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孽緣（六）

　從白夢雪的口中得知，除了阿央這個同母異父的姐姐之外，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他到底是誰？又下落何處呢？

　白夢雪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她抬眼看著天空，說道：「老天爺處處與我作對，世上的人也處處為難我，讓我一生幾乎處於痛苦之中，就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給我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傷害。哼，我自然不會無動於衷，世人欺我騙我，傷我害我，我要是不進行報復，豈非軟弱無能？」

　她的語氣嚇了我一跳，那是一種飽經滄桑歷經磨難，心灰意冷之後，才會沾染上的平靜無比的語氣。這種語氣中夾雜著冷如冰霜的恨意，愈發讓人毛骨悚然。

　「我當年意識到自己被父親欺騙以後，就回到了西安，抱走了其中一個孩子。」白夢雪冷冷笑道，「那個孩子在你後面出生，是你的弟弟，我把他送給了南京朱氏家族！哈哈，白如煙要報復朱氏家族，我這一個明教聖女，不但與朱家後人生了孩子，並且還交到他們手裡，這就是我對白如煙，還有明教四大護法的背叛和報復！」

　我驚出一身冷汗，白夢雪此舉，無異於重重地扇了白如煙一個耳光。

　歷史兜兜轉轉，又來到了如此境地，白如煙後人與朱元璋子孫又結合在一起，這是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

　白夢雪看著我，興許是看見了我的驚惶之情，笑得愈發大聲，說道：「可惜我當時並不知道你是明王轉世，要是將你送給朱家撫養，豈不更妙？試想一下，大明王落在朱氏家族手中，會是個什麼下場？可惜了，當真可惜了！」

　我不寒而慄，倘若真是如此，我還能活到現在嗎？

　白夢雪的語氣和表情，分明充滿了遺憾，難道她身為一個母親，就如此漠視自己孩子的性命嗎？

　我皺起眉頭看向她，心裡五味雜陳，心中有一根弦似乎斷裂了，原來我一直珍視無比的親情，卻如此脆弱，如此不堪。

　我的外祖父欺騙了我的母親，出賣了我的父親，而我的母親則為了實施報復，不惜將自己的孩子當作棋子。

　老天爺啊，這也太殘忍，太冷酷了吧！

　我以前認為自己乃是明王轉世，出生就帶有原罪，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還真是罪無可赦，為何要讓我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並且背負上如此沉重的枷鎖？

　「你的雙胞胎弟弟，我把他送給朱家以後，他爺爺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作『朱克己』。說實話，我本不關心他的死活，自打將他送給朱家以後，他在我心裡，已經死了。可是幾年前，一個叫作無相大師的人，在武當山找到我，並說克己就是他的徒弟，還希望與我合作。於是，就有了後來的紅衣死者系列案件！」

　白夢雪說得波瀾不驚，彷彿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語氣冷漠平淡。

　「朱克己！」我張大了嘴巴，驚叫起來。

　朱克己就是齙牙，這麼說來，那個令人厭惡的齙牙，便是我的雙胞胎兄弟！

　到了現在，所有一切都解釋得清楚了，紅衣死者系列案件乃是由白夢雪親自謀劃，她的本意便是為了報復整個明教，因為她這一輩子遭遇到的磨難，都可以說是白如煙給她留下來的。

　而我的外祖父，為了堅守明教護法的職責，義無反顧地站到了自己親生女兒的對立面，導致父女倆反目成仇。

　我心中翻騰著無數個念頭，從未這般體會到人世的艱難，還有人心的險惡。

　白夢雪有白夢雪的道理，我外祖父也有他的理由，就包括白如煙和朱元璋，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上，做出自己的選擇，很難說孰對孰錯。

　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人也從來不是非好即壞，正因為如此，世上的事情，才會變得錯綜複雜，幽暗難解。

　可這不意味著我們就要墮落，或者向罪惡低頭，越是認識到人心的複雜，越能保持赤子之心，做一個善良之人，就越彌足可貴。

　白夢雪懂得這些道理嗎？我看她應該是知道的，只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選擇了一條不歸之路。

　「你難道就沒有半點悔悟之心？」我此刻忽而有一種悲憫的心情，覺得白夢雪可悲可歎到了極點，說道，「你說的那個無相大師，乃是國民黨特務，此人心腸很是歹毒，你被他蒙騙啦！」

　白夢雪毫無表情，不以為然地說：「我壓根就不管無相大師是何身份，從來就沒把他放在心上。只要能實施報復，就算跟魔鬼合作，又有什麼呢？我這一輩子所能感受到的幸福，都是你父親給我的！世人傷害我也就罷了，還要奪走我一生所愛，這就是逼著我與整個世界為敵！二十多年了，我藏身在這一片楊梅林裡，孤孤獨獨淒淒涼涼，你父親當年最喜歡吃無量山的楊梅……」

　我深知多說無益，白夢雪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再說下去無異於雞同鴨講，便沉聲說道：「哎，可最後你又得到了什麼？我破除了天罰，大概佛光和蟾蜍之王也被打退了，你所謂的報復，終究還是落空啦！」

　白夢雪身體一顫，淒厲無比地笑道：「落空了？你別太自以為是！天罰確實消失了不假，但蟾蜍之王還活著，你們這些人都得給我殉葬！」

　我背脊上起了冷汗，蟾蜍之王還活著，泉林真人等人豈不是有危險？

　泉林真人受了重傷，阿央獨木難支，其他人都指望不上。不行，我得想辦法找到眾人，並與他們一同抵抗蟾蜍之王。

　「白帆，你還是承認吧，你就是我的孩子！」白夢雪凝望著我，說道，「就衝你為了那一個女孩子，甘心死去，便證明了一點，你跟我一樣，是一個癡情種。我的三個孩子中，阿央那個賤種不必多說，克己多半也是個紈褲子弟，只有你還有些我的影子。你要是肯叫我一聲母親，並把黑玉古扇留下來，我可以讓你起死復生！」

　「你要黑玉古扇做什麼？」我狐疑地看著她。

　白夢雪沉默不語，顯而易見，要是黑玉古扇落在她手裡，絕對不會有好事發生，說不定又是一場災禍。

　想到這裡，我打定主意，說什麼也不能落入她的圈套。

　既然白夢雪自始至終都是個無情無義的母親，我也不必再與她糾纏，不如就此離開，讓她自生自滅吧！

　「不，我與你不一樣！」我下定了決心，便斷然說道，「你心中沒有了愛，但我還有，而且我所摯愛之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白夢雪，我在理智上不得不承認，你就是我的母親，但從情感上，我永遠不會接受！」

　白夢雪又發出幾聲淒厲無比的狂笑，最後一字一頓地說：「孽緣，從一開始，所有一切都是孽緣！我今天就要毀滅一切，讓塵歸塵，土歸土。大明王，你走不出這一片楊梅林的！」

　說著，她赫然從懷裡取出一把小刀，掀起袖子，露出傷痕纍纍的手臂，而後驟然割了下去。

　白夢雪割下一片自己胳膊上的肉，緩緩送到嘴裡，大口大口咀嚼起來，血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