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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無間地獄(下)

人皮筆記 by 一桿老煙槍

2019-12-31 19:36

 煉獄谷火海中升起九個抱成一團的巨人,遠遠看去,就像一塊紅銅色的巨石。而那九個巨人,無論男女老幼,心臟都被掏走了,在胸前形成一個可怕的傷口。

 這九個巨人容貌不朽,似乎還活著,只是他們緊閉雙眼,又疊股交臂,纏在一處轉動不已。

 「那就是貧道所說的巨石了!」剝皮道長急切地說道,「大明王,它是無間地獄中的火源石,這個地方的天火地熱就來自這塊巨石!而那九個人,乃是火神祝融之後,他們都缺失心竅,才會噴發出無邊業火,將此地幻化成火海煉獄。要想讓魂奴們解脫,就必須讓那九個祝融後裔心竅復原!」

 我猶自覺得剝皮道長所說的話不可思議,火神祝融本就虛無縹緲,而且要讓巨人恢復心竅,更是無稽之談,一時難以置信。

 不料我心念剛動,就看見那九個人分別從胸前的傷口中噴出火焰來,引得煉獄谷中岩漿湧動,大有排山倒海之勢。

 那些魂奴被岩漿撲倒下去,就像在油鍋裡翻滾,情形慘烈,不忍直視。

 如此一來,容不得我不信以為真了。面對著氣焰狂暴的火海和痛苦無狀的魂奴,我只好沉聲問道:「剝皮道長,你說要讓他們長出心竅,我該怎麼做呢?」

 「大明王身具九竅玲瓏心,恰好能夠填補他們缺失的心臟。」剝皮道長說出一句讓我愣怔住的話來,「只需明王將自己的心臟剜出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貧道吧!」

 「什麼,你要我掏出自己的心臟?」我愣了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戰戰兢兢地問道。

 開什麼玩笑,我雖然有心解救那些魂奴,但性命攸關,還是難以下定決心,甚至懷疑剝皮道長有意害我。

 暫且不說究竟有沒有用,倘若我真的取出心臟,豈不是會要了自己的性命?況且到時候要是剝皮道長另有企圖,或者食言而肥,那我想哭都來不及了!

 不行,事關重大,我得從長計議。

 剝皮道長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語帶譏嘲不屑地冷笑道:「哼,大明王不過如此,終究愛惜自己的性命,哪裡有解救眾生的心懷?明王和聖女倒是往生了,享受陽世美妙生活,而我們呢?罷了,貧道也不強求,我不能復生倒在其次,只是這些魂奴永世不得超生,還要受盡苦痛折磨,當真令人心有不忍啊……」

 我心頭一顫,凜然說道:「愛惜自己的性命,何錯之有?」

 「誰告訴你取出心臟就會死去?你看那幾個巨人,不仍舊形神完備嗎?也怪貧道事先沒有說清楚,明王驅使魂魄來到此處,自然不能以陽世的眼光來看待這裡發生的事情。你的魂魄遭受到的一切,還魂之後都將不復存在,否則白蓮使者也不會剝去你的臉皮!這個道理,想必明王能夠想通吧?」剝皮道長換了語氣,諄諄而言。

 我暗自思忖,此言確實有理。我記得在鬼船上時,因為衝破鏡像受阻,白蓮使者就曾剝下我的臉皮,可後來回到島上,一切依然照舊,我臉上連半分傷疤都未曾留下來!

 還有這一次,我能夠進入眼球之中,也是因為被白蓮使者剝去臉皮成為幽魂。白蓮使者絕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情,而且事實明擺著,我還猶豫什麼呢?

 抬眼看著煉獄谷中的那些痛不欲生的魂奴,我心念一動,當機立斷下了決心,衝著空中說道:「好吧,我可以試上一試!但還望道長能夠遵循諾言,解救這些魂奴脫離苦海,並且將人皮筆記相關之事坦誠相告。」

 「一定,一定!大明王快快動手,貧道一定說到做到!」剝皮道長非常興奮,聲音不自然地抖動起來,「明王只要能解救出這些魂奴,從此就能心安啦!」

 是啊,做人不就是求個心安理得嗎?我可不願意帶著罪孽苟活下去。

 一念至此,我取出暗影握在手中,將衣服扯開,刀尖抵在了心口上。

 「劃下去吧,劃下去吧……」剝皮道長的聲音響個不停,就像唸經一般,「劃下去就萬事了結,眾生歡喜啦!」

 冰冷的刀尖上滲出鮮血,我的手顫抖起來,但整個人在剝皮道長話語的催眠中,義無反顧地劃了下去。

 恰在此時,方詩雅的聲音尖銳地響了起來:「快住手……」

 但已經晚了,暗影無比鋒利,在我胸前劃開一道口子,皮肉翻捲過來,隱隱露出了跳動著的心臟。

 一陣戰慄傳遍全身,我哆嗦著就要伸手去掏出心臟來,天旋地轉中,朦朦朧朧看見方詩雅飛撲而來,她身旁似乎還跟著兩個一青一灰的人影。

 就在我即將昏過去的時候,眉心間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彷彿皮膚被劇烈地撕裂開。與此同時,眼前一片光明,四周的環境急劇發生著變化。

 原來我的天眼又恢復了,用天眼看去,四周哪裡還有什麼天火地熱,更不見了煉獄谷和往生輪!

