……」程巍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深究下去,「算了,已經這樣了,不說了。雖然我現在不是隊長了,有些忙我還是可以幫的。」

程巍然不說,戚寧也能猜出幾分,不想他太難堪,便接着說回案子的話題。「這幾天我梳理了一下賈姍姍和吳良志這兩起案子,我個人認爲案件經過大體是這樣的:案發當晚,吳良志以存有偷情日記和豔照的U盤來威脅賈姍姍與他會面,妄想能夠與賈姍姍鴛夢重溫,但賈姍姍卻只想付出五萬塊錢的代價徹底擺脫他。這反而更加激起吳良志的憤怒,瘋狂地強姦了賈姍姍並失手將她掐死。而接下來,就像你在現場設想的那樣,整個姦殺過程被當晚跟蹤賈姍姍並伺機作案的連環殺手目睹了,於是在吳良志倉皇逃竄之後,其對現場進行了一番佈置。這對他來說是意外收穫,也令吳良志看起來更像連環殺手了。

「至於吳良志,兇手將之列爲懲罰目標和替罪羊我認爲是蓄謀已久的,不然大半夜的臨時去哪搞氰化鉀去,顯然是事先有所準備的。而關鍵問題是,吳良志還真就乖乖地喝下了摻着毒藥的紅酒,顯示出他與連環殺手不僅認識,而且關係應該相當緊密。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主要目的,我想研究一下有關吳良志的物證,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據說他的私人物品和現場蒐集的物證暫時都存放在證物室,我來之前去了那兒,管理員不讓進,說得有領導批示才行。」

「這好辦,證物室那邊能給我幾分面子,實在不行直接找尹局批示。」程巍然笑着接過話來。





4 曙光乍現


隨程巍然來到證物室,果然非常順暢,管理員二話沒說主動將兩人引至證物具體存放位置,還殷勤地送上兩瓶水。

戚寧望着架子上塞得滿滿的證物,說:「看來局裏沒有我想象的那樣草率。」

「那是當然,上面催得再緊,郭誠膽子再大,必要的工作程序也一樣不敢少。別說這麼大的案子,任何案件物證不充分誰敢結案?」程巍然揚揚頭,「專案組把吳良志家裏能搬來的東西幾乎都搬回來做鑑定了,你看看吧!」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要看什麼,只是想來碰碰運氣,也許吳良志人生的某段經歷被我們漏掉了。」戚寧一臉茫然地在一堆證物之中來回審視。須臾,她將目光定格在裝着被害人器官的玻璃容器上,問,「這些玻璃罐上採集到的指紋都是吳良志的嗎?」

程巍然點了下頭,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說:「對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玻璃罐如果是栽贓的話,它們是怎麼運到吳良志家中的?這可是個很大工程,而且做到不被任何人目擊也是相當難的。就拿這一點來說,局裏也應該沒抓錯人。」

「這個事情怪我,還是經驗太淺,要是早跟你溝通就好了。」戚寧黯然地搖搖頭,「很慚愧,來隊裏前我剛去過銘湖小區,沒找到潛在目擊者,物業方面說整個小區早前的監控錄像已經被覆蓋了。」

「國家規定不是三十天嗎?他們這才保存一個禮拜?」程巍然詫異地說,「銘湖小區也算不錯的住宅區了,開發商這麼摳?」

「可不,不捨得多花錢,硬盤容積太小,而且還不做備份。」戚寧緊着鼻子說。

程巍然又想了想,說:「那咱們繼續以‘替罪羊’的思路看待這個問題,並且假設不存在監控錄像被自動覆蓋的問題,想把這麼多瓶瓶罐罐運到吳良志家裏,做到不被監控拍到且不被任何人目擊可能嗎?要是被監控拍到或被住戶目擊,那他的栽贓豈不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戚寧拿出手機,調出相冊,翻給程巍然看,然後解釋說,「你看,這些是我在銘湖小區拍的。銘湖小區地下停車場有專門的入口,而且從停車場中通過消防通道和電梯可以直接上到住戶樓層。而停車場採用的是藍牙自動控制系統,車輛出入時系統只認卡,不記錄車輛信息。要命的是,這種感應卡非常容易複製。就算停車場出入口的監控錄像能夠保存,那也頂多能拍到車而已。兇手若是掛着個假車牌,再躲避點停車場內爲數不多的監控攝像頭,是完全有可能悄無聲息地完成被害人器官的轉移的。」

