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阿然(四)
人皮筆記 by 一桿老煙槍
2019-12-31 19:36
我該怎樣描述自己閱讀阿然日記時的心情呢?我只記得當時坐在車廂最裡面的角落裡,舉著手電筒,聽著外面聲勢駭人的冰雹聲,漸漸沉浸到了阿然用文字構建的詭異世界中去了。
這一天下午的時光,對於我來說,只剩下了一件事情,就是研究阿然的日記。
我想當時就算天崩地裂,也無法將我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因為阿然筆下描述的種種場景,要遠比天崩地裂更為驚人。
由於阿然的日記太過於重要,對我們接下來的行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所以這裡摘錄一些關鍵段落。
「六月九日,晴,進入羅布泊的第一天。隊伍行進速度很快,同志們在偉大領袖的精神的感染下,誓要與天鬥,與地鬥,與一切困難鬥,征服羅布泊是我們唯一的目的。啊,羅布泊,我們就要揭開你的神秘面紗啦!」
「六月十二日,晴,進入羅布泊的第四天。雖然自然環境非常惡劣,遇到了一點小困難,但同志們的鬥志仍舊非常高昂。王子平同志和龍哥都說預計再走一天,我們就能抵達事發現場。湖水面積萎縮的速度超出了預料,水裡的鹽分濃度很高,沒法喝。我們先前沒有遵從偉大領袖的教導,事先太過於盲目樂觀,水帶少了。」
「六月十三日,晴,進入羅布泊第五天。仍舊沒有找到事發地,我們好像迷失了方向……」
「六月二十三日,多雲,進入羅布泊第十五天。遭到不明生物的攻擊,王子平同志和龍哥與我們走散了。站在這不知何去何從的十字路口,同志們有些意志消沉。張指導員和他妻子都受了傷,昏睡中還叫喚著孩子的乳名,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六月三十日,晴(太熱了),進入羅布泊的第二十二天(其實我們都不太在意時間了)。水喝光了,乾糧也吃光了,子彈也沒剩下幾發了。張指導員受不了折磨,開槍自盡。我看見他妻子偷偷藏起一顆子彈,我想自己是否也該這樣做?可我還有一個願望,要是能在臨死之前,再看一眼王子平同志,那該多好啊!」
「今天幾號了?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同志們一個接一個地死了。還剩下最後五個人,其中還有兩人高燒不退!!!」
「別管日期了吧,我連筆都快拿不住了,躲在帳篷裡仍舊瑟瑟發抖。今天無所事事,又死了兩個同志,我們沒有力氣掩埋他們,也沒了淚水。我好像出現了幻覺……」
「蛇,雙頭怪,太極,整個世界正在扭曲,脫水,乾燥,濕潤。有人在微笑,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歌唱……王子平,王子平,王子平……」
「有個女人抱著一堆蜥蜴,有個男人從女人嘴裡爬出來。」
「只剩我一個人了,我在哪裡?好像在湖底,頭頂是一片蔚藍色,誰知道是湖水還是天空?好多棺材啊……我看見我了,我站在另一頭對我微笑!」
「魚在水裡游,魚在火裡游,魚在空中游,魚在我體內游,魚在王子平鼻孔裡游,王子平在我身上游……」
「永別了,王子平同志!我從湖底走了出去,我要死在湖底了,我好像還活著,我好像死了,另外一個我……」
我輕輕合上了日記簿,心情無比的沉重和複雜,顯而易見,阿然越到後來,精神似乎就越不正常,她多半是在自己的幻覺中離開了人世。
除了這些文字之外,在最後面的幾段日記之下,阿然都畫著一個同樣的圖形。那是一條扭扭曲曲的蛇,它的嘴咬著自己的尾巴,身體扭成「8」字形。
我知道這是所謂的「銜尾蛇」,最早出現在古希臘的神話中,現在一般用來表現無窮無盡,或者循環往復的含義,在有些宗教之中,銜尾蛇也代表著重生。
阿然為何在最後彌留的日子裡,不斷畫出銜尾蛇的圖案?她想要傳達什麼信息,或者還是她真的看見了銜尾蛇?
我摘錄下來的最後幾段文字,最令我感到困惑不解。我拿不準它們確切的意思,這些文字支離破碎,又晦澀難懂,它們是阿然最後的囈語,還是紀實性的文字呢?
「白帆同志,冰雹停了。」老煙槍從我手裡接過日記簿,關心地說,「要不你休息一下吧?說實話,讀了阿然的日記以後,我也是大為震驚。」
「龍哥看過沒有?他怎麼說?」我揉著太陽穴,閉著眼睛靠在車廂上,那些文字還在眼皮前面跳動,亂紛紛一片旋轉不休,最後卻形成了一條銜尾蛇。
我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一條銜尾蛇,一抓落空之後,這才驚醒過來,那是一個幻覺,心裡卻悵然若失。
「龍哥還沒有看阿然的日記,我也不打算讓他看了。」老煙槍的話讓我感到非常驚訝,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釋道,「龍哥腿上的槍傷還沒完全痊癒,我擔心他讀到這些悲傷的文字以後,會支持不住。」
反正這是阿然的日記,老煙槍有權自行處理,我無話可說。
沉默片刻之後,我有些回過神來,感到車子靜止不動,問道:「冰雹不是停了嗎?為何車子不繼續往前開?」
「天都黑啦,加上有幾輛汽車被冰雹砸得發動不起來,只能停下來了。」老煙槍指著車外說道,「外面堆了好多冰雹,你真該去看一看,老子這輩子頭一次見這麼的冰雹,我們沒死真是萬幸!」
我想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就算要思考也得清醒一下,不如出去吹吹冷風,見識一下羅布泊中罕見的冰雹。
佈置宿營地的人們將冰雹鏟開,形成一塊空地。堆在營地附近的冰雹就跟小山包似的,有些冰雹的個頭竟然跟小碗一般大,嚇得我只拍胸脯。
許多汽車的玻璃被砸裂了,車身上還有一些凹陷的小坑,看上去觸目驚心。人們驚魂未定,又怕天上繼續掉冰雹,壓根不敢在帳篷裡過夜。
駱駝群耷拉著腦袋,阿尼提老大哥帶著哭腔喊道:「老天爺啊,這些駱駝傷得太重,恐怕走不了啦!」
我長歎一聲,羅布泊總是在不經意間,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告訴我們,它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我喝下一碗熱湯以後,腦袋還是暈乎乎的,躺在車兜裡,滿腦子都是阿然日記裡的片段。那些文字描述的場景具體起來,在我腦海裡不斷飛旋,總是揮之不去。
睡不著了,要是還能睡著,我大概也快要死了!
我索性坐了起來,不想老煙槍還真跟我有默契,他也在黑暗中爬起來,輕聲招呼我道:「白帆同志,是不是睡不著啊?老子也心煩意亂得很,不如我們聊一聊阿然吧。」
他的話正中我的下懷,車廂裡還睡著其他人,我們為了不打擾他們的睡夢,便跳了下去,想要走到守夜的兄弟們點燃的篝火前再說。
身後卻傳來了方詩雅的聲音,她淺淺地笑著說:「講故事啊,我也要聽,我可早就對阿然念念不忘了!」
「我也一樣!」阿央躲在方詩雅身後,語氣卻非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