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夫難平者,事也(中)
人皮筆記 by 一桿老煙槍
2019-12-31 19:36
又是一陣隆隆的雷聲,老煙槍哈哈大笑:「果然還是為了人皮筆記,可惜啊,可惜你們來晚啦!」他隨手指向火盆,無比真切地說,「老子留了一手,人皮筆記剛剛化成了灰燼!」
「什麼?你們……你們把人皮筆記給燒了?」
這一下輪到朱婷緊張了,饒是她平日再溫文爾雅,再大家閨秀,此刻也亂了方寸。
我和方詩雅自然知道老煙槍在撒謊,看著朱婷驚駭無比的表情,我倆互望一眼,隨即緊緊繃起臉皮,以免露了餡兒。
「我方才讓你們進屋,不就是要告訴你們這件事情嘛。」老煙槍臉不紅心不跳,點上一支煙,一臉得意地說,「再狡猾的狐狸,終究還是鬥不過好獵手啊,老子吃過的鹽巴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要長,早就料到今天了!朱小姐,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過來看嘛!」
別說朱婷和方詩堯了,就連我和方詩雅兩個知根知底的人,單聽老煙槍的語氣,單看他的表情,幾乎就要信以為真了。
朱婷往前跨出一步,卻又停了下來,只是伸長脖子往火盆看去。顯而易見,她很是忌憚我們,不敢輕而易舉地走進屋裡來。
「既然你們已經燒了人皮筆記,還有什麼好談判的呢?」朱婷氣急敗壞,在我眼裡已然變了一個人,她語氣冰冷到了極點,「就算沒了人皮筆記,我照樣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毀了人皮筆記,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憤然轉身,招呼也不打,就急急往院門口走去。
「且慢!」老煙槍叫住朱婷,一邊衝我眨眼,一邊說道,「誰說我們沒有人皮筆記了?難道你忘記你的老相好的本事啦?」
朱婷止住腳步,背對著我們,但她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被老煙槍的話刺了一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見他不住朝我撇嘴。我反應過來,他這是要讓我接過話頭往下說,可我該說什麼呢?
「朱……朱婷,老煙槍說得沒錯,人皮筆記雖然被我們燒了,但上面的一切都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我暗中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你想要人皮筆記,大可以……大可以求我啊!」
說完這一句話,我忽而感到渾身說不出的輕鬆舒坦,只是在一陣快意之後,不由得揪心不已。
朱婷啊,你求我啊,要是你求我,說不定我就告訴你了!不,不不不,你不要求我,永遠不要求我,千萬不要求我!
朱婷轉過身來,就著一道閃電,我看見她明亮的眼睛閃動了一下,而後黯淡下去。她沉默著,沉默得就像庭院裡風中的梨樹。
我也沉默著,但想到還得解除危機,便硬著頭皮艱難地開了口,是的,我發現每對朱婷說一句話,都艱難無比:「人皮筆記雖然沒有了,但為了表示誠意,我可以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取出那一份黃絹,揉成一團奮力丟到院子中。方詩堯眼疾手快地接住,再將黃絹遞給了朱婷。
朱婷展開黃絹看了一眼,困惑地看向我,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此次瓜州之行找到的,上面是白如煙臨死前寫下的『情咒』!」我索性乾脆把話挑明了,「這所謂的情咒,便是用來報復朱家的咒語,咒語的魔力和它產生的痛苦,想必你比我們還清楚吧?」
朱婷「啊」地叫了一聲,整個人抖作了一團,她一鬆手,黃絹便被冷風捲走了。
「啊哈哈,朱小姐,你還是認清形勢吧!這樣看來,如今只有你求我們的份,斷然沒有我們害怕的道理,是也不是?」
老煙槍何等聰明,他雖然不知道情咒是什麼,但還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便趁熱打鐵使出了攻心計。
朱婷就像被抽走了元神一般,有些失魂落魄,一時間語無倫次:「可這又怎麼樣?咒語……啊,我只要把你們抓回去就行了!」
她眼睛裡又散發出一股子狠勁來,臉上表情漸漸恢復了平靜,我由衷地感慨,這才是朱婷的一貫風格啊!
就在這時候,我們身後響起一聲猶如炸雷般的怒吼:「方詩堯,你個忤逆子,還不跪下!」
我們迅速扭過頭去,見族長竟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哆哆嗦嗦往前邁動著雙腿,臉上卻嘴歪眼斜,猶自衝向門口。
「爺爺,你要做什麼?」方詩雅慌忙奔了過去。
族長臉上的肌肉抖動著,聲音含混不清,但怒意不減地說:「我……我今天要動用家法,打死這個不肖子孫……取鞭子來,畜生,你還有臉站在那裡?」
方詩堯手足無措地站立著,臉上露出關切之色,囁囁嚅嚅地說:「爺爺,你聽我說,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你把立身之本都忘了,把做人的根本全丟在了腦後,你丟盡了方氏一族的臉!」
族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而精神大振,說話又快又急。到了後來,他竟然掙脫了方詩雅的雙手,猛然往門外衝去,看樣子非得打死方詩堯不可。
族長此時多半是迴光返照了,他先前一番激憤之情宣洩出來之後,提在心口的一口氣就鬆了下去,剛邁出門檻,就猝然筆直地栽倒在地。
我們嚇了一跳,慌忙去攙扶族長,方詩堯也萬般慌亂地湊了過來。
不想族長猶自掙扎著,他挪動著身體,舉手一把抓住方詩堯的衣領,直起上身抬手甩了方詩堯一個耳光。
那耳光打得又響又亮,族長顯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方詩堯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往後倒去,好不容易才捂著嘴巴站穩了身體。
「滾!從今天起,你再不是方氏族人了,你個……你個……」族長喘著氣,嗓子眼裡就像卡住了一根魚刺,他一張臉憋得紫紅,那樣子非常令人難受。
我抱起族長,正要將他送進屋裡,他看見我,眼睛裡忽而放出一抹光亮,急急抓住我的手臂說:「夫難平者,事也!明王,你要好自為之,呃……白帆,詩雅就托付給你了,你要……」
話未說完,族長的聲音徹底小了下去,終於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來。他腦袋一歪,就此死在了我的懷裡。
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夜空,頓時間大雨紛飛,狂風肆虐。
「我會照顧好詩雅的!」
我喃喃自語,雨水從屋簷下飄到門口,我分不清自己臉上流淌著的,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