「不錯,細節研究得很透徹。」程巍然說,「不管怎樣,就像你前面分析的那樣,感覺兇手與吳良志是認識的。」

「這也是我正在極力追查的方向。」戚寧隨手從架子上取下吳良志的筆記本電腦,用胳膊託着,按下電源開關,一臉納悶地說,「電腦中怎麼會什麼線索也沒有呢?會不會被刪除了?」

「吳良志可能不太喜歡用電腦,技術處查過他的上網瀏覽痕跡,也查了他的QQ記錄和E-mail信箱,甚至對硬盤進行了數據恢復,都未找到有用的信息。」程巍然說話間,眼睛無意中掃過架子最底層的一個紙箱子。箱子裏面裝着大大小小七八本相冊,他蹲下身子,拿出一本翻了翻,問戚寧:「這些相冊你看過嗎?」

「什麼相冊?」戚寧將筆記本電腦放到一邊,湊了過來。

兩人將紙箱子從架子上搬出來放在過道上,席地而坐,一本本翻看起來。

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兩人交換着將幾本相冊都看過了一遍。程巍然將相冊扔回箱子裏,沮喪地說:「也沒啥特別的。吳良志這傢伙倒是去過不少地方,估計都是公款消費。」

戚寧此時卻沒回應,正出神地盯着一本大相冊。

「有發現?」程巍然見她特別專注的樣子,便問道。

戚寧思索了一會兒,又把相冊前後翻了翻,才緩緩地說:「好像有些不對勁。」她把相冊遞給程巍然,指着自己剛剛看的那頁,「這頁裏少了好幾張相片。」

「相冊沒插滿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程巍然說。

戚寧湊到程巍然身邊,來回翻了幾下相冊,說:「你看,前一頁、後一頁相片都是滿的,而且這一頁也只是少了中間幾張照片。」

「你的意思是說,照片有可能被連環殺手取走了?」程巍然說。

戚寧「嗯」了一聲:「有這種可能。」

「如果是他拿走的,只能是意圖隱蔽他的身份,也即是說他和吳良志確實存在某種親密的關係,那這種關係究竟是什麼呢?」程巍然盯着相冊說。

「他們也許是大學同窗或者校友。」戚寧進一步解釋道,「這幾本相冊中照片的擺放其實是有規律的。有幾本是專門保存他愛人和孩子的照片,還有幾本是吳良志多年以來出差旅遊的照片,而你手上這本則更多的是吳良志的成長記錄,從他出生、讀書到初參加工作的留影都歸集在這本相冊裏。」戚寧指着冊頁中的留白:「你看這幾個空白處的周圍,分佈的都是他大學時期的照片,有他和老師還有一些同學的合照,有他剛入學軍訓時期的照片,有他參加校運動會時的照片,所以原本插在這裏的也一定是他在大學時期的留影。」

「這樣分析是挺在理的,可兇手會那麼蠢嗎?他幹嗎不把整個相冊帶走,給我們留下這樣的破綻?」

「也許他覺得那樣會更顯眼,也許他大意了,他終究不是神,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程巍然凝神想了下,道:「我覺得更有可能是吳良志自己把這幾張照片取下來的。你不是一直沒有找到引起吳良志精神畸變的因素嗎?也許那個因素就發生在他的大學時期。可能照片上的人就是他的刺激源,他不願意再面對那些照片或者憎恨照片上的人,所以把照片取下來銷燬了。」

戚寧啞然了,程巍然的分析不無道理,她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因爲吳良志大學時期的生活,她瞭解得並不多。

