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水耗子（下）

　眾人依照老煙槍的提示，竭盡所能地保持安靜。那些水耗子果然是睜眼瞎，一旦我們沒了響動，它們就算與我們擦肩而過，也是熟視無睹了。

　水域中恢復了平靜，屍體隨意飄蕩，水耗子吱吱地尖叫著，頭頂上的血太陽看上去搖搖欲墜，氣氛仍舊詭異恐怖。

　我們自從進入這片水域中以來，已經泡得太久，每個人都臉色發白，嘴唇紅紫，面目頗有些猙獰。

　更要命的是，身體浸泡寒氣過久，彷彿已經失去了知覺，我生怕眾人就算逃離出去，多半也會落下病根。

　方詩雅在另一邊舉起了媚珠，露西和史密斯先生緊緊圍住她，就像守護著寒風中微不足道的火光在取暖。

　我和五爺離方詩雅太遠，本想游過去，又怕一不小心弄出動靜來，因而只得無比羨慕地看著媚珠發呆。老煙槍閉起了眼睛，似乎睡著了，他一手抱著小張，一手托著李神棍，自然要比我們吃力。

　這可如何是好啊？那些該死的水耗子還不死心，它們逡巡在水面上，沒頭沒腦地四處亂竄。我們躲避它們就已經手忙腳亂，更別說衝出包圍群了。

　趙五爺突然拍拍我的肩膀，我以為又出現了狀況，不想他示意我看向方詩雅。方詩雅舉著那把胡楊樹留下來的匕首，朝我揮動著，大概有話要說。

　可我不明所以，只得皺眉搖頭。方詩雅似乎還挺著急，她比劃了好一陣子，忽而悄無聲息地靠接一具屍體，而後驟然刺向了屍體上的水耗子。

　啊呀，我揪起一顆心來，差點就叫了出來！方詩雅是不是失去理智了，怎麼變得這麼衝動？

　只見方詩雅手中的匕首電光火石一般，猝然刺穿了水耗子的肚子，胡楊樹的匕首果真了得啊！

　不料隨即發生了令人大吃一驚的一幕，那只水耗子肚子上劃開一道大口子，卻沒有鮮血流出來。而它的身體竟漸漸化成一道黑影，最後跌進水中去了，但沒有濺起半點水花！

　水耗子變成黑影，還真出人意料，難道方詩雅就是想要告訴我這件事情嗎？

　我醒悟過來，一定是先前她用匕首解救露西時，無意中發現了這件怪事。可這對於我們來說，有什麼用呢？

　我飛快地轉動著腦袋，想到了深坑中的那些黑影，忽而記起史密斯先生曾經說過，這一片水域乃是「鬼域」，莫非眼前這些水耗子也是聻不成？

　細細一想，我覺得還真有這樣的可能，也就是說，這片水域屬於烏鴉國的一部分，我們尚未從虛妄之地中走出來。

　倘若真是如此，為何頭頂會出現血太陽和那只古怪的眼球呢？還有，眼球中的人影究竟有何來頭？那人影會不會像黑暗魔君一樣，等到相應的條件出現，便能復活？

　我腦中各種想法攪在一起，愈發覺得困惑了，胡楊樹不是說穿過魚嘴就安全了嗎？難道他有心誤導我們？

　不管了，反正與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一念至此，我打定主意非看個究竟不可，便朝方詩雅打著手勢，最後乾脆張口急急說道：「詩雅，我來幫你吸引水耗子，你繼續用匕首消滅它們！」

　我話音一落，所有的水耗子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子對準我和五爺，它們支起了尖尖的耳朵，正在確定我的方位。

　「來啊，過來吃我吧！」我大嚷起來，還嫌火點得不夠大，啪啪擊打起水面來。

　趙五爺叫苦不迭：「格老子有，你個瓜娃子，要死也別拖上老子嘛，老子還要為老趙家傳宗接代勒！」

　水面上的屍體急速飛馳而來，水耗子發出興奮的嘶叫，場面又再度失控了，變得混亂不堪。

　我瞥見方詩雅迅捷地行動著，便鐵了心按計劃行事，因而也不閃避水耗子，反而迎著它們游了過去。

　趙五爺一疊聲叫著「小祖宗」，對我罵個不停，但此時已經容不得他袖手旁觀，一旦被捲進來，只有拚死搏鬥。

　五爺護住胸前的黑子，趁一具屍體剛飄過來時，猛然將它掀翻了。屍體上的水耗子尖叫著翻進水中，它穩住身體後，直接向五爺撞了過去。

　我則狠下心來，抱著一種悲壯的心情，將黑玉古扇祭到了空中。

　本來我早就想用黑玉古扇來對付水耗子了，只是一直不敢確定會不會有用，等我發現它們與聻差不多時，便不再有疑慮。

　黑玉古扇在我的催動下，旋轉著追擊一隻隻水耗子。那些水耗子一旦被黑玉古扇擊打中，隨即就如同被方詩雅手中的匕首刺到一般，變成了一道黑影，躥進水裡去了。

　一見黑玉古扇湊效，我們頓時氣勢大盛，水面上的水耗子傷的傷，逃的逃，很快就所剩無幾了。而潛伏在水中的鼠群，大概也感受到了異常，逕直逃回了洞穴中。

　「瓜娃子，老子遲早要被你害死，你為啥子不早點用黑玉古扇？」趙五爺猶自未消心頭之氣，氣沖沖地說道，「拿著九齒釘耙去扒糞，你龜兒子就是個天蓬元帥下凡的主！你要是不會用，以後就把扇子給老子，省得每次都要跟你一起玩心跳。」