 先前的煉獄谷變成死氣沉沉的陰森之地,寒風從谷中飄蕩而過,聲音極為淒楚。那一尊石像倒仍舊還在,可所謂的祝融後裔,卻是九隻被剝了皮的大馬猴。

 方詩雅帶著那兩個人衝我狂奔而來,他們距離我還有一段路程,只見方詩雅心急如焚大聲叫喊,可我卻聽不見她的聲音。

 除了風聲,天地間靜謐無比,我甚至能看見一陣風捲成喇叭狀,從東邊往西邊翻捲而去。

 怎麼風也有了形狀了呢?我萬分吃驚,正在此時,身體終於倒在了地上,卻一點也不疼痛。黑玉古扇也失去了光芒,掉在了我身旁。

 而我的目光投向空中,卻見一輪血紅的太陽搖搖欲墜,一個道士模樣的人正從血太陽中飛撲下來。那道士長得極為醜陋,身上道袍非常骯髒,頭髮又亂又長,很是邋遢。

 此人正是我們曾在甬道壁畫上看見過的邋遢道人,也就是剝皮道長了!他來勢很快,瞬間就飛到我身前,帶來一股強烈的血腥味。

 剝皮道長右手探進我的胸口,猛然一扯,就將我的心臟掏了出來。那心臟還在咚咚跳動,鮮血從剝皮道長指縫間流下來,滴落在我的脖子上、下巴上。

 「哈哈,終於讓貧道得到九竅玲瓏心了!」剝皮道長狂笑不止,竟然張口就撕咬起我的心臟來,他嘴巴上全是血水,卻咀嚼有聲,吃得津津有味。

 我駭然狂怒,眼睜睜看著剝皮道長吞噬我的心臟,卻束手無策,就連想站起來都做不到。

 方詩雅和那兩個人終於趕了過來,一青一灰之人驟然出手,與剝皮道長斗在一處,打得非常激烈。

 剝皮道長一邊還擊,一邊仍舊抽空咬上一口心臟血肉,身形忽東忽西飄移不定。他們暫且分不出勝負,膠著在一起。

 方詩雅慌慌張張奔到我身旁蹲下,臉上淚水漣漣,伸手來抱我的腦袋。

 但奇怪的是,她的手竟然撲了一空,從我腦袋上穿了過去,彷彿抱的不是腦袋,而是空氣。

 方詩雅一連試了幾次,手足無措地看著我,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我也是無比驚疑,吃力地抬起虛弱的手臂,去撫摸方詩雅的臉龐。不料我的手掌毫無感覺,就像放在虛影之上,連方詩雅的體溫都感覺不出來。

 這究竟怎麼了?難道我出現了異常狀況?

 「白帆,你個傻子,你被騙啦!」方詩雅心痛不已地看著我,神色黯然,「白蓮使者見你時間到了還未衝出眼球,就料到情況不妙,沒想到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方詩雅抽泣著告訴我,自從我進入眼球之後,她和白蓮使者都恢復了法力,而後輕鬆地制服了無面怪和那些魂奴,並且成功將那兩顆內丹從眼球旁邊取了下來。

 本來到了此時,眼球生長出來的眼皮應該消失了,可情況卻沒有改觀,在停止了一段時間之後,眼皮又開始生長起來,而且速度非常快。

 白蓮使者告訴方詩雅,因為我體內流淌著明王血脈,又有九竅玲瓏心護佑,他才敢讓我進入眼球中的虛空世界阻止剝皮道長。

 九竅玲瓏心乃是神靈之物,有它護佑,剝皮道長絕然不敢對我下手。因而我才能壓制他的妖術,使他無法衝破禁制從而復生。

 可偏偏異況突起,白蓮使者以此斷定我中了剝皮道長的奸計,肯定發生了他最不願意看見的事情,那就是剝皮道長取出了我的心臟。

 方詩雅說到這裡,又滾下大顆大顆的淚水,痛不欲生又懊惱不已地說道:「白蓮使者為了能將你從這裡救出去,他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將那兩顆內丹化成兩個幽魂,讓我帶著他們前來幫助你。可是……可是我該怎麼辦啊?你現在已經成為了……」

 原來那兩人竟是內丹化成的幽魂,怪不得他們發出一青一灰的光芒。白蓮使者為了救我,當真拼盡了全力!

 我聽方詩雅還未說完,見她抬眼假裝看空中的打鬥,就隱隱感到不安,肯定是我正處於極大的危險之中,所以她才會欲言又止。

 「詩雅,你告訴我吧,我到底變成什麼了?你放心,我一定承受得住!」我難以排遣巨大的不安,只好央求方詩雅說實話。

 「你成為了幽魂之魂……就是你曾經說過的『聻』……」方詩雅支支吾吾吐露出真相,隨即又掩面而泣。

 我猶如被天雷轟了一般,半晌都回不過神,腦袋中亂成一鍋粥,只有「聻」這個字眼不斷在眼前閃現。

 人死而為鬼,鬼死而為聻!這麼說來,我的魂魄已經死啦,徹底永不超生了!

 怪不得方詩雅無法碰觸到我,我也感受不到她的體溫,原來卻是這個原因。方詩雅此時也是幽魂,但對於幽魂來說,聻相當於活人眼中有形無質的鬼魂。

 換句話說,我和方詩雅已經形態互不相同,大概就是陰陽兩隔了吧。

 我想到了無間地獄,要是自己成為了聻,當真只能永遠在無間地獄中遊蕩了。

 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原先嘲諷剝皮道長身處無間地獄之中,如今卻落到了我的頭上,還真是諷刺荒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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