在這一次對吳良志人生經歷的探尋中,有關他大學時期的生活,戚寧基本上都是從他父母口中聽來的,並未實地調查過。一方面是由於吳良志就讀於外省的一所傳媒學院,距離本市有700多公里,路程太過遙遠。另一方面,戚寧認爲,一般的人到了大學時期,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已經基本確立,很少會因爲某個突發事件導致他們後來形成反社會的人格。雖然近年來大學校園不乏惡性案件發生,但那其實和大學校園本身並未有太大的關係,他們罪惡的種子其實早在幼年成長的過程中便埋下了,在那個時期爆發,只能說是命運使然。基於上面兩個原因,戚寧將吳良志大學這段生活經歷忽略了,現在來看這是個錯誤,不管照片是被連環殺手取走的還是被吳良志自己取下的,肯定都跟大學那一段生活有關。那段時期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戚寧盯着相冊的眼神空洞起來……

看她這副模樣,程巍然大抵猜到了她的心思:「你想去那所學校調查?」

戚寧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對,研究總要善始善終。如果吳良志是因爲在大學時期被某個重大打擊顛覆了整個人生,倒確實是一個特別的案例,對我來說是個非常寶貴的研究機會。如果兇手不是吳良志,也許此行會捕捉到真兇的一些蛛絲馬跡。」戚寧裝出一副輕鬆的表情,「其實也不遠,開車走高速公路也就八九個小時。」

見她心意已決,程巍然知道無法阻止,便道:「好吧,我現在也是個閒人,總在局裏晃,別人還覺得礙眼。幫人幫到底,我陪你走一趟,兩個人輪着開車也安全些。」

「那太好了,真的太謝謝了!」戚寧一陣感激。

「和我客氣啥!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我這邊沒什麼可準備的,給家裏打個電話就行。你要是方便的話,咱今天晚上就走,連夜開車,明天一早便到了。」

程巍然看看錶,差不多到下午5點了,說:「這樣吧,先出去給車加滿油,再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然後跟我回去換件便裝,咱們就出發。」

在外邊吃過飯,兩人來到程巍然住處。

戚寧是第一次造訪程巍然家,果然和料想的一樣,非常整潔。東西被規整得利利落落,處處都擦得鋥明瓦亮,根本不像是一個工作纏身獨身男人的住所。但讓她很意外的是,牆壁和電視櫃上仍然擺着很多柳純的照片。他不怕睹物思人嗎?戚寧在心裏暗念。

「你隨便坐,我換件衣服,拾掇一下,咱就走。」程巍然邊說邊走進臥室。

「不着急,你慢慢來,去早了也沒用。」戚寧隨口應道,眼睛仍未離開柳純的照片。

程巍然是個極爲講究生活品質的人,居住環境、穿衣戴帽雖不一定要豪華品牌,但一定要乾乾淨淨、舒舒服服。基本上每天不管怎麼忙,也要拾掇拾掇家、洗個澡,把屋子和自己都弄得清清爽爽的。

可現在不行,把一個女孩子領回家,然後自己去洗澡,感覺怪怪的。於是程巍然只簡單地洗漱一下,裏裏外外換了一套,又在抽屜裏拿了一些現金,便準備出臥室。走到門口,他又返身從衣櫃裏取出兩件外套,一件給自己,另一件當然是爲戚寧準備的。吳良志就讀過的傳媒學院在鄰省的省會城市,程巍然以前曾經在這個季節去過,那邊這時候溫差很大,白天太陽足的時候,穿件襯衫或者T恤衫就行,可早晚就得穿上外套。

程巍然拎着兩件外套出來,戚寧竟還站在牆邊注視着柳純的照片。

「小純剛出事那會兒,這些照片和她的東西全都被我收拾起來,我怕看到它們,甚至都不敢進這個家門,家裏的一切都會讓我想起小純。」程巍然走到戚寧身邊,對着照片溫情脈脈地說,「不過現在,每每下班回來,對着照片回憶我和小純以前的點點滴滴,是我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光。」