　我見趕走了水耗子，心情大好，也不計較五爺的咒罵，轉頭招呼眾人道：「好了，可以喘口氣啦，你們有沒有受傷？」

　眾人游到我身旁，神色輕鬆了不少，但眉目間還是籠罩深深的愁雲和疲憊之色。想來也夠遭罪的了，我們再待在水裡，恐怕身上都會長出青苔來了。

　「白帆同志，難不成這些水耗子也是鬼魂所化，叫什麼來著？」老煙槍當真厲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關竅。

　我一面幫露西拖著史密斯先生，他畢竟年紀大了，已經承受不住，一面說道：「那是聻，鬼死而為聻，所以它們才會變成黑影。」

　「日他仙人板板，沒有那些烏鴉，我們殺不死它們吧？去他媽的聻，真是賤到家嘍！」

　趙五爺乾脆趴在了一具屍體上，還鼓動露西小姐也趴上去。

　他這個辦法雖然噁心，但好歹能省下不少力氣。眾人有樣學樣，此時還顧及得了那麼多，紛紛順手將身旁的屍體夠過來，或扶或趴地休息著。

　老煙槍累得夠嗆，他乾脆順過來兩具屍體，將李神棍和小張分別搭在上面，自己則一手扶住一具，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方詩雅抓住一具屍體游到史密斯先生身旁，將媚珠湊到他身前，史密斯先生抬了抬眼皮，嘴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卻說不出半個謝字。

　「詩雅，把匕首遞過來給我瞧一瞧。」我說道。

　接過匕首，我見它週身黑沉沉如同一泓深水，仍舊看不出個其所以然來。瞥眼看見身旁的屍體，我突然心血來潮，將匕首刺進了屍體中。

　當我撥出匕首時，那屍體已經露出一個破洞，裡面的骨頭雖然陳舊不堪，但清晰可見。

　片刻之後，屍體的破洞中飛出一道黑氣，那屍體迅速消散了。這表明眼前的屍體都是屬於「聻」，它們已經不屬於肉身範疇了！

　這也太奇怪了吧？水耗子是「聻」，屍體也是「聻」，而水耗子靠吃屍體為生，這不是同類相殘嗎？

　我打了一個寒顫，忽而想到「人吃人」來，只不過這裡變成了「聻吃聻」而已！

　「等一等，好像說不通。」方詩雅聽見我的分析，疑惑地說，「既然聻是鬼魂的鬼魂，怎麼還需要吃東西呢？」

　「問得好！」不遠處傳來一聲喊叫。

　那聲音甕聲甕氣，我們再熟悉不過了，不是無面怪還會是誰？

　循著聲音看過去，果然見遠處水中晃蕩著一片昏黃的光芒，還有嘩嘩的划水聲。不一會兒，無面怪、鞭王、朱婷等人一同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裡。

　他們約莫還剩下二十多人，看來進入魚嘴之前，又折損了不少人手。但主要頭目都還在，只是齙牙似乎受了傷，被一個手下背在了身上。

　「格老子喲，你們是跟屁蟲麼？」趙五爺極為不滿，他一看見鞭王等人就火氣沖天。

　朱婷幽幽地看向了我，我轉過頭去，接過無面怪的話頭問道：「無相大師，莫非你知道其中的蹊蹺？」

　無面怪這一次並不像以往故作高深，想必他也受夠了一路的折磨，這一次回答地很乾脆：「那些水耗子和屍體，確實是『聻』無疑。但這個地方乃是殍浮之地的穴眼，也就是養屍池，所以才會出現聻吃聻的事情。」

　原來我們到了殍浮之地，我記起胡楊樹的話，這才驚醒過來，怪不得他要讓我破除殍浮之地的邪術，方能逃離此地。

　無面怪接續解釋，所謂的殍浮之地，就是將死屍魂魄困在陰寒之地，使其不得宣洩而出，久而久之就能形成凶煞之氣。而那些水耗子，便是被死屍吸引過來，誤中了凶煞之氣，而後永遠成為了殍浮之地中的俘虜。

　「可為什麼屍體不會越吃越少呢？」我依然大為困惑。

　無面怪說道：「那就要怪頭頂的血太陽了，想必是薩珊公主施法，利用血太陽的邪力，將養屍池變成了一個自足自給循環不斷的系統。」

　後來我在研究《玉函通秘》時，才找到了無面怪這一番的理論依據。簡而言之，就是血太陽有一種魔力，它通過養屍池中的凶煞之氣，將屍體和誤食屍體的水耗子都變成了聻。

　水耗子永遠處於飢餓狀態，它們啃食屍體充飢，其實則是促進屍體不斷更新皮肉，以保證肉身不破，體內的怨氣無法排除。

　就這樣，水耗子越吃屍體越上癮，而屍體則能不斷更新皮肉。這相當於一個互相促進、互相依托的生態系統，當真匪夷所思！

　當然，我們此時並不太關心這些問題，一心想著該如何破除殍浮之地的邪術。

　我問無面怪可有辦法，他說道：「辦法倒有一個，殍浮之地中往往都會有七星奪魄樁，只要找到它們，並將其摧毀，自然能打破禁錮。」

　七星奪魄樁？我忽而想起在水底看見的那些石柱，不會就是它們吧？