「你們怎麼認識的?」戚寧問。

「在公交車上認識的,說起來算是美女救英雄吧!」程巍然被戚寧的問題帶到回憶中,眼神更加柔和了,「那時我剛到刑警隊沒多久,在公交車上抓了個扒手。那扒手是老油子,隨手把錢包扔到地上,不承認是他偷的。我想請周圍的人幫着做證,卻沒人搭理我,甚至連事主也不願意接茬。我當時還沒啥經驗,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我既尷尬又憤怒的時候,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站出來幫我解了圍,她就是小純。後來,她和我一起將扒手扭送到派出所。錄完筆錄出來的時候,我們互相留了電話,之後就水到渠成地談戀愛、結婚。」

「那再以前呢?」

「什麼再以前?」

「就是你們認識之前她的工作情況啊、求學啊、交友,等等?」戚寧好像突然對柳純的生活感起興趣來。

「問這些幹什麼?」程巍然不解。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再告訴你爲什麼。」

程巍然側過臉看了戚寧一眼,帶着滿臉疑惑答道:「小純是在外省讀的大學,專業是商業管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瞭解,只知道她在大學時期交了個男友,畢業之後分手了。」

「爲什麼分手?」

「畢業之日即是分手之時,這在大學校園裏算老套的故事了吧,沒什麼爲什麼。那男的我也見過,我們結婚的時候他來了,人還不錯,現在在外地工作。」

「那後來呢?」

「畢業之後,她回到本市,先是進了團市委工作,我們結婚第二年她才調到規劃局的。到底怎麼了?」

戚寧沒立即應聲,和下午在證物室一樣,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說道:「我們,不,主要是我,我可能犯了個錯誤,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調查方向。」

「什麼方向?」

「柳純嫂子!」戚寧指了指牆上的照片,「樹木有根才能生長,樹根即是開枝散葉的起點,而本案中兇手殺人其實是始於柳純嫂子的,她纔是這件案子的‘原點’。可在我的意識裏,一直將她的遇害當作偶然事件來看待,所以忽略了她和兇手原本可能存在着某種交集,也就從未認真調查過她的社會關係。」

審視案件原點,由原點重新切入,這在案件偵破中並不新鮮,但是程巍然不同意戚寧最後一句話,便糾正道:「不,在小純遇害之後,我們對她的社會關係進行過仔細的排查,之所以這次忽略了,是因爲以前查過。」

「我知道,我看過以前的報告。只是當初你們的排查主要針對的是可能具有作案動機的人羣,而兇手與柳純嫂子真正的交集也許不會那麼直接和頻繁。比如:他們只有虛擬的交集——兇手和柳純沒有實際接觸過,只是從他自己的角度妄想地認爲柳純嫂子的一些言辭和行爲都是針對他的,從而讓他受到了傷害;或者,他們只是在某個特殊情境下偶爾地接觸過一次。」

「會是李小宛嗎?」程巍然想起柳純的閨密,柳純被殺當晚正是和她在一起聚會的。

「不,不是她,我剛剛說了,兇手和柳純嫂子的關係不會是特別緊密那種,兇手肯定是男人,而且我也和李小宛交流過,她的情感流露都很真實。」戚寧沒等程巍然說完,便否定了李小宛的嫌疑。

「與小純有交集,與石倩有私人恩怨,與吳良志有私人關係,同時又與另外幾個被害人有關聯,這會是什麼樣的人呢?」程巍然望着柳純的照片默唸着。

「除了李小宛,柳純還與誰經常來往或者與什麼特別的人接觸過嗎?」戚寧問。

程巍然想了一下,滿臉愧疚道:「說實話,這幾年我真的有些忽視柳純了,對她的事情不太上心。你冷不丁這麼問,我一時還真想不起來。」程巍然看看錶說,「走吧,時候不早了,我先好好回憶一下,路上再詳細談這個問題。」

「嗯,那也行。」戚寧應道。

「等一下!」還沒擡腳,程巍然好像想起什麼,「對了,柳純早幾年曾經在規劃局做過兩年信訪工作,經常與一些上訪的羣衆以及媒體打交道,兇手會不會在這兩種人羣之中呢?」

「非常有可能!」戚寧肯定了程巍然的思路,問道,「在她做信訪工作期間,有沒有發表過讓老百姓和媒體詬病的言論?有沒有與上訪羣衆起過沖突,或者與某個記者結怨?」

「應該沒有,正是因爲她這方面工作得出色,後來纔會被提拔到更重要的崗位。對了,你等等。」程巍然說着話,將手裏的外套遞給戚寧,轉身走進臥室旁邊的書房裏,一會兒工夫出來,手裏多了一個旅行袋,他將袋子遞到戚寧手上,「小純平時喜歡將報紙上採訪她的新聞剪下來留作紀念,我把它們都規整到這個包裏了,你帶着路上研究研究。」

「行。」戚寧接過旅行袋說。

晚上8點多,兩人由程巍然住處出發。程巍然主動要求駕車,好讓戚寧安心研究剪報。

近幾年,隨着房地產業的崛起,各省市區在土地規劃方面的違規現象層出不窮,像什麼農業耕地被強徵爲商品房用地、經濟適用房用地被改建別墅、公共項目用地變身商業用地等不勝枚舉。由於媒體一直對這方面的新聞給予熱點關注,當時負責市規劃局信訪工作的柳純,自然經常成爲採訪質詢的對象。她出現在報紙上的頻率便相當高,以至於剪報足足裝了半個旅行袋。

戚寧坐在車子後座上仔細地看過每一份新聞剪報。給她的感覺,柳純是個情商很高的女人。年紀輕輕的,面對媒體時冷靜睿智,措辭嚴謹,鮮有過激言論,就算是官話在她嘴裏也說得很委婉,不合時宜的發言從來沒有出現過。

戚寧特別注意了新聞稿的記者署名,如果兇手是來自上訪者和記者這兩個羣體當中的話,當然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那麼有沒有既採訪過柳純,同時又與案子有牽扯的人呢?

答案是有。戚寧在衆多署名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吳良志。

吳良志當時還在春海晚報社,《春海晚報》素以報道社會新聞見長,吳良志又分管社會新聞方面,他採訪過柳純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這就意味着他和柳純有過交集,拋去所謂的心理層面的分析不說,越來越多的表面證據都指向吳良志。難不成吳良志真的就是連環殺手?

戚寧默想了一會兒,將剪報規整回旅行袋中。在準備拉上拉鍊時,發現袋子側兜裏有一個粉色的U盤。他將U盤拿在手中,衝程巍然問道:「這包裏有個U盤你知道嗎?」

程巍然顯然知道U盤的存在,未回頭便道:「知道,那裏面裝的是小純工作上的文件。」

「我能看看嗎?」

「當然!」

得到程巍然的許可,戚寧從隨身攜帶的揹包裏取出筆記本電腦,將U盤插上。

點開U盤,看到裏面存儲了一些文檔和幾個視頻文件。戚寧一一打開審視,文檔都是諸如會議報告、工作計劃、財務預算等與工作有關的文件,而視頻前幾個也都是規劃局開會時的錄像,沒什麼特別的,只有最後播放的文件與工作無關,看起來是一個電視節目視頻錄像。開頭是一段悠揚的音樂,隨即四個紅色大字在音樂聲中閃出——春海人生,緊接着一男一女正襟危坐出現在畫面上,男主持人笑容得體地道出開場白:「各位觀衆晚上好,今天我們很高興請到市規劃局信訪辦……」沒錯,女嘉賓正是柳純,而主持人讓戚寧大吃一驚——沒想到隋勤思竟然做過主持人,還採訪過柳純。這太讓人意外了!戚寧腦海裏立刻浮現出與隋勤思那次打交道的情景。

爲確定石倩爲連環殺手的第四個目標,戚寧與隋勤思接觸過一次。雖然覺得這個人城府很深,但由於他是石倩的丈夫,又與石倩的死無關,所以戚寧從未懷疑過他是兇手。不過看了剛剛這段視頻,戚寧將隋勤思的一些信息放在腦海裏仔細檢閱,頓有豁然開朗之感。

「你知道柳純嫂子曾經做過一次電視訪談節目嗎?」戚寧問話的語氣裏有一絲興奮。

「聽她提起過,她還專門從網上將視頻下載下來留作紀念,但我沒看過。」程巍然專心致志地開車,沒太注意她的情緒,隨口應道。

「你知道採訪她的人是誰嗎?」

「誰啊?」

「你自己看看吧。」戚寧探身到前座,將筆記本電腦屏轉向程巍然。

戚寧神神祕祕的舉動終於引起程巍然的注意,他放慢車速,盯着視頻認真地看了幾眼,一臉詫異地說:「這是隋勤思吧?」

「嗯,就是他。」

見戚寧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表情,程巍然說:「你不會認爲他纔是真正的連環殺手吧?」

「對!有這個可能!」戚寧重重地點了兩下頭,「隋勤思與柳純有交集,與石倩有交集,年齡、職業、地位、智力、待人接物的修養皆在犯罪側寫的範圍之內。還有,李小宛在認知談話中也提到,在飯店停車場與柳純聊天時看見背後車子裏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會不會是因爲她曾經在電視裏看過隋勤思,所以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原因呢?他怎麼會成爲變態連環殺手的呢?」

「這恐怕就要詳細檢視他的成長經歷了。」戚寧捧着電腦坐回後座上說,「這樣吧,我先上網查查他的資料。他在春海也算名人,網上應該會有他的信息。」

「高速公路上能上網嗎?」程巍然問。

「能,我用的是4G網卡,只要能收到手機信號就好用。」戚寧邊說,邊進入市電視臺的官網。

戚寧在市電視臺官網上找到了隋勤思的簡歷。令戚寧興奮的是,隋勤思的籍貫就是他們本次行程的目的城市,而且他大學就讀的院校竟然與吳良志是同一所傳媒大學。

戚寧更加確信自己的懷疑。隋勤思與吳良志是大學校友,那麼取走吳良志相冊中照片的人無疑便是隋勤思。也就是說,是隋勤思連續殺人之後毒死吳良志企圖嫁禍給他,隨後擔心照片泄露他與吳良志的關係,遂取走相冊中有兩人合影的照片。

隋勤思的簡歷中還顯示,他曾經在電視臺做過多檔節目,口碑都不錯,但奇怪的是,簡歷中並沒有提到《春海人生》,難道是網站的疏漏?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嗎?

戚寧在網絡搜索引擎中搜索這檔節目的信息,在「搜索百科」中顯示:該節目是一檔針對春海本地各行各業的佼佼者和有特殊貢獻的老百姓,以及關乎民生和城市發展的社會熱點人物的訪談節目,開辦於5年前,於去年停辦。百科信息中還詳細羅列了該節目各期的內容簡介和接受訪談的嘉賓。從頭看到尾,戚寧豁然發現了自己苦苦尋覓的那條關乎被害人與兇手之間的「紐帶」,不禁使勁拍了一下大腿,語氣篤定地對程巍然說:「隋勤思就是咱們在追捕的連環殺手!除了賈姍姍,其餘9個被害人都在《春海人生》這檔節目中亮過相,而賈姍姍同樣在他製作的新節目中做了嘉賓。也就是說,所有的被害人都在他主持或製作的節目中出現過。」

之後,戚寧又在電視臺官網上逛了逛,發現電視臺的主持人大都開有微博。點開隋勤思的微博主頁,最後一條微博的發表日期是8月22號,也就是他殺於梅的當天,內容只有一句話,是借用詩人顧城的一句經